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內監卻左右攔着不肯放人,蘇如繪正與他僵持不下時,暖閣裡忽然傳來一聲輕笑:“這會不是不肯輕易相信麼?怎麼當時就傻了?”
蘇如繪頓時愣住,半晌才恨恨的進了暖閣,那青衣內監立刻在外面把門關上守着。
暖閣通往內間的門上掛着一排珠簾,此刻珠簾後一個身影似乎在淡淡笑着:“進來小坐會罷。”
蘇如繪挑簾而入,卻見內間空空落落,只在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套桌椅,上面煮着沸水,甘然紫袖半卷,正在專注的分着茶餅。
她不客氣的在甘然對面坐下,見甘然只顧烹茶不理會自己,這才悶悶道:“你特意在此處等我?”
“自然。”
“這麼說所謂野參蜜也是你弄出來的?”
甘然擡頭看了她一眼,失笑道:“連你在明光宮栽了一回都知道再也不給別人送吃食,我母妃當初吃的虧還不夠大麼?她怎麼可能去吃什麼佳麗送的野參蜜?”
“可是有什麼事?”蘇如繪想了想,認真的問道。
甘然手頓了頓:“沒什麼,不過想見一見你罷了。”
他這麼坦白,蘇如繪不由面上一熱,侷促片刻,才低低道:“你上回說的事情……”
“墨夜傳的信,不是我寫的。”甘然卻打斷了她的話,“是三弟胡鬧。”
“是他?”蘇如繪倒是意外,但轉念一想,臉色微變,“那太子出現在杏林裡……”
甘然嘴角含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卻別帶着一抹寒冷:“上回父皇讓我們比劍,自是太子勝了。”
蘇如繪不明其意,看着他繼續說下去:“……實際上,是我讓他的。”
“那太子在那裡……其實是在練劍?”蘇如繪有幾分明白了,“可是三殿下引我去做什麼?就算撞破了此事,又會怎樣?太子殿下在上林苑練劍……並未違反宮制啊,就算我偶然遇見,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甘然頓了一頓,才淡淡道,“你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但小霍氏會這麼想嗎?”
“就爲了讓我與小霍氏相爭?”蘇如繪苦笑,“三殿下真是可笑,難不成他會以爲,小霍氏現在就與我一條心麼?”剛纔在東宮,小霍氏看那個司帳的目光,簡直恨不得把這兩個教導太子人事的宮女給吃了,作爲同樣很有可能被指給太子的蘇如繪,只會比那兩個即使佔了先手卻出身低微的宮女更招她仇恨纔對。又何必再來一回偶遇增添。
甘然將一盅茶放到她面前:“你知道是他在算計你就好,這也是我沒留意,讓他把墨夜借去算計了你,以後仔細一些,別又被人拉下水,這回幸虧母妃有孕,替你說情。”提起墨夜甘然眸色更深,但語氣卻平靜若水,像是在說着一個無關緊要的名字。
蘇如繪沒有注意,一時間異常沮喪:“若當初我不曾被選進宮該多好?”
“千百年來好些個王孫公子都道不願生於帝王家,真是可笑,難道尋常人家就沒有煩惱了麼?”甘然淡笑,“既來之,則安之,你在宮裡做蘇小姐,總比飛蘭苑那邊的妃嬪們好好。”
蘇如繪聽他提到飛蘭苑,忙轉移話題:“這是什麼茶?比我平時喝的要好許多。”
“你現在平時不是不喝茶的麼?”甘然隨口道。
蘇如繪頓時一怔:“你怎麼知道?”她這個習慣,其實還是這一兩年才改的,剛纔雖然在霍貴妃面前說了一回,可是周圍只有霍貴妃與念夢在,這兩人現在都好好在寢宮裡待着,不可能趕過來告訴甘然……這麼說……
“浮水、白鷺、飛鷗,誰是你安排的?”蘇如繪看甘然的目光無比古怪,甘然自覺失口,被她這麼看着,只得嘆了口氣:“甘棠哄你時你糊塗的緊,怎麼對着我時就這般清醒?”
“是浮水?”蘇如繪猜測道,“你什麼時候插的手?”
“早幾年前想知道韓氏的情形,又順手救了一個小宮女,就想辦法讓她去了飛蘭苑,但……韓氏那邊有母妃的人看着,幾年下來都沒什麼用,恰好太后要替你挑選貼身宮女,我想上回你家裡送進來的兩個,一個太笨,一個太聰明,你選人的眼光……”甘然搖了搖頭,“浮水在飛蘭苑幾年還妥當,就想辦法把她調去了,你放心,她其實也不知道什麼,我只是讓人告訴她你爲人和善罷了。”
蘇如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道:“紅鸞那是誤打誤撞,她不是那樣的人。”
“我聽說崔佳麗從前是鄭野郡夫人的貼身大丫鬟,代鄭野郡夫人打理着偌大武德侯府後院的,這麼聰明伶俐的人,連走錯路都能走錯那麼遠,還恰恰遇見了父皇,莫非她生來就是貴人的命麼?”甘然譏諷一笑。
蘇如繪無意在此時此地和他爭執,只是道:“墨夜的事情……是我……”
“我的五弟聰明麼?”甘然忽然道。
“……五殿下自然聰慧。”蘇如繪只好跟着道。
“我也這麼想。”
室中頓時悄無聲息,蘇如繪正想着告辭,卻聽甘然冷不防道:“兩年後,我將就藩。”
“……嗯?”
“你沒其他的話要對我說?”甘然放下茶盅,靜靜的看向她。
蘇如繪手一抖,差點將茶盅跌落,半晌,才緩緩道:“你上回說的話,可是真的?”
“我可騙過你?”甘然也放緩了語氣,目光卻依舊盯着蘇如繪。
“那……”蘇如繪將右手按住心口,像是用所有的力氣,輕聲而堅定的道,“我想說……你可以試着不走!”
甘然目中霎時光芒閃爍!
“孤會盡力……不走。”他道,反手握住蘇如繪放在茶盅邊的左手。
同一時刻,西福宮的寢殿裡,霍貴妃撫摩着自己的小腹,卻沒有了人前爲母者慣常的慈光,只是說不出的悵然混合怨毒之色,低聲問念夢道:“暖閣那邊怎麼樣?”
“正在談着,娘娘,楚王既然下了決心,您又爲何非在此刻懷孕不可?”念夢心疼的上前握住她的手,“您的身子……自從被皇后下過那夢見散後,就……肚子裡無論是小皇子還是公主,都不過是平白痛一場……”
“你也覺得,我這輩子沒有了子女的緣分,平白懷這回孕,除了得陛下更多垂憐,以及太后的憐恤外,什麼好處都沒有,甚至……還會讓人趁機見言,離間了與楚王的母子情分?”霍貴妃一嘆。
念夢不解道:“娘娘,寧王后不是也試過了……甘珍小世子,連一歲都不曾活足,這……”
“十月懷胎,如今已是深秋,這個孩子,將會在來年入秋降生,無論是男是女,本宮只要……”霍貴妃的聲音開始哽咽,帶着深刻入骨的哀痛,與無比狠絕,一字字道,“……只要這孩子,能夠活到楚王就藩前不久就行!”
“什麼!”念夢頓時恍然,“娘娘是爲了這個打算?”
“沈淑妃也不想讓甘棠就藩,只是她有西涼沈作爲依靠,如今朝中還有嫡兄沈準聖眷不減,何況太后一向喜歡她們母子……本宮……本宮雖有陛下寵愛,可是太后那邊……不行此招,本宮有什麼辦法留下楚王?”霍貴妃國色天香的臉上滿是決絕之色,“就算爲此傷身那也顧不得了!”
念夢不覺淚如雨下:“娘娘好生命苦!只是這般爲了楚王,將來若事成,娘娘萬萬不要攔阻奴婢將這些告訴楚王!否則楚王只怕還要繼續念念不忘那韓氏!”
“你不懂,甘然越是這樣,本宮才越是情願這般爲他做,一個養都沒養過他的生母尚且如此惦記,這證明本宮不可能白養他這些年……”霍貴妃深深嘆息着,合上眼,“念夢,好好想一想,蘇氏在這裡留了多久?”
“蘇小姐與娘娘相談甚歡,娘娘留了小姐好些時候才走的。”念夢擦了擦眼角,卻忽然想道,“娘娘爲何不讓蘇小姐與楚王傳出些什麼……若蘇小姐提前許了楚王,那她背後的蘇氏豈不是……”
“你當千年門閥那麼好算計?只看今兒那孩子非要請餘太奇來驗那些蜜就知道了。”霍貴妃冷笑,“再說本宮不是要留下楚王,是爲了……未央宮那毒婦!若通過這個方法即使娶了蘇氏,楚王的名譽……又談什麼大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