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您要爲臣妾的女兒做主啊!夫君與臣妾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鄭野郡夫人手裡捏着帕子哭得悽悽慘慘,一旁長媳碩人裴氏扶着婆婆,也不時別過臉去擦拭淚水,婆媳兩個哭成了一團,隨同入宮的四個使女扶了這個扶那個,好不狼狽,霍清瀣、丹朱郡主、周意兒還有懷真郡主都默不作聲,而被她們糾纏的嘉懿太后此刻卻不得不耐着性子來應付。
一大早,德泰殿就被玉堂殿來的稟告吵醒了,一開始的時候,齊雲聽小宮女慌慌張張進來說玉堂殿被禁足的蘇如繪病了,還沒放在心上。
哪知沒過多久,姜太醫那邊就傳來消息,說蘇如繪已經病得神智不清,這一下連太后也坐不住了,以太后的身份當然不可能親自去探病,再者也不能讓太后靠近病人免得過了病氣。於是袖香親自去看過一趟,回來時臉色就很不好看:“稟太后,那蘇氏是真病了,而且病得很兇,奴婢去時已經糊塗得連貼身宮女都不認識了!姜太醫如今開了兩副方子,一副是溫補,一副是虎狼,要請旨該給蘇氏用哪一副!”
這番話說出來連太后也不免微微變了臉色,蘇如繪早先在德泰殿時還好好的,在玉堂殿過了一夜就病成這個樣子,若是一個不好當真人去了,青州蘇嘴上不說心裡必定是認定了是太后暗中下手,如今大雍還有秋狄這個心腹大患在,就算蘇家不掌兵,青州蘇氏千年基業,也不是能夠輕易動的。
而且其他門閥、世家,也必定以爲這是皇室要對他們下手,一個不好,就是一場大禍!嘉懿太后當機立斷,吩咐人去急急傳了蘇如繪的母親入宮來選方子,哪裡曉得鄭野郡夫人一聽說女兒重病馬上暈了過去,被家人手忙腳亂的救醒後,竟是連路都走不穩了,去傳旨的李光只得請了裴氏陪同入宮。
這婆媳兩人先去了玉堂殿,看到蘇如繪果然已經連母親都不認識了,鄭野郡夫人在玉堂殿就昏過去了兩回,李光只得請過太后的同意,又召了院正餘太奇去坐鎮,好不容易鄭野郡夫人下定決心用溫補之藥吊着,留了貼身使女紫染親自去熬藥,這會兒要來德泰殿謝恩,一進殿,安氏裴氏就雙雙跪倒,要太后給蘇如繪做主。
安氏是這麼說的:“臣妾的女兒素來身子強健,蒙太后憐惜進宮七年,未有病恙,聽李公公說,昨兒被太后身邊的袖素姑姑送去玉堂殿時還是好好的,卻沒想到半夜裡就病成了這個樣子!定然是有人謀害!還請太后明鑑!我兒縱然有過,也有太后、皇后與陛下親自責罰,卻怎麼能讓小人作祟陷害?”
太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有點措手不及,但現在安氏佔着理兒,她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讓宮中傳出讓門閥、世家不安的謠言,所以不得不以安撫爲上:“安氏你剛纔在玉堂殿裡暈過去兩回,先坐下來慢慢說,如繪這孩子養在哀家膝下七年,哀家也是疼她才把她從除華宮接回來的,若真有人害她,必不會讓那起子小人逍遙了去!”
婆媳嗚咽着謝了恩,裴氏與幾個使女一起扶了安氏入座,太后這才放緩了語氣道:“有道是病來如山倒,如繪這一回病得這麼厲害,哀家也感到很驚訝,若早知道,昨兒就留她在德泰殿暖閣住下了,也免得那四個不長眼睛的奴才耽擱!”
說着嘉懿太后猛然一拍案桌,厲聲道:“那四個奴才呢?拖上來!”
立刻便有人拖進了四具血肉模糊的軀體,還不住的滴下血水來,顯然動了重刑,若非這四人不時還抽動一下,殿中幾乎要以爲已經是四個死人了,陪伴在太后身邊的霍清瀣等人何時見過這般場景?紛紛低呼一聲,拿起扇子遮面。
太后這會沒工夫理會她們,甚至沒空說一句讓她們避出去,當着安氏的面森然責問道:“哀家讓你們去玉堂殿伺候,你們就是這麼伺候人的?蘇氏身邊的宮女拍門求告,你們居然膽敢置若罔聞,以至於耽擱蘇氏病情、害這孩子病到如今這地步!”
那四個內監口中嗬嗬有聲,卻說不出話來,再一仔細看,原來舌頭早已被剪了。太后對安氏道:“這四個奴才昨晚不肯跑這個腿兒,不肯來德泰殿開這個口,既是如此,留他們的腿和舌頭還有什麼用?哀家着人把他們的腿骨敲裂、舌頭給絞了!”
“太后聖明!”霍七等人都不敢多看,太后宮裡一些年輕的姑姑、小宮女也別看頭,然而安氏卻惡狠狠的看着這四人,毫不遲疑的點頭。
見安氏如此,太后眼中露出一絲滿意之色,吩咐將四人拖下去,順便把殿中血跡清理一下,這才和顏悅色的對安氏道:“如繪這場病來的突然,哀家倒是有個想法,前幾日明光宮的事情想必你們也知道了,當時證據都指向這孩子,皇帝震怒之下把她打發去除華宮裡住了兩日,因賢妃一直不醒,她是皇帝身邊的老人,又是正一品的四妃之一,哀家也只能等了兩天才勸歇了皇帝,把這孩子接回來住。那除華宮陰溼晦氣,可能是在那裡積了病根,到得玉堂殿這就發作了。”
“太后說的,臣妾也想到了。”鄭野郡夫人這時候也趕緊擦了擦眼角,恢復了郡夫人應有的端莊儀態,恭敬道,“但如繪到底只在除華宮裡住了兩夜,縱然因此病倒,也斷不可能病得如此厲害,剛纔臣妾在玉堂殿抽空問了幾句如繪身邊的宮女秀婉,卻聽到了另一件事,因此纔會來請太后爲臣妾的女兒做主!”
“哦?是什麼事?”太后皺起眉。
鄭野郡夫人彷彿沒看見太后皺眉一樣,泣道:“昨兒晌午太后令袖素姑姑送我兒去玉堂殿,還有一個人,中途撞見我兒與袖素姑姑,主動提出隨行,後來還在袖素與殿外侍衛、內監的默許下進入殿中,與我兒單獨說了一番話,正是這番話,讓我兒病得如此厲害!”
“什麼!”太后大怒,“究竟是誰?哀家不是說過,蘇氏禁足期間不許任何人踏入玉堂殿一步麼!”
“太后,奴婢知罪!鄭野郡夫人說的人是懷真郡主!”袖素此刻正在殿中伺候,聞言慌忙出列跪了下來,“當時懷真郡主在德泰殿外迴廊上遇見,提出要與奴婢一起送一送蘇氏,奴婢想着郡主或者是好意,便默許了郡主所爲,後來到了玉堂殿外,奴婢送蘇氏入殿時,郡主也夾腳跟了進去,之後郡主要單獨與蘇氏說幾句話,奴婢未多想便避到了殿外,沒過多久郡主也出來了。奴婢實在不知道郡主到底說了什麼,竟讓蘇氏病至於此!”
“太后明鑑,安氏她這是血口噴人!”懷真郡主昨日入宮,她一向住西福宮的,早上也隨了霍貴妃來給太后請安,順便留下來承歡,從袖素跪下起就臉色青白不定,待她說完再也忍耐不住,指着鄭野郡夫人怒氣衝衝的道,“我昨日確實與蘇氏單獨說過幾句話,但若幾句話就能讓她大病一場,何不早日將她咒死——”
“懷真!”太后厲喝!
安氏、裴氏趁機雙雙跪下:“懷真郡主怨恨我兒至此,幾欲除之而後快,臣妾不知我兒到底做了什麼讓郡主如此惱怒,還求太后爲我兒做主!”
“太后……”懷真大怒之下,被太后冷冷一掃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但她身爲郡主的傲氣讓她也沒法拉下臉來與安氏說幾句軟話,乾脆沉着臉什麼都不說了。
她不說話,太后心中大怒,卻不得不替她圓個場子:“安氏、裴氏起來,懷真年紀尚小不懂事,哀家定然要傳寧王后來責問她教女不嚴之過!你們放心,蘇氏是在哀家膝下養大的,雖然不是哀家的嫡親孫女,這麼多年難道就沒一點情分在?懷真!你身爲郡主卻毫無郡主該有的品行,言語無禮行爲鹵莽,給哀家滾回西福宮去反省!待哀家傳了寧王后來再與你計較!”
太后一個滾字讓懷真呆了半晌,眼淚立刻掉了下來,一旁齊雲忙對殿下角落裡的從霜從寒使個眼色,兩個寧王府的使女壯着膽子上來且拉且扶的把她帶走了。
這麼一鬧竟讓安氏更加佔了理兒,太后心裡好不懊惱,對懷真郡主越發的厭惡,不過是說了幾句話,懷真郡主若能有霍七那點聰明放低身段解釋幾句,難不成安氏還能繼續抓着她不放不成?
現在好了,懷真郡主那番話整個殿裡都聽得清清楚楚,安氏一口咬定她害了自己女兒,那句將蘇如繪咒死的話傳出去懷真這個罪名是逃不了了。
太后心中惱怒,面上卻不顯,溫言安慰幾句安氏,卻聽安氏道:“原本賢妃娘娘還沒醒,臣妾雖然相信自己的女兒絕不是謀害娘娘之人,但如今情況不明,本不該提出這等要求——可是太后仁慈,臣妾壯着膽子求一求太后,讓臣妾把如繪接回家中照料一段時間罷!”
“這怎麼行?”太后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安氏你不要多想,懷真那不過是一句氣話,再者就算誰有不好的主意,哀家這德泰殿還輪不到別人來做主!再說宮裡有太醫在,調養也方便,你若是不放心女兒,大可以留在宮中從旁照顧,哀家着人在玉堂殿附近給你收拾一個住處就是。”
這已經是恩典了,若安氏識趣就該謝恩不提,但鄭野郡夫人卻不肯就這麼罷休:“臣妾並非不信任太后,可是剛纔看如繪的模樣……這孩子八歲時入宮,那之後臣妾入覲還能與她見一面,可憐她的父親、兄長,自長泰廿六年長媳進門後,竟是一面都未見過!若她這回能撐過去也就罷了,若不然……竟連父兄最後一面都……臣妾……”
安氏哭得悽然,太后聽她連最後一面都說出來了頓時不悅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好好的咒起自己女兒來!蘇氏纔多大的人?年紀輕輕的病一病也是常事,好了只會長得更好!再說既然她病得厲害,一旦移動豈不是更加嚴重?”
“太后,一則如繪病重,與太后同處一宮怕過了病氣給太后,這是百死難贖了;二則,若不是見這孩子病得險,臣妾是她親生母親,怎麼捨得說出剛纔的話來?求太后憐恤臣妾與武德侯只此一女,容她回家與家裡人見一面,也許還能好起來罷!”安氏卻是鐵了心,非要把蘇如繪接回去不可。
太后的臉色頓時陰了下來,齊雲見勢不妙,輕輕拉一把太后的袖子,道:“方纔袖香說蘇氏確實病得厲害,玉堂殿固然是在仁壽宮角落,但處在一宮,爲太后鳳體計,不如允了鄭野郡夫人,若蘇氏痊癒再接回宮就是。”
說着附耳小聲說了一句什麼,太后這才放緩了神色道:“也好,不過蘇氏病中體弱,你接她回武德侯府調養可以,但絕不可離都,知道嗎?”
“多謝太后恩典,如繪身子這麼弱,哪裡能讓她離都呢?”安氏大喜,連忙與裴氏一起跪下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