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德泰殿,蘇如繪來不及感慨,便端正跪了下去:“臣女叩見太后,太后萬福金安!”
“蘇如繪,你可知罪!”太后略帶怒氣的聲音,從殿上遙遙傳來。
蘇如繪早就做好了準備,萬分誠摯的叩了一個頭,才恭恭敬敬的說道:“臣女知罪!”
“那好,你自己說一說,你有什麼罪吧。”太后淡淡道。
蘇如繪咬了咬牙,道:“臣女擅用冷香炭,又私自與淑月殿宮女接觸,先犯逾制之罪,繼而私相授受,觸犯宮規,罪該萬死!還請太后責罰!”
“私相授受?端的是好口才會得脫罪!”太后語調驟然一高!厲聲道,“皇帝曾下旨,任何人不得與淑月殿私自接觸!你這是抗旨不遵,還想一句私相授受賴過去嗎?”
蘇如繪全身一抖,慌忙道:“太后娘娘,臣女無意如此,只是實在不知道陛下曾有旨意!若知道,臣女是萬萬不敢靠近淑月殿的!”
“母后息怒,快別爲這些小事氣壞了身子!”溫柔的女聲響起,是周皇后,柔聲細氣的勸道,“蘇如繪進宮也纔沒幾天,遷居瓊桐宮前,都是養在母后身邊的,母后是最會調教身邊人的,仁壽宮裡哪會有多嘴的?當初陛下的旨意知道的人確實不多,也難怪她不清楚。”
“皇后娘娘說的極是,太后,聽說如繪現在身邊伺候的宮女,還是太后宮裡出去的,太后治宮一向嚴謹,就算一個粗使宮女,也不是到處嚼舌根的,哪裡會知道這許多彎彎繞繞?如繪又是個年紀小的,偶然行差踏錯,亦是尋常!”這一個勸的卻是顧賢妃,一樣求情,顧賢妃這次卻比上次衆妃在皇后帶領下爲霍貴妃求情認真多了。
周皇后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太后親自選的,而顧賢妃一直合太后眼緣,兩人一起爲蘇如繪說話,太后哼了一聲,語氣到底是緩和了下來:“你真不知?”
“臣女雖然鹵莽愚鈍,卻萬萬不敢欺瞞太后!”蘇如繪一臉斬釘截鐵,太后思索了片刻,溫言道:“如今天冷了,地上涼,先起來說話吧。”
蘇如繪暗鬆一口氣,連忙起身,正猶豫是不是就站在原地時,卻聽顧賢妃已叫道:“如繪快過來,讓本宮瞧一瞧,這段時間可受苦了?”
這一叫倒替蘇如繪解了圍,她抿嘴笑了笑,走到顧賢妃面前,顧賢妃伸手抓起她的手腕憐惜道:“本宮記得,上次見到你時,這手腕雖然纖細,還有些圓潤呢,這才幾天?就瘦得只剩了骨頭,可憐的孩子,離了太后眼前,就算有太后宮裡的人仔細照顧着,還是不免傷了身子!”
“臣女多謝賢妃娘娘厚愛,賢妃娘娘的身子可大好了麼?兩個多月不見,臣女瞧娘娘的氣色倒好了許多。”蘇如繪乖巧道,賢妃放開她手,她立刻又向皇后行禮與道謝,回頭卻看到了一角明黃,竟是太子甘霖。
只是甘霖侍立在皇后身後,剛纔蘇如繪太過緊張,竟沒發現他。既然現在看到,蘇如繪自然也是要行禮的:“給太子殿下請安!”
“免!”甘霖今天似乎興致不高,淡淡的道了一個字,便移開視線不去看她。
覲見完太子後,蘇如繪正待起身,卻見太后身邊鶯鶯燕燕,花兒朵兒似的圍了五六個女孩兒,霍清瀣、周意兒、宋采蘩、張眷、懷真郡主……赫然全在!
最讓人吃驚的是,除了這四人外,還有一個年約四五歲的女孩子,坐在太后腳下的矮凳旁,正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
這女孩子穿一身大紅撒金銀花的錦衣,胸前掛着瓔珞項圈,手腕上套了一對銀環,頭上以紅色絲絛扎着兩個辮子,粉團的小臉,宜喜宜嗔,極惹人憐愛。
蘇如繪心中正在疑惑這紅衣女童的身份,卻聽顧賢妃笑着道:“太后今兒召你召的巧,這是東膠國的小郡主丹朱,你是第一次見罷?”
蘇如繪暗暗感激顧賢妃的提點,復與丹朱郡主見禮,東膠國是大雍屬國之中不多的幾個異姓王封地,大雍開國時,有幾個功臣功勞極大,偏偏又死得早,太祖甚爲哀痛,分封兄弟、諸子時,對那幾個功臣的子嗣視同己出,一起封王。這幾個國家傳到前朝,因盧王謀反之事國除了三個,如今異姓王也只有兩個,一個是東膠,一個是昌隆。
聽到東膠國,蘇如繪不禁想起了讓周意兒嫉妒的那串九寶琉璃手珠,她目光飛了眼霍清瀣袖口,似乎看到一點晶瑩光澤閃爍,應該就是琉璃的光芒。
蘇萬海的爵位只是侯,東膠國王卻是王,是以丹朱郡主的身份要比蘇如繪略高半級,儘管蘇如繪年紀長於丹朱,還是要蘇如繪先行禮。
待她禮畢,丹朱郡主卻站起身來還了半禮,稚聲稚氣道:“丹朱見過這位姐姐,聽說姐姐的父親乃是武德侯,在東膠時,父王常說,大雍名將,太傅之下,當數武德侯!”
丹朱郡主此言一出,整個德泰殿中,除了太后不動聲色外,衆人皆是一驚!
蘇如繪更是差一點腳下一軟!
“東膠王謬讚了,大雍將帥如雲似雨,家父不過是蒙朝廷深恩,才竊據輔國大將軍一職,又豈敢當太傅之下第一人之稱?”蘇如繪咬牙切齒,不過看着丹朱郡主天真無邪的臉龐,她也無法計較,急速思索着該怎麼消弭這番話對蘇萬海的影響?
“是嗎?”丹朱公主年紀小,並不知道自己那番似乎是誇獎武德侯的話將產生什麼後果,她烏黑漂亮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疑惑,隨即很好說話的道,“那麼是丹朱弄錯了,原來大雍有那麼多名將呢,我在父王那裡,只聽說過兩個人。”
聽她還要再強調幾句,蘇如繪深吸一口氣,再次狠狠貶低了一番自己的父親,才按捺住衝上去掐着丹朱郡主的脖子問她到底與蘇家有什麼仇恨,要這麼赤裸裸的暗示衆人蘇萬海私通東膠國?
幾個異姓王的冊封,說起來不過是雍太祖的念舊——實際上,坊間一直都有傳聞,那根本不是什麼念舊,而是爲了收買人心。
否則,一位功臣沒能活到天下歸一,那是正常,怎麼會所有的功臣都沒活到?而且還都死在天下一統的前夕!
況且那幾位功臣都是幫着雍太祖打下萬里錦繡河山的人物,若將他們封去爲王,雍太祖以後還睡得着嗎?而這些功臣忙於爲太祖征伐四方,子嗣稀少不說,大部分都疏於教導,因此皆是碌碌之徒。
這些異姓王就藩之後,連着幾代都是規規矩矩,對朝廷也恭敬無比。一直到盧王叛亂時,纔有三國被他說動,因此在失敗後被除國。
到了這個時候,異姓王與同姓王的差別就顯示出來了,同樣除國,盧王除了自己被賜死外,朝廷依舊立他一個幼子爲世子,繼承王爵,雖然被拘禁在帝都,但爵位尚存,依舊呼奴使婢,除了格外關心皇帝的臉色外,朝臣也不敢太過冷眼。
而異姓王的那三國,除國之後,三王俱被奪爵,家眷及子孫年過十四者一律凌遲處死,未及十四者男子刺配充軍流放南越,女子發沒教坊司永不脫籍!
由此東膠、昌隆兩國格外謹慎,完全可以用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來形容。
朝廷猜忌異姓王,或者說看異姓王不順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蘇萬海作爲大雍六大門閥中蘇氏成員,又是大雍名將之一,卻被東膠國王讚譽有加,這豈能不讓有心人暗中揣測?
何況丹朱郡主還是當着太后的面說出這番話的。
太后,那可是臨朝攝政過十三年之久、至今還在爲長泰帝拿主意的人物!
蘇如繪幾乎咬碎了滿嘴銀牙,恨恨的想:難不成我與郡主犯衝麼!
一個懷真郡主,讓她幾乎完全失去了嫁入皇家的資格!
一個丹朱郡主,飄飄一句話把整個蘇氏都隱隱捲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