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自是不敢打擾主子們交談,可是貴妃娘娘有事召楚王殿下覲見,奴婢自然要提醒殿下與郡主。”念心可不是剛進宮的小宮女,被懷真郡主一叱馬上就嚇得跟什麼似的,她儀態端正的行了一禮,對甘然使個眼色道,“殿下,莫要讓娘娘等久了,快去吧。”
“也好,懷真你自便,孤去見母妃了。”甘然神色如常,笑着撣了撣衣襟揚長而去。
“表哥!”
懷真郡主沒想到自己發火後甘然也不幫自己訓斥念心,居然就這麼藉着念心的話一走了之,頓時又驚又怒,卻見念心也要轉身離開,如何忍得?“你這個奴才給本郡主留下,本郡主這就教教你怎麼個與主子說話法!”
念心眼底閃過一絲陰霾,淡淡向她一禮:“多謝郡主,只是奴婢雖然卑賤,卻是貴妃娘娘的人,貴妃娘娘既是大雍正一品四妃之一,又是您的長輩,郡主若要責罰奴婢,是不是也該請示過娘娘?”
“哼,一個老東西,本郡主打死了你又如何?難道姑母還會爲了你和本郡主計較不成?”懷真郡主因自小被寧王后寵愛,長泰膝下唯一長過十歲的樂安公主又在七年前意外去世,皇家女子中以她身份最爲尊貴,早就養成了高人一等的脾氣,如今又在氣頭上哪裡會把念心放在眼裡?
綠灩池邊因懷真發怒將其他人都趕走,一時間竟無人前來阻止。
那邊甘然獨自進了西福宮正殿,霍氏正穿着常服等待他的到來,甘然進得殿中先自跪下道:“兒臣給母妃請安!”
“快起來罷,母子之間哪來這許多虛禮?”霍氏這七年來恩寵不斷卻至今無孕,早已經死了心,對這個養子更是加倍的體貼親近,此刻見狀連忙虛扶了一把道,“母妃讓念心去迎你,怎麼她居然敢怠慢嗎?”
“不是念心嬤嬤怠慢,是在綠灩池邊遇見了懷真郡主,郡主情緒不大好,嬤嬤怕母妃等急,讓兒臣先來見母妃,她自己則留在那裡勸說郡主。”甘然笑着站了起來走到霍氏身旁道,“母妃這兩天身子可還安好?前兩日裡忽然轉了一次寒,沒冷到罷?”
霍氏聽得舒心,笑着搖了搖手中輕羅小扇道:“這會兒只會一天比一天熱起來了,哪裡還能冷到什麼?倒是你,住進嘉木宮,母妃也監督不到你,可不至於天天逃學罷?若是讓你外公告狀到母妃面前,可是不依的!”
“母妃這是哪裡話?兒臣就算逃其他師傅的學,也斷然不敢不給外公面子!”甘然笑眯眯的說道,“不信下回外祖母覲見,您問她就是。”
霍氏笑着又和他說了一番閒話,甘然也不知道霍氏叫自己來是個什麼意思,陪着她聊了小半個時辰,不知不覺,原本伺候在殿中的宮女內監都退了出去,殿門也被關上,甘然知道這纔是正頭戲來了,肅然道:“母妃?”
“你父皇昨兒歇在這裡,說起一件正事。”霍氏也收斂了笑容正色道。
“是什麼事?”甘然很清楚霍氏在長泰眼中的分量,許多事情原本該告訴皇后的也全告訴了霍氏,一些甚至皇后都不曉得,霍氏這邊卻已經知道了,所以太后不喜歡霍氏也是正常——有幾個婆婆會喜歡自己費盡心血養大的兒子這般信任另外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子?
也正因爲太后的不喜,霍氏的寵愛雖然自瓔華夫人之後爲宮中第一等,卻一向謹慎,長泰告訴她的事情,如非必要是從來不對甘然提的,如今她把自己喚來並提起,顯然這件事情是和自己有關係。
果然,霍氏緩緩道:“是關於太子選妃的事情。”
“什麼時候選?”甘然心下一跳,下意識道。
“正選自然是到明年選秀裡一起進行。”霍氏道,“不過宮裡早早養下這幾個女孩子是爲了什麼你們也都清楚。”
甘然試探的問道:“母妃,可是父皇心裡已經定了人?”
“不是你父皇定了人,而是太后。”霍氏淡淡的道,“這些年來就是瞎子也該知道太后的打算了。”
甘然頓時鬆了口氣:“霍七美貌,與太子倒也相襯。”
“你糊塗了?太子選妃難道只選正妃不成?”霍氏這幾年對養子可不是白上心的,再說甘然的心意怕是六宮略留意就能打量出來,嘆氣道,“太后與陛下的意思,是爲太子開枝散葉計,正妃之外,再選一位側妃、兩位良娣和孺子等,哦,對了,如今尚寢局那邊已經開始着手爲太子選出幾個美貌年長宮女,只等皇后過目就定下來,另外皇后剛纔也派人來問母妃要不要替你也留意兩個。”
“不!”甘然眉一皺,立刻拒絕道。
霍氏對他的答案也不意外,只是點了點頭:“母妃也謝絕了皇后的美意,畢竟這一批人是替太子選的,你是次子,又非嫡子,皇后是好意,但這未免於禮不合。”
她這番話說得溫柔恭敬,但甘然曉得就算長泰發話霍氏也會推卻的,先不說這批人在皇后手裡過了一遍都有些什麼角色,就是甘霖選剩下的再讓甘然選這口氣霍氏也咽不下去。
這麼多年來霍氏始終盛寵卻不孕,與當年那起子杏露茶之事有着直接的關係,若不是礙着太后不喜歡她,就憑長泰對霍氏的寵愛,霍氏絕對不可能讓周後過到如今的地步。
“母妃,太子側妃是誰您可知道?”甘然頓了頓問道。
“皇后想要丹朱郡主,不過永信宮那一位,這幾年因着打理宮務的緣故,也漸漸在陛下眼裡有了分量,那一位搶在皇后之前對陛下露了口風,看中丹朱郡主給甘棠做正妃,東膠國這幾代以來侍奉大雍都非常盡心,而且太后也很疼愛這位早早沒了母親的小郡主,因此陛下對誰都沒鬆口,還在斟酌之中。”霍氏和顏悅色的說道。
甘然心裡一鬆,他覺得蘇如繪再怎麼說也是青州蘇氏的嫡女,除了正妃側妃,再往下是怎麼都不至於了,太子畢竟還是太子,與皇帝不同,當初沈氏入宮纔是個美人,卻已經屬正四品的例,也不算辱沒了她西涼沈氏嫡女的身份,但東宮除了正妃側妃外卻連個品級都沒有的,也只比奴才高那麼一等而已。
沒想到霍氏忽然冒出一句:“沈氏爲了如願,前段時間曾向母妃露了一個口風,母妃本不願意告訴你,不過想了想還是與你說了的好。”
她這麼一說,甘然心中頓時一緊,沉聲道:“請母妃示下。”
“據說太子的孺子,很有可能會是青州蘇的那位嫡女。”霍氏淡淡的道,便立刻看到自己的養子猛然擡頭,驚愕無比:“什麼?”
“明光宮。”霍氏只說了三個字甘然已經瞭然,臉色頓時變了。
霍氏看他這樣子眼底閃過一絲滿意之色,口中卻不動聲色的繼續道:“你的心思母妃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提前告訴你也是怕你出了事……我兒,你可不要錯了主意!這事,是太后的意思!”
甘然垂下眼簾低聲道了個是字,便聽霍氏道:“時候不早,你先回嘉木宮罷,免得耽擱功課。”
“母妃,兒臣告退。”甘然起身行禮,雖然一舉一動如常,但霍氏卻敏銳的感覺到他動作裡些許不自然,年輕的楚王生長深宮,聲色不露是霍氏從小教導的,此刻這個模樣顯然早已是心緒大亂,親近點的人都能看出來,不過霍氏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讓他就這麼離開了。
甘然前腳剛出殿,外面替母子交談守着門的念夢便端進一盞蓮子羹,靠近了霍氏細細道:“娘娘爲何不把話全與殿下挑明?”
“挑明?那樣的話甘然反而要起疑心。”霍氏慢條斯理的呷了一口蓮子羹才淡淡的道,“本宮做他母妃這麼多年可不是白當的,我這個兒子看似什麼都不計較天生的賢王也似,卻是個心思極重的,本宮若與他說明了讓他去爭那位置,怕他反過來懷疑沈氏那邊的消息是真是假,沒得耽誤功夫,本宮點到爲止,他反而會自己想到這條路上去!”
念夢遲疑道:“娘娘,楚王年少,再說殿下小時候雖然與那蘇氏走得近,可是年長後,娘娘盯着殿下用心在功課上,與蘇氏往來也是極正常了,就爲一個女子,殿下不至於罷?”
“你不懂,若那蘇氏是爲太子正妃或側妃,甘然或者能夠把這口氣嚥下去,周後不甘心有個自己不便管束的兒媳,太后卻又疼極了霍七,兩邊一起想着辦法要對那蘇氏既打壓又利用……”霍氏說着,眼神忽然飄渺若煙雲,悵然住了口。
不過念夢還是沒弄清楚她的意思,道:“就爲了蘇氏會受委屈殿下就會想到那裡去?這……殿下尚未束髮,奴婢瞧他對那位小姐雖然不同,但對其他人,譬如懷真郡主,也是極客氣的。”
“甘然對懷真?”霍氏冷笑,“你可見懷真一個勁的找其他人麻煩過?她爲什麼老與蘇氏過不去?不就是因爲……嘿,光是甘然起這個心思也沒用,本宮透露這麼點口風,他自然會去找蘇氏,這些年甘然可不是白照顧那蘇氏的,他的話你覺得蘇家上下會輕視麼?”
“啊!”念夢這才反應過來,“娘娘是要與蘇氏連手?”
“武德侯家就這麼一個女兒,太后與陛下會算計,青州蘇氏千年望族也不是好惹的,只要甘然把這個消息帶過去,蘇家信到六七成,東宮與蘇氏的仇那就是結定了!”霍貴妃閉上眼睛森然一笑,“未央宮那賤人,以爲選了蘇如鋒給她兒子做伴讀就能把蘇氏綁到東宮?做夢!門閥的驕傲,除非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否則蘇氏絕無可能接受這等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