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鸞和青雀雖是蘇如繪從前的身邊人,前一個還是被蘇如繪一直叫姐姐的,可是進宮前早得了安氏反覆提點,如今可不是隨鄭野郡夫人進宮覲見,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了,卻是要留在宮中伺候着小姐的,處處都代表着青州蘇的顏面,亦是蘇如繪的臉面,一舉一動都要規矩,萬萬不可逾越,因此跟在蘇如繪身後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端莊斯文秀氣的模樣。
原本家裡挑選使女送進宮,是要經過一番訓練纔可。是因爲蘇如繪如今身邊無人伺候,太后特意許了兩人先到鹿鳴臺伺候着,等秀婉痊癒,再讓她們去補足禮儀上的功課。
這邊進了院子,蘇如繪在正堂坐下,眼帶笑意道:“行了,這兒是咱們的地方,不須像出去了那麼拘束,先坐罷。”
六年前蘇如繪未進宮時,待這兩人都是不同尋常的,在蘇如繪面前落座那是常事,不過想必安氏早有教導,紅鸞和青雀對望了一眼,雙雙搖頭笑道:“小姐,這兒可是皇宮,咱們怎能和以前一樣不懂事?站着就是了。”
“這院子你們可以先自己看一下,要住什麼地方儘管收拾就是。我這裡原來的宮女秀婉,紅鸞你是見過的,她前兩天爲給我送雨具感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我,特意搬到了後面廂房,那地方我看過,溼氣怕是不輕,恐住久了反而不好,這兩天正琢磨着向隔壁的周家小姐借使女來打掃原本的偏屋給她住,現在你們來了,倒省得我去求人。”蘇如繪這裡因着秀婉病倒,事情積了一大堆,也無心和她們多言,反正安氏送進宮的人,那是蘇家絕對掐死了命脈的,不怕她們會有其他心思。
便開口一件件的吩咐下去:“偏屋地方不算小,因着和我住的房子一樣朝陽,卻是個暖和清爽的所在,你們收拾出來先住着,後面的廂房有四間,雖然潮溼了些,但接下來入了夏,倒是蔭涼,也可以找機會收拾了去住,總之你們自己挑好了收拾就是,因着這裡長年就我與秀婉兩個人住,房間雖然不少,卻多是沒住過人的,你們挑好了之後記得拿炭盆先燒起來去一去溼氣和寒氣,免得住着骨頭疼。”
兩人一一答應了。
“聽夫人說小姐這裡是有小廚房的。”青雀道,“奴婢這些年學過一些羹湯,以後可以做給小姐試試。”
“不是正經廚房,不過是燒水的地方,秀婉想了個法子隔出一個竈口,平日裡煮煮粥或熱一熱飯菜猶可,正經做起東西來卻是不成的。”蘇如繪搖了搖頭,見青雀有些失望,便安慰道,“但前幾天聽太后的意思要給我們換個住處,若是單獨的地方,倒是有機會請太后准許設一個。”
蘇如繪心裡倒是非常的熨帖,無論如何,身邊有個擅烹飪的使女,總歸是件方便的事。
紅鸞接口道:“小姐說的這些都是讓我們安置的事,小姐自己這裡怕也有事要做罷?”
“你們剛來,先住下來緩口氣,雖然太后說等秀婉病好了再去學規矩,但我想明兒還是抽空把隔壁的新荷請過來與你們說一說大概的宮規。”蘇如繪道,“至於我,如今也不是小時候了,不用你們時時盯着費心,除了用膳時你們去御膳房取一下,平時也就一些瑣事,看着幫把手也就是。”
青雀見蘇如繪說了這些話去端茶碗,忙提過壺替她滿上,又當着蘇如繪的面與紅鸞商議了幾句,便向蘇如繪告退去收拾住處。
見兩人忙開了,蘇如繪去後院看了一回秀婉,見她兀自沉睡,臉色卻彷彿好了許多,也是暗暗高興。
秀婉病了數日,小院中着實積了許多要打掃和收拾的地方,新荷幫忙到底也只能顧着蘇如繪的內室與正堂,其他地方青雀和紅鸞都決定要大肆打掃一番。蘇如繪被她們攆了幾個地方,索性踱出門去。
這個時候鹿鳴臺下一片嫩嫩黃黃的菊葉,實在沒什麼看頭。
蘇如繪想起仁壽宮的東北角彷彿是有一片桃林,卻是正盛開時節,便沿着道路慢慢走了過去。
她沒走多遠,忽然迎面跑過來一道人影,就那麼直直的撲進她懷裡,將蘇如繪撞了一個趔趄。蘇如繪早就看清楚了此人,連忙站穩了拉過那人來看,口中責備道:“殿下跑這麼急做什麼?仔細摔着了!”
又看了看甘沛身後,卻不見嬤嬤的影子,正欲詢問,卻見甘沛嘟着嘴,掛着臉,委屈得彷彿隨時會哭出來,扯着蘇如繪的袖子就要走。
蘇如繪被他拉緊了袖子不免跟上去,一迭聲的問甘沛可是被哪個不長眼的奴才衝撞了。甘沛悶着臉也不說話,半晌才道:“父皇要罰我!”
“殿下可是陛下的親骨肉,就算陛下要罰您,那也是爲您好。”蘇如繪猜測着該是這位五殿下淘氣,學着甘棠那般逃課惹了長泰不喜,也沒當回事,只是笑着勸道,“殿下如今年紀小,等長大了自然就明白陛下的苦心……”
哪知她話還未說完,甘沛猛然摔開了她袖子,大聲道:“怎麼一個個都這麼說!誰要聽你們的敷衍!給本殿下滾開!”說着也不管蘇如繪驚愕,怒氣衝衝的跑遠了。
蘇如繪被甘沛突如其來的脾氣嚇得在宮道上怔住,五皇子雖說是嫡幼子,深得皇后疼愛,但周皇后究竟是清流出身,將之教養得甚好,平日裡就是遇見那些位份不高的妃子也是一口一個庶母妃的,對蘇如繪這幾人更是左一個姐姐右一個姐姐,叫得親切。
蘇如繪上回在涵遠樓雖然被這皇子的稚言弄得有點下不了臺,卻曉得這位皇子並無許多心眼,乃是在皇后與太子的遮蔽下長大,這還是第一次看到甘沛發火,心裡又是懊惱又是驚奇,站了半晌,想想不放心,正欲追上去看看,卻聽身後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蘇小姐!”
蘇如繪組喊過身來,連忙欠身行禮:“太子殿下!”
“蘇小姐不必多禮!”太子甘霖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綢袍,越發襯托出他面色如玉,甘霖身後跟着兩個嬤嬤與一個手執拂塵,看樣子有些身份的內監,四人都有些匆忙的樣子,甘霖道,“蘇小姐可見到甘沛?”
“方纔五殿下跑過來,說了兩句話忽然又跑去那邊了,臣女正想着追下去呢。”蘇如繪指了方向,甘霖嘆了口氣,對身後三人道:“既如此,那你們去看看,別打擾了霍小姐!”
聽他這麼一說,蘇如繪纔想起來甘沛跑向的方向恰是霍清瀣住的彩明軒。她見那內監腳步匆忙的帶着兩個嬤嬤去尋甘沛,甘霖自己卻留了下來,不覺奇道:“太子不去看看五殿下嗎?”
“咳。”甘霖似有些尷尬道,“剛纔五弟受罰卻是因孤之故,怕是他見了孤更加要生氣,孤還是等他回了未央宮,由母后開導了再去哄罷。”
蘇如繪聽他未提甘沛受罰的緣故,自也不多嘴,只笑着道:“臣女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剛纔順嘴哄了五殿下幾句,卻是將殿下惹惱了,還要請太子替臣女解釋一下才好。”
“也不是什麼大事,五弟不是記仇之人,轉天就忘記了。”甘霖溫和的笑了笑,甘霖如今已經有十六歲年紀,行動舉止之間越發有儲君風範,皇子十六,是該議婚了,因爲這個緣故,甘霖如今到仁壽宮來的次數逐漸減少,如今宮內宮外都知道,未來的太子妃和側妃多半是在仁壽、未央兩宮養着的女孩子裡挑選,雖說這幾人彼此都見了幾年,但越是事到臨頭反而越要避嫌。
譬如剛纔甘霖不去追甘沛,多半是因爲擔心甘沛跑到彩明軒去的緣故。
蘇如繪心中有數,霍清瀣已經十八歲了……這個年紀就是公主也該急了,太后養着她六年疼愛有加,這意思哪裡會看不出來?這也是這些年來,蘇如繪與周意兒端着大家氣度,對太子始終客氣有加的緣故之一——兩人家裡都是明鏡也似的,與嘉懿太后作對這和找死有什麼兩樣?
至於側妃,別說青州蘇,就是清流周氏,也丟不起這個人。
這纔是蘇如繪情願與甘然走近,也對甘霖敬而遠之的緣故,如果說小霍氏的美貌還不足以讓她們自慚形穢,嘉懿太后一個輕輕的眼風就能讓人清醒過來。
她心底暗歎一聲,只看三殿下與五殿下這兩個最得太后歡心的皇子都與霍清瀣關係極好,便知道太后分明就是有意讓他們多多相處,以爲小霍氏賢惠名聲增彩。雖不知爲什麼小霍氏那麼得太后歡心,心裡或多或少是有些憤懣的,但面上依舊絲毫不露,笑着道:“總是臣女說錯了話,今兒殿下心緒不佳,回頭臣女去和殿下賠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