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如繪頓時明白了:“殿下的生母……”
“韓娘子就住在那裡,具體哪一間,我也不清楚。”甘然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眼神黯淡,忽然轉頭看向她道,“你方纔是去見了鄭野郡夫人?”
“是。”
“可有太后允許?”
“是太后親自提的。”蘇如繪見甘然語氣、神情不太對勁,生怕自己與母親光明正大的見面刺激到這位二皇子,連忙轉移話題道,“殿下爲何不能見韓娘子?”
甘然沉默下去,過了半晌才淡淡道:“我記得,我四歲的時候,在御花園裡玩耍,因爲嫌身邊的嬤嬤管得煩,發怒讓她們都遠遠退開。玩着玩着,卻遇見了一個衣着敝舊的姑姑,她應該在旁邊看了我很久,見四周無人,就悄悄給了我一個香囊,那香囊裡,是一個護身符。我見香囊做的別緻,就接了下來,因爲貴妃待我很好,周圍許多人都奉承着我,所以也沒問她爲什麼要給我東西。”
“後來呢?”
“後來晚上回到西福宮,替我沐浴的宮女發現了那香囊,一眼認出不是西福宮的東西,立刻緊張起來,去稟告了我的奶孃,事情鬧到貴妃面前。”
蘇如繪詫異道:“香囊中有不好的東西?”她知道宮中許多陰毒手段,譬如巫蠱之術,或香囊的夾層,都有可能有不利之物。甘然身爲霍貴妃養子,被人嫉恨,倒也正常。
哪知甘然搖了搖頭:“不,我後來才知道,那香囊是我的生母,韓娘子所繡,那姑姑,也是她身邊的心腹,豈會害我?”
說到這裡,蘇如繪也差不多知道事情發展了,霍貴妃自然不喜歡自己養大的孩子的母親來插手自己與養子之間,小心道:“那……韓娘子後來……”
“那個給我香囊的姑姑被拖到我面前活活打死,貴妃告訴我,以後除了西福宮她身邊之人外,任何人給我的東西、吃食都不許接!除非是皇祖母與父皇那裡的賞賜!”甘然漠然道。
“給我香囊的是那姑姑,她已經被打死了,我若是靠近生母……韓娘子她……”甘然沒有說下去,但蘇如繪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韓娘子只是一個尋常秀女選進來的,長泰帝也不十分憐愛,如何能與霍貴妃相比?
如果不是因爲甘然已經知道了自己是韓娘子的兒子,恐怕霍貴妃早就將韓娘子滅口了!這深宮裡有無數種方法可以讓人閉嘴。而一個韓娘子,只怕就算太后和長泰知道霍氏下手,也不過背後敲打幾句。
蘇如繪陪着甘然對坐在湖心亭中久久無語,她逐漸覺得冷起來,低頭一看,卻是一截氅衣拖在雪裡久了,已經溼了。有心告辭,但見甘然落寞的模樣,想到他思念生母,卻連擦身而過看上一眼都不敢,只敢在這衆人都在赴宴的當口,悄悄攜了酒菜冒着風雪在亭上遙望生母的住處,卻不知道爲什麼說不出來。
兩人又坐了半晌,甘然終於回過神來,道:“你怎麼會從這裡走?”
“我想挑條近路回鹿鳴臺……哎呀!秀婉!”蘇如繪後知後覺,這纔想起來,秀婉去御花園尋霍清瀣稟告之後,如果在鹿鳴臺沒看到自己,該不會急瘋了吧?
甘然聽了,卻不耐煩道:“一個宮女有什麼好惦記的!陪我再坐會!”
蘇如繪苦着臉道:“臣女哪裡是怕秀婉着急?是怕她跑去打擾太后!”
提到太后,甘然倒是又清醒了一點,道:“你可知道皇祖母栽培那周青燃是什麼意思?”
“臣女哪裡知道?”蘇如繪站起身來,跺着腳道,“臣女剛纔見到太后,倒是覺得太后清減了許多。”
“皇祖母竟爲那周氏如此費心麼?”甘然若有所思,“宮中已有皇后和正一品妃位三人,如果是調教德妃,大可不必如此,難道正宮真要換人了?周皇后與太子,都沒什麼過錯啊……就算皇后謀害皇嗣,父皇他對太子一向很滿意,是寧可讓皇后病逝也不願意將此罪名落實在周皇后頭上的。”
蘇如繪見四周茫茫一片無人,忍不住輕聲試探道:“若皇后廢棄,太子之位必定動搖,殿下難道沒有那個心思?”
甘然冷笑道:“有那個心思,也要看有沒有命去動此心思!我那三弟,可是西涼沈的外甥!沈淑妃一向得皇祖母歡心,而我生母出身卑微,就是養母貴爲貴妃,也是個被皇祖母不喜的,你難道不知我大雍如今,誰的意思能扭過皇祖母去?”
蘇如繪愣了一愣,卻古怪的笑了。
沈淑妃得太后歡心?甘棠乃西涼沈外甥?可是……那位三殿下,不久前還急赤白臉的找自己探詢消息呢。
在這宮裡長大的皇孫,一個個都對太后敬畏至此,包括那個一直纏在太后身上看似對太后孺慕無比的甘棠嗎?
這一刻,蘇如繪不禁覺得嘉懿太后果然是深不可測。
竟然能夠壓得膝下皇孫對大位,竟是連想都不敢想!
就在這時,卻聽甘然低低的笑道:“不過,皇祖母的意思,也並非完全沒指望轉變。”
“哦?”蘇如繪連忙洗耳恭聽。
便聽甘然似笑非笑道:“不如你嫁給我,有了青州蘇,還有你蘇氏如今軍權的支持,太傅老、驃騎獨,皇祖母的氣魄宏大,如今北、西兩境不穩,她老人家是不會讓皇室生變的,少不得會鬆口,讓我上位,我可保證,到時候一定立你爲後,如何?”
蘇如繪白了他一眼:“我蘇家代代忠良,殿下卻說的像是圖謀不軌一樣!”
“什麼不軌,若真如此,成功之後,你蘇家必定大興!就算異姓王也不是不可以的。”甘然一本正經的許諾道,“怎麼樣?動心了沒?”
蘇如繪啼笑皆非道:“什麼動心,殿下不會被冷風吹糊塗了吧?”
甘然感慨道:“什麼,異姓王你都不心動,你該不會是看中我那太子哥哥生得俊俏,捨棄江山選他了吧?”
“殿下生的也不差,再說江山什麼的,又和臣女有什麼關係?”若不是甘然身上沒有酒氣,蘇如繪真要懷疑他是不是喝醉了,嗔道,“夜深了,寒氣重,殿下快快回去,免得貴妃娘娘擔心,臣女也要回仁壽宮了。”
甘然聞言,頓時神色一正,清聲道:“也好,只是這裡四處來風,酒席冷的這麼快,卻是空賞雪景,無法對飲了。”
他話音剛落,另一頭的九曲橋上,便亮起一對宮燈,一個年老的內監遠遠道:“二殿下?殿下可是在亭中麼?貴妃娘娘宴罷不見殿下,特令奴婢來尋!” шшш .тт kān .℃o
“正是!”甘然聞言,眉頭微皺,對蘇如繪輕聲道,“多謝!”
“殿下客氣了,只是他們……殿下沒事吧?”蘇如繪有些擔心的看着他。
甘然知道她擔心的是見霍貴妃派來的人居然尋到梳玉湖來,是否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從而爲韓娘子帶去麻煩,微微搖頭笑道:“無妨,到時候我就說陪你走走就在這裡歇了下來。”
蘇如繪聞言頓時氣結:“貴妃娘娘不會以爲我爲了討好殿下,故意來此吧?”
“呃……應該不會……”甘然語氣頓時有點不確定,蘇如繪正要說話,卻聽湖心亭外一陣腳步聲,卻是一羣嬤嬤、內監和兩名姑姑快步進來,忙不迭擁簇着甘然回西福宮。
甘然擺了擺手,指着那兩名姑姑道:“你們且送蘇小姐回仁壽宮。”
那兩名年長宮女對望一眼,收到兩個老嬤嬤的目光才點了點頭。
當着衆人之面,蘇如繪從容向甘然行禮告退,卻目送甘然走後,才離開湖心亭。
回到鹿鳴臺,秀婉迎出來替她解了氅衣,正服侍她脫靴,忽然奇道:“小姐手上的金釧兒哪去了?該不會掉了吧?”
“剛纔遇見二殿下聊了會,殿下遣了兩個姑姑送我到仁壽宮門口,我身上沒有荷包,就摘下來賞她們了。”蘇如繪道,“快替我尋套衣服出來,有熱水麼?氅衣溼了一截,把裡面衣服都映潮了,怪冷的。”
“早就準備好了,小姐先去裡面吧,奴婢這就去提水。”秀婉點了點頭,替蘇如繪尋來一雙絲履穿上,這會屋子裡燒着好幾個炭盆,自是不冷。
蘇如繪走進偏屋的屏風後,剛剛脫下外衣,秀婉已拎着大桶熱水進來,便笑道:“我還以爲我回來的遲,你必定急壞了,沒想到卻還鎮定。”
“奴婢沒想到小姐會遇見二殿下,還說了許多話,但想着剛纔在宮門前的事,小姐心裡怕是不痛快,會獨自想開些再回來。”秀婉將水倒進沐浴用的大桶,一邊試着水溫,一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