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然在武德侯府和蘇萬海蘑菇了整整一個時辰,中間一會說這個一會說那個,除了探病就是請教一些軍事上的問題,這麼糾纏到後來看看天色蘇萬海不得不留飯時,他卻似乎反應了過來,笑着與顧連城一起告辭了。
因嘉木宮已處前朝,所以甘然出入倒比從前方便了許多,他踏進嘉木宮自己住的佩蘭殿,卻見迎面伺候他的貼身內監福德上來,小聲稟告道:“殿下,三殿下已經等您一天了。”
“三弟來了?”甘然本來滿腹心事,聽到甘棠來了也十分驚訝,快步跟着他進了偏廳,果然見裡面的角落點了盞燈,大部分地方都有點兒影影幢幢,但甘然還是認出了甘棠的身影,正坐在中間一張椅子上發呆。
甘然不由怒道:“知道三殿下在這裡爲什麼連燈都不多點幾盞?難不成六尚缺了你們東西不成!”
“二哥,不關他們的事,是我吩咐不要多點燈的,看着厭煩。”福德還沒請罪,甘棠倒先說話了,聽他這麼說,甘然也沒再多話,揮手讓福德退下,因甘棠說看到燈多心煩,便就着晦明的光線到他面前坐下,道:“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今兒又被父皇訓斥了一番,心裡不痛快,本想來尋你說一說,卻沒想到你竟跑了出去。”甘棠似有些懨懨的道,他這個模樣後宮裡是再難想得到的,誰不曉得三殿下自幼頑劣,而且這麼多年來被長泰訓斥都已經成了慣例了,左右他也不是儲君,封國雖然大部分事情都有藩王自己做主,可是朝廷也會派下監察之人……怕是沈淑妃也想不到,自己這看似根本不在乎學業與長泰印象的兒子竟會因長泰一番訓斥如此難受。
但甘然卻十分了然,嘆了口氣道:“皇祖母已經露了口風要讓你就藩,又何必再演下去?”
“要演的,正因爲皇祖母露了這個口風,更要演好了,否則即使我將來就了藩,未央宮也不會放過我母妃。”甘棠無聲慘笑道,“二哥你說這是憑什麼?一般都是父皇骨血,那周後若不是皇祖母做主讓她做了正宮又算個什麼東西,所謂清流不過是一幫道貌岸然的貨色而已!我母妃以西涼沈氏嫡女的身份在宮裡苦苦熬了這許多年……呵!”
甘棠說的咬牙切齒,甘然卻冷靜的道:“三弟,你衝動了。”
“我不能不衝動!我忍了這麼多年實在有點受不了了!”甘棠閉上眼睛冷冷的說道,“論功課咱們兩個誰會比東宮差?若不是我們的母妃一個勁的壓着,周後有什麼臉面來嘲笑你我不如甘霖!?”
甘然略一思索:“今天父皇說你什麼了?”
被他這麼一問甘棠頓時泄了氣,半晌才道:“今兒你逃學沒來,父皇忽然去了上書房檢查功課,考了我一篇策論,我隨意答了幾句,父皇便說我比他的好太子這個年紀差得太遠了,哼,有顧連城那種伴讀,太子交上來的功課又能差到哪裡去?”
“就這麼一番話你不會氣成這樣,好好的說出來吧。”甘然頭也不擡道,“咱們兩個這麼多年,雖然母妃們彼此防着一手,可你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西福宮與永信宮一直以來都沒什麼交集,甚至可以說霍、沈兩妃頗有段時間不大和睦,之前蘇如繪剛進宮的時候,太后因甘然獨自徘徊荷池畔之事訓斥霍妃,若不是甘棠遞眼色,沈妃甚至連個情都不想求。
但甘然與甘棠私下關係卻十分要好,聽甘然這麼一勸甘棠到底悻悻的把話說了出來:“父皇道,我這樣子怕是以後連賢王都做不成,可莫要像趙王一樣就藩不幾年就被召回帝都問罪!”
“這種話,這幾年聽得還不夠多麼?”甘然聽了眉毛都沒動一下淡淡的說道。
“聽得多,但父皇親口說的還是第一次聽到……”甘棠意興闌珊的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一事,“對了,你今兒逃學,父皇要你明日親自去宣明宮請罪,還有,你去了什麼地方?”
甘然淡淡道:“沒去哪裡,不過出去隨便轉了轉。”
甘棠這會自己心情也不好,倒沒追問下去,又發泄了幾句,這才告辭回自己住的澤惠殿去。
等他走了甘然臉上才露出一絲深深的疲憊。他今天去武德侯府本來是打算找個機會單獨問一問蘇如繪有關太子孺子之事,但別說問,連蘇家後院都未曾踏入。從蘇萬海等人的眼睛裡他能夠發現對方的提防,問題是自己身爲皇子害死蘇如繪有什麼好處……嗯?他們提防皇子,難道是在宮裡蘇氏着了暗手?
想到這裡甘然眉宇之間的憂色又加深了許多,昨日霍貴妃的話彷彿在耳畔響起:“……這是太后的意思!”
從小甘然就被教導着對自己皇祖母的敬畏,他還記得自己懵懂時霍貴妃把自己抱在懷裡一遍又一遍的教導自己在皇祖母面前應注意什麼,又是如何哭着讓自己斂起課業上的鋒芒……有一段時間,甘然知道自己並非霍貴妃親生後,一度懷疑這是養母故意想疏遠自己與皇祖母之間的關係,畢竟太后對除了甘美以外的皇孫都那麼親切和氣。
一直到……甘然揉了揉額角,薄脣勾起一絲譏嘲的笑容:嘉懿太后……她首先是太后,然後,纔是祖母!
難道一輩子,都要按着這個祖母的計劃走麼?
甘然茫然的坐在甘棠離開後的黑暗裡,屋角的燈早已燃盡了,黑暗之中,年少的楚王靜靜的思索着自己以後的道路……
甘然並不知道,自己自認爲很失敗的這次拜訪,卻在武德侯府掀起了軒然大波。
“太子乃是正統,而且今上膝下如今的所有皇子裡,就屬太子課業最好,文武雙全,每每被太師稱讚,奪儲之事不可爲,霍貴妃不得太后歡心,能夠在西福宮住這麼多年,還一直撫養着二皇子,並且二皇子的封地楚國富饒豐美,顯然不是愚蠢之人,楚王今日應該確實爲探病而來,他不是提了好幾次要見妹妹嗎?”蘇如鋒雖然說回楓瑟居,但他那跳脫的性子知道前面來了客人如何忍得住?因此在楓瑟居打了個轉又悄悄溜到了前面偷聽。
這回蘇家再次關起門來議事,他便迫不及待的跳起來嚷嚷着道。
“三弟,你不懂,楚王剛纔說他是奉貴妃娘娘之命,替懷真郡主來賠罪。”蘇如鐵緩緩道,“這等於是幫着咱們家落實懷真郡主的罪名!你敢說他沒別的心思?”
“若是懷其他心思還會耐着性.子在遊光堂等那麼久?自然是要悄悄來去了!”蘇如鋒不以爲然的反駁道。
“第一次登門,若楚王有旁的心思當然要對父親格外優厚,剛纔他居然還了父親半禮,豈不正說明了這一點?”蘇如鐵不溫不火的說道。
兩個嫡子爭來爭去,庶子蘇如峻照例是謹言慎行,沒把握不說話的。蘇萬海這回卻沒阻止他們的爭執,因爲他也有點懵了,不明白楚王怎麼就莫名其妙上了門。
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叩門聲,蘇萬海沒說話,同樣緊蹙雙眉猜測楚王爲何會親來探視的安氏先喝道:“做什麼?!”
門外傳來紫染的聲音:“夫人,小姐醒了,聽說楚王殿下與顧公子來看過她,怕夫人、侯爺還有公子們想左,因此想把一些事告訴夫人。”
蘇如繪與皇子中的甘然關係最好,這一點安氏倒是知道些的,不過那也是十歲前的事,之後年紀漸長都要守着避忌,再加上安氏每回進宮都匆匆忙忙,蘇如繪又怎麼會告訴安氏詳細情況。
所以安氏也沒把這一層放到心上,現在聽說蘇如繪可能曉得楚王的來意,一羣人哪裡還坐得住,紛紛起身道:“如繪醒了?那正好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