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嫡長子,我又怎會如此放縱?”甘然笑着在她腮邊吻了下,漫不經心道,“你瞧我對莊兒教導多麼仔細?正是因爲公主我纔好放心的寵着。”
見蘇如繪還有不豫,甘然嘆了口氣,正視着她,認真道:“你這般的要教導她學着柔善,莫非還是對如今的情況不放心?”
蘇如繪被他一語道破,默然了片刻,方伸手環抱住他腰,低低道:“許是打小在宮裡養着,竟已成了習慣……”她八歲進宮,之前本是大雍一等閥閱青州蘇家家嫡支二房裡唯一的嫡女,那時候還是武德侯的蘇萬海也只有這一個女兒,上面卻有三個兄長,足見多麼受寵,如此到了宮中時,那一回一起進宮的統共五人,論美貌,霍貴妃的侄女、太師霍德的孫女霍清瀣小小年紀就壓倒羣芳,論智謀,同樣大雍一等閥閱江南宋家的嫡女宋采蘩師傳其母修禮郡君——在大雍閥閱之中極爲罕見、可以說是僅此一例的寒門之女,先爲妾後爲妻,讓宋采蘩之父頂着家族的壓力並亡妻另一個閥閱世家鳳州衛的施壓也要保她正妻之位!
論在宮裡的背景,如今的張貴妃張眷,爲太后同族,遠房嫡侄女,另有一個長泰一朝前太子的嫡親表妹、當時周皇后的孃家侄女兒。
何況霍清瀣不但是個美人坯子,她真正的身世還是太后與寧王私生女的女兒!是太后的親外孫女!太后與隆和帝有一個女兒儀元長公主,在長泰帝登基時爲了社稷被太后含淚嫁去了秋狄和親,因此對於後面這個見不得光的女兒嘉懿太后極爲憐愛,這一位在生霍清瀣時難產而亡,太后便將對於女兒的一腔心思都寄託在了霍清瀣身上,一門心思的想要叫她做太子妃——這樣的局勢裡,蘇如繪可謂是步步驚心!
到了前太子被廢,甘然上位,並如願娶了蘇如繪爲正妃,然而那時候蘇如繪單是正經的婆婆就有兩個——長泰帝的嫡妻周皇后——周皇后生了長泰帝的嫡長子,也就是前太子、如今的良王,她對於繼立的甘然的好惡可想而知!
另一個是甘然的養母霍貴妃!霍貴妃是當時宮中僅次於皇后的高位妃子,還是長泰帝長寵不衰的女子,出身也是世家,這兩位論位份論出身,蘇如繪恭敬伺候倒也罷了,到底都是世家望族裡面出來的,便是爲難蘇如繪,也總有分寸,不至於失了體面。
除了這兩個正經的婆婆,尚有位韓氏——她纔是甘然的生母,偶然被長泰幸了一回,誕下甘然,就被交給了無子的霍貴妃撫養,偏生這一位被霍貴妃百般打壓,在死了不曉得多少低位失寵妃子的飛蘭苑裡居然活了下來!
甘然被立爲太子後,便想着法子叫她出了來,也開始提了提位份,這韓氏不過是粗使宮女出身,她在飛蘭苑裡苦熬了十六年,全是爲了指望甘然,礙着位份與輩份,她不敢與霍貴妃爭什麼,卻知道甘然對自己這個生母頗爲重視,當着甘然的面,待蘇如繪極爲體貼寬容,轉過身來卻一個勁的明說暗示她爲甘然納側生子——這裡面,既有韓氏擔心甘然與蘇如繪感情極好,會使自己這個生母地位下降,又有韓氏出身宮女,又被世家出身且盛寵的霍貴妃搶走兒子、再三打壓後對世家望族本能的遷怒,還有看到了嫡長子出身、自幼被贊爲聰慧的前太子甘霖失位,擔心甘然婚後膝下多年空虛,對他的儲君之位有所影響。
不管怎麼說,蘇如繪不喜韓氏,韓氏對這個兒媳也是極爲厭惡,只是韓氏當初能夠在飛蘭苑裡熬了那麼多年不死,雖然有嘉懿太后與周皇后故意留着她讓霍貴妃不痛快,但自己也是足夠會看眼色的,她曉得甘然的太子之位與蘇家的大力扶持也有關係,因此有時候見蘇如繪變色也不再說下去,婆媳兩個沒少暗鬥,當初金殊公主出生,韓氏見是女孩極爲失望,便在宮人面前說了句可惜,這話隔了幾年傳到了已經知事的金殊公主耳中,金殊至今都對這個親祖母不怎麼親近……
如今雖然自己貴爲皇后,可上面還有兩位養母皇太后與生母皇太后不說——甘然登基數載,根基已固——這也就意味着,蘇家原本的勢力,到這會對他來說,已經不是助力,而是阻力了……而且甘然如今正當壯年,這會寵着金殊,自然是樣樣說她好,她就是衝上朝殿去毆打大臣,恐怕甘然也會不問青紅皁白,忙不迭的幫着女兒叱那大臣該打……可將來他變了呢?自己這會大約還能夠籠着他心,不叫這後宮裡翻出什麼風浪,這還是在前朝有了一個嫉婦的名聲換來的,一旦將來甘然變了心,除非蘇家去謀反成功,否則自己這個皇后下場可好不到哪裡去,到那時候金殊又能夠落得什麼好?公主確實尊貴,但失寵的公主也不過是在外面得些臉罷了,內裡誰曉得要受多少委屈?
蘇如繪說了半句就住了口,面上露出深思之色,甘然見狀也停下手來,頓了半晌方低低一嘆,他用力抱住了蘇如繪,沉思片刻,斷然道:“我知道了,你不信我!”
這四個字甘然說的斬釘截鐵,蘇如繪卻沉默,竟似默認。
甘然目中閃過一絲怒色與無奈,但到底沒鬆開她,室中靜的可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低聲道:“當年我不過是個比被皇祖母與父皇刻意忽略的甘美略微好些的皇子,生母養母的外家都是個笑話,你是堂堂青州蘇的嫡女,父兄皆掌兵權,從皇祖母到皇后到父皇,多少人盯着你的歸宿!我那大哥,也算得上俊俏風流、文武雙全了,況且當時你三哥還在他身邊做着伴讀,極受他的重視……而我功課樣樣不及他不說,在皇祖母跟前,還不如甘棠會哄皇祖母高興,那時候你卻與我最好,到了長大後,也是逆着家裡的意思要與我在一起,如今咱們終於到了自己做主的時候,纔不過十幾年光景,你卻就要不信我了嗎?”
蘇如繪聽了,卻是伸手輕輕打了他一下,有些無可奈何道:“若是單聽你這麼說,還以爲嘉懿太后並先皇是怎麼的委屈了你了?天曉得那會在宮裡,我纔是可憐的那一個,先前瓊桐宮裡被禁足,若是沒你送這送那,我不落一身的病纔怪!你這會子這樣說,倒彷彿你我是那戲文裡的才子佳人一般,佳人助才子上京趕考中了榜——那會一直都是你助着我,我又幫了你什麼?那一回自作聰明惹了冷太妃,回頭還是求着你幫收拾的,你竟也好意思說成了這樣……”
她嘆息着,語氣到底比先前鬆快了許多,“我曉得了,自打重光開始惹禍,你就一個勁的追着她後面給她尋着種種理由與藉口爲她開脫,如今久練之下,這顛倒黑白的功底究竟是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