有一段時間, 寧懷衫和方儲所化的那兩個小童子有一些問題。
說嚴重倒也不算嚴重。
就是會有神魂不寧之相,走着路呢都能犯困,常常一邊走一邊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迷迷瞪瞪間撞過烏行雪的腿, 也撞過蕭復暄的腿。
烏行雪給他們探過靈。
但探靈的結果總是好的,顯不出什麼傷損來, 好像神魂不寧都只是錯覺似的。與尋常百姓家小孩愛犯困、老人愛犯困無甚區別。
這種時候,丹藥總不能亂吃。
小童子靈又脆, 烏行雪和蕭復暄兩人氣勁太過純冽, 也不好輕易動手去調, 容易把那倆小不點直接送走。
最穩妥的辦法, 就是找點天然的定靈安神之物, 給小童子掛在身上, 慢慢休整。
所以他們去了一趟西南。
***
西南一帶山多林密,多奇術、也多奇物,常在海市做交換,裡面總能見到一點還不錯的東西。
原本烏行雪和蕭復暄算好了時間, 準備一道去海邊, 等一等將開的海市。
但行到半路,兩個小童子就又閉着眼睛找不着北了。海市人雜, 小童子這狀況不宜去。
於是,他們難得分了兩路——
蕭復暄繼續往南,去海市尋摸靈物。
烏行雪則帶着小童子,去他們約定好的地方先行落腳,起個溫和些的陣, 將那兩個小童子圈進去。
他們約定的地方是一片頗有特色的海寨。
但烏行雪還沒行到, 就在中途被絆了腳。
絆住他的,是一片叫三坊十二巷的地方。
那地方顧名思義, 有三條長坊十二條窄巷,是個百姓聚居之地,本該車馬往來行人絡繹。
可烏行雪踏進街巷,卻見那裡家家門戶緊閉。官道上唯有秋風捲落葉的沙沙之聲,蕭瑟冷清。
***
烏行雪四下掃了一圈,腳步一頓。
身後跟着的馬也“篤”地一聲停了蹄,尾巴卷掃着。掛在馬背上的兩個小童子未覺異樣,還在呼呼大睡。
倒是其餘十二個小童子聚到烏行雪腿邊,小聲道:“大人,咱們咱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不是說西南一帶的百姓能歌善舞麼,十分熱鬧麼?”
一串小童子紛紛點頭如搗蒜:“就是,這裡別說熱鬧了,連個人都沒有。好生奇怪。”
“簡直像鬼城。”
是奇怪。
烏行雪心說,但也不至於成了鬼城。
雖然門戶緊閉,但他稍一凝神,就能聽見家家宅院裡都是有人聲的。估計是遇見過什麼事,防備心重,才如此早就關了門。
烏行雪想了想,伸了根手指,抵着最近處的小童子後腦勺,將他往前推了一步:“小不點,去問問。”
小童子“哎呦”一聲,捂着後腦勺,轉頭道:“大人怎麼不問?”
烏行雪:“懶。”
小童子:“……那爲何是我?”
因爲你倒黴離得最近。
烏行雪順口道:“這裡的人防備心重,你臉圓眼睛大,水靈討喜,往人家面前一站,人家就說不出不字了。”
小童子咕咕噥噥:“可是大人每次大人往天宿面前一站,天宿也沒說過不字啊。”
烏行雪:“……”
小童子掙扎了一下,沒用,還是哼哼唧唧地去了。
不遠處有一處茶攤桌椅未收,烏行雪在那坐下沒多久,就收到了一封符書。
符書展開是蕭復暄鋒利的字跡。
問他:「到海寨了?」
這百十年來,他們幾乎事事一道。難得分了兩路,還有些不大習慣。一路上符書往來不斷。
烏行雪正要給他寫一寫這三坊十二巷的怪狀,就見那個被指派出去的小童子顛顛回來了。
“大人,我果真討喜,敲了那巷子裡第一家的門就問出來了。”小童子說。
“哦?”烏行雪回符書的手指頓了一下,衝他道:“說說看怎麼回事。”
小童子道:“這裡鬧兇匪呢。”
烏行雪:“兇匪?”
小童子點頭,匆匆道來——
西南一帶多山地,尤其是這三坊十二巷,三面鄰山,幾乎就是被山巒半圈在其中。
而且那些山巒重疊奇詭,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山頭長得一模一樣,常人根本分辨不清,就像天然的迷魂陣局。
那個作祟的兇匪懂一些奇門異術,白天見不着,就喜歡趁着夜色順山摸下來,在坊巷裡挑一兩戶倒黴人家,劫些財物。
被劫的人家索性睡過去還好,若是拽着財物不撒手,或是想要奮起抵抗,那十有八·九是要遭殃的。
而那兇匪一旦得手,就會藉着坊巷小道,急急往山那邊趕。只要入了山,他三彎兩繞就沒了蹤影,想追想找都無從下腳。
“據說這兇匪都鬧了有幾個月了。”小童子說。
烏行雪:“怪不得天還沒黑,就門戶緊閉。”
他想了想,問:“劫過多少戶,問過嗎?”
小童子說:“好像有二十來戶都遭過殃,還鬧出過好幾條人命呢。”
“好幾條人命?”烏行雪臉上的神色冷了不少,又輕輕“哦”了一聲。
每到這種時候,他又會隱隱流露出幾分照夜城主的意思來。但又不再是那種縈繞着冷霧沉沉鬱鬱的了。
要輕靈肆意得多。
畢竟他們身上都已經再無負累,扶善罰惡,皆是自由。
***
烏行雪想了想,捏了一張新符書,給蕭復暄回道:「還沒到海寨,但我想換個落腳之地,如何?」
符書轉瞬傳了過去。
沒過片刻,烏行雪臉側微光一閃。他兩指一夾……
接到了兩張新符書。
烏行雪:“?”
小童子在旁邊“嚯”地一聲,小聲跟同伴咬耳朵:“天宿大人這是寫了多少字,一張符書都寫不下?”
烏行雪聽在耳裡,心說你就是白送蕭復暄一張嘴,他都湊不夠兩張符書的話。
還寫不下……
他展開兩張幾乎同時送到的符書一看。
果不其然。
第一張就寫了一個字「好」。
堂堂天宿果然如小童子所說,衝着某人基本就沒說過“不”字。
他應當是下意識寫了一個「好」字送出來。
答應完了才反應過來,又連忙補問了一句「爲何要換地方?你不是一直想去那海寨住一陣?」
所以纔有了這兩張同時送到的符書。
烏行雪有些想笑,心情頓時明快起來。
他又捏了一張新符,行雲流水:「海寨過幾日再去也不遲,先在這三坊十二巷住幾日怎麼樣。」
他有意逗人,學着蕭復暄把一封符書送出去。又重捏一封,繼續寫到:「我鯊個人。」
寫完他審讀一番,覺得這話顯他兇。
他“唔”了一聲,把這封符書揉了,捻成紙灰。再捏一封,寫到:「海市開了嗎,你幾時纔來?」
***
蕭復暄接到烏行雪這封符書的時候,其實連海市的鬼影子都還沒看見。
他看着符書上那句“幾時才才”,尤其是那個“才”字,腦中閃過某人一貫輕輕懶懶的語氣。
當即攔了一個熟悉海市的當地人,問道:“勞煩,你可知今夜的海市幾時能開?”
對方就在海市邊,大抵見過奇人異士。一看他手裡展着一封符書,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人也是熱心,答得很詳盡:“這海市說是今夜開,其實一切就緒,大開市口就該到深夜了。你這是給親眷寫家書?”
蕭復暄已經展了一封新符書,淡聲道:“問我趕完海市幾時歸。”
熱心人哈哈一笑,更悉心地指點道:“今夜就算開市口也該到夜裡三更了,正經走一遭怎麼也要一天。你可以同家裡人說,明後天差不多了。”
蕭復暄倒也不迴避,應了一聲。
擡手就在符書上寫到:「若是快些,今夜三更能回。」
熱心人:“……”
熱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