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到未央宮,這座歷代皇后居住的宮殿,隨着此任主人的起起伏伏,不自覺的透露出一抹疲乏。
蘇如繪上穿蔥綠鑲鴉青紋襦衫,下系八幅牙色底繡豆綠蝶戀花湘裙,腰間束着翠色絲絛,滿頭青絲梳成飛仙髻,對插點翠鸞鳥銜芝瓔珞步搖,耳上一對東珠,腕攏翠玉,行動之間露出裙下一雙藕低絳色芍藥繡鞋,悄無聲息的跟着安冬穿過未央宮中的長廊。
“安冬姑姑,未知皇后召見,有何吩咐?”蘇如繪一直到了長樂殿外,還是想不出來周皇后這時候把自己叫來做什麼?如今秀女還未看完,難不成周皇后當真想要向蘇家提親?
若是如此,蘇如繪想到那碟翡翠天香糕上的櫻桃,心底抑制不住的厭惡上來!
“蘇小姐,是令堂入宮來了,皇后娘娘特意叫您過來見一見。”安冬似看出她的擔憂,淡淡的說道,“令堂現在就在裡面,小姐請吧。”
母親進宮來了?
蘇如繪一怔,頓了頓才帶着浮水踏進殿去。
周皇后雖然逐漸失勢,但執掌六宮二十多年,養出的氣勢兀自不弱,她高高盤踞在長樂殿的鳳座上,烏鴉鴉的發挽成四環拋髻,望去雲鬢累累,四環相疊向側傾倒,髻上多飾珠翠,但見珍珠潤澤、翡翠盈盈,尤其正中一支鳳簪,幾如冠冕,赤金打造的身軀,身後散開的尾羽卻是點翠,鳳凰小巧的金色頭顱上,一對血色紅寶石嵌成眼眸,頭頂翎毛雖是細到極致的金絲,卻栩栩如生,鳳嘴中銜了一串水晶,恰好落在周皇后眉心的梅花妝正中。
雖然因是單獨見命婦,周皇后未穿正式禮服,但一身秋香色滿繡暗金牡丹的宮裝依舊極好的襯托出其六宮之着的氣度。
相比之下,坐在下首的鄭野郡夫人安氏雖然穿了郡夫人的禮服,卻只挽了雲朵髻,珠翠也不多,臉色甚至還有些蒼白。
“郡夫人既然身子不好,有什麼事着孺人來說聲也就是了,何必還要親自奔波?”蘇如繪進去時,恰好聽到周皇后含笑說道。
孺人裴氏也跟着安氏進了宮,只是殿中沒有她坐的地方,已經快四個月身子的裴氏裝束比安氏更簡單,不過是尋常拋家髻,妝容也是極爲清淡的,身上穿着孺人禮服,恭恭敬敬的站在了安氏椅後,低眉垂首,一臉的恭順。
“孺人只是敕命,怎麼有資格求見娘娘呢?”安氏道,“而且臣妾聽說娘娘身子好了,也想來向娘娘請個安!”
周皇后笑容微微一滯,原本年節時候命婦都要進宮請安,向太后、皇后大禮參拜的,可是年前她就因失口被甘然抓住把柄,叫太后下令讓她在未央養病,接着前太子出了事,她只能在未央宮中心急如焚的等着消息。算一算已經連命婦都很久沒見了,更別說如今宮中幾乎只知淑妃而不知皇后,就算這回長泰親口叫她出來主持採選之事,但六宮之中主動來請安的妃子卻稀稀疏疏,許多人都跑去了西福宮,儼然長泰廿五年的那個年節一樣,只是當時的自己雖然忐忑,卻心有僥倖,後來蘇家的女孩子送了墨玉麒麟枕過來,徹底安了自己的心,事後也證明自己所擔憂的完全是場笑話。
而當時倒向了西福宮的那些人,包括養在未央宮的兩個女孩子,她在事後都一一處置報復,可是誰也沒想到,七年之後同一幕再演,這一回的結果卻是自己的嫡長子被廢棄,而自己的中宮之位,都搖搖欲墜……
周皇后看着面前的鄭野郡夫人,面上微笑,心中卻暗自盤算着,上一回,是她的女兒帶來了讓自己安心的消息,這一回,蘇家主母親自出馬,又是打着什麼樣的主意……?
就在這時,殿中人都看到了蘇如繪進來,蘇如繪上前給皇后行過禮,周皇后笑着免了,道:“鄭野郡夫人今日進表求見,本宮猜着她大約是想女兒了,所以就叫你來見一見。”
“臣女蒙太后恩惠,才從家裡回宮沒多久。”蘇如繪抿嘴一笑,擡出了太后把這番話擋回去,恭敬道,“臣女倒是以爲母親另有事務求見皇后娘娘呢!”
周皇后被拂了面子,絲毫不見怒色,笑吟吟的對安氏道:“究竟是太后膝下養出來的人兒,如今可是連郡夫人都被冷落了,只是親生的母女到底是血脈相系,郡夫人可不能因此怪太后搶走了你女兒。”
“娘娘說的是,小女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厚愛,都是她的福分。”安氏笑着道,“只是還望娘娘恕罪,臣妾今兒進宮,卻還真是爲了有事稟告娘娘!”
“哦?”周皇后露出驚奇之色,“這倒有點知母莫若女了,卻叫蘇小姐一語道中……不知你這時候來求見本宮,是爲了什麼?”周皇后有意咬重了“這時候”三字,顯然是意有所指,安氏微微一笑,在座上欠了欠身,才道:“回皇后娘娘,臣妾知道娘娘這回忙着,原本不敢來打擾,只是……這麼多年來都沒有過,尤其來人又帶來了御妻之母病重、時日無多的消息,臣妾和侯爺商議下來,還是進宮稟告一聲,若當真是御妻之母,好歹也叫來人傳個訊息回去,叫老人家安心!”
周皇后聽得迷糊,蘇如繪卻微微一驚,周後道:“郡夫人說的御妻,可是崔氏?”
“正是!”安氏露出慚愧之色,“娘娘也知道,崔御妻從前雖然在蘇家待過,卻不是蘇家奴僕,其母對臣妾的小叔還有救命之恩,當初崔御妻幼年時跟隨小叔北上入都,其母卻是留在了澤州,因着路途遙遠,多年來都沒有消息,但幾日前,一隊澤州來的商賈中有人尋到了敝家,道是崔家遠方親戚,受崔母之託,前來詢問女兒消息。”
蘇如繪只恨自己方纔站的距離安氏遠了些,無法私下動作,安氏渾然不知女兒做下的事情,帶着恭敬的表情等待着,卻見周皇后臉色從親切和藹逐漸變成了驚訝,還帶了一絲惋惜:“原來如此……可惜,真是可惜了!”
“娘娘……”安氏正在斟酌着周皇后派人去請崔氏來的這段時間該如何不露聲色的把沈家所作之事透露給她,見狀頓時一怔。
只聽周皇后嘆氣道:“真是不巧……郡夫人不知,昨日崔氏吃差了東西,好好的皇嗣沒了,本宮和淑妃德妃當時正在相看秀女,只有劉修儀請旨過去看護,哪知道劉修儀看着太醫開了藥,其貼身宮女服侍着御妻服了藥躺下睡着才離開,她前腳剛到未央宮來向本宮稟告完事情經過,後腳幽竹軒的宮女就跌跌撞撞的來報信……崔御妻痛失子嗣想不開,支走人後,懸樑自盡了!”
“啊!”安氏這回是真的大吃一驚了!怎會如何巧合?
“依本宮看,來人那邊還是瞞一瞞吧,宮裡沒了一位御妻,外面也不見得會知道。”周皇后好意道,“崔母既然病重,可別經不起這樣的噩耗!”
“娘娘說的是!”安氏趕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