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牧那邊也沉默了許久,才接着說道:“或許吧。我先去派出所那邊瞧瞧看,並找到嫌疑人,其他事情,後續再說。”
“行。”蘇平回道:“你專心開車吧,到了再說。”
“嗯,我就通知下你這事兒,免得你在那邊白忙活。”荀牧說道:“當然了,該勘察的還是得勘察,該蒐集的證據還是得蒐集,儘量補完證據鏈。”
“妥。”
掛斷電話,蘇平輕嘆口氣,搖搖頭:“十九年,揪着不放,也是個執拗的孩子。”
“是啊。”老魏感慨道:“像小祁說的,他要因爲覺得追訴期快過了,再沒機會還父母一個公道了,而決定自己報仇,完全可以理解。”
“但……他父母的死很可能與他幺叔並沒關係。”蘇平又道:“說不得,終究是他自己太過偏執。”
“就和上樁案子的步華一樣?”祁淵問道:“因爲偏執的,甚至未被嚴格證實的想法,而直接選擇殺人?”
“要我說,”老魏又道:“這種人太過極端了,比尋常的殺人犯還要危險的多,必須繩之以法。”
蘇平嗯一聲。
這點毫無疑義,如此不穩定因素,且已付出行動的人,必須抓捕歸案,否則指不定什麼時候又再次犯罪。
當然,不論什麼緣由,殺人都是重罪,都得逮。
又過了一小會兒,祁淵說:“那個,蘇隊,現在在現場,貌似沒有什麼好查的了……”
“怎麼沒有?”蘇平斜了他一眼,淡然說道:“別忘了,還有個身高一米七左右的‘監理員’,讓老畢將屍體吊上去。”
“對哦。”祁淵撓撓頭:“這傢伙……難道是同夥不成?”
“或許吧。”蘇平道:“倘若兇手真是那個籃球運動員,受害人真是他幺叔,那作案動機你推測的應當沒錯,但將屍體吊起的原因,還……”
祁淵挑眉:“會不會也是一種宣泄?是一種針對咱們‘不作爲’的強力控訴?”
蘇平捏捏下巴:“有一說一,還真有可能……”
“不對啊。”老魏說:“如果是那樣的話,應當是指着派出所方向纔對,怎麼會指着咱們刑偵支隊?再說了,這地兒離豐禾派出所也夠遠的。”
“也是。”蘇平皺起眉頭,回憶起了老畢的供詞,又說:“而且……聽上去,老畢剛將屍體吊起來,就發現自己吊的是屍體,嚇的趕緊逃離了塔吊,根本沒條件調整方向。
當然,塔吊作業,完全可以一邊吊起屍體,一邊調整方向,但其餘目擊工人的證言,也都沒說塔吊對方向進行過調整,不像是刻意指着咱們支隊的,這或許是個巧合。”
“方向或許是巧合,但吊起屍體這一行爲肯定不是。”祁淵說道:“當然了,相比這個,更重要的還是找到這名‘監理員’,推測他這麼做的目的,也只是爲了多個方向,能一步步推測出他的身份。”
頓了頓,祁淵又接着說:“還有幾點叫我挺納悶的。
一個是,按理說‘殺人’是件相當‘私密’的事兒,除卻買兇殺人,或者一夥人在同一時間與同一人發生矛盾,彼此一拍即合決定殺人外,不會與人‘商量’什麼。也即是說,兇殺案中,合作作案,佔比相對來說較小纔對。
但最近……算了不說最近,就這樁案子,一個籃球運動員,一個疑似假冒的‘監理員’,一個轉移屍體一個忽悠老畢吊起屍體,我是真搞不懂他們想幹什麼。
還有,凃主任那邊屍檢也說了,本案屬多人多次作案,受害人可以算是被活活毆打致死……”
說到這兒,祁淵側目、斜眼,見蘇平認真聽着,便接着說:
“還有,我甚至懷疑,這個籃球運動員他……到底是不是本案的兇手。
“噢?”蘇平挑眉:“依據?就目前看,死者疑似那名運動員他的幺叔,另一方面,兩米一左右的身高太罕見,偏生那名運動員符合,而且照你剛剛分析的,他也完全具備作案動機。”
“傷痕。”祁淵不敢多賣關子,立刻解釋說:“受害人身高一米六五,而該嫌疑人身高兩米一一,相差太過懸殊了,半米呢,他恐怕就到嫌疑人的胸腹交界處,嫌疑人隨便一擡膝就能懟他臉上去。
這種情況下,若嫌疑人暴打受害人,那些棍棒傷、拳擊傷的方向,都應是自上而下才是,但……凃主任在屍檢的時候我也有看幾眼,大多數棍棒傷,反映的擊打方向都接近於水平面,而非自上往下打。”
蘇平挑眉。
老魏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離開了車子,看向祁淵,說:“好傢伙,你觀察的怪仔細的嘛,這也發現了?”
蘇平擺擺手,示意他先別說話,又翻開筆記本認真思索了片刻,便直接給凃仲鑫打了個電話,並開啓擴音。
“老凃。”很快,電話接通,他立刻問:“問你一件事兒,關於死者身上的傷痕,擊打方向是什麼樣的?”
“擊打方向?哦,我看看。”老凃聲音很快傳出,就聽他說道:“多數方向都是近乎於水平的。”
“這是否說明,加害方與受害方的身高差距並不是很大?”
“應該……差不多吧?”老凃語氣顯得不是很確定:“你等等,我再仔細看看。”
“行,你慢慢來,不着急。”
又過了幾秒,才聽凃仲鑫接着說:“嗯,從發力方向看,綜合各個傷痕,綜合而言,數次加害的加害方,與受害人身高差距應該並不大,不過這麼判斷存在相當誤差,並不能作數。”
蘇平接着問:“有沒有可能,加害者是個身高兩米一的壯漢?”
“那這不可能。兩米一哎,多高啊那得,手往上一伸得有兩米七八了吧?這差的太懸殊了,傷創形態上一定會有十分明顯的表現。”
“瞭解。”蘇平回一句,凃仲鑫那又問還有沒有別的急於瞭解的,得到蘇平否定回答後,便掛了電話。
蘇平收回手機,看了祁淵兩眼,點頭:“好傢伙,還真讓你發現了問題,可以嘛,算你立了一功。”
祁淵靦腆的笑笑,隨後提醒道:“要不要和荀隊說說這事兒?”
蘇平點頭,又給荀牧打了個電話。
隨後祁淵才繼續說:“所以……這名運動員,並非直接兇手,那麼他在本案中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
“得,”蘇平撇撇嘴:“還以爲本案就要破了,被你這麼一說,又是一大堆疑點,離破案還遠着。”
說完,他又看向祁淵,問:“你有什麼主意?”
“沒有。”祁淵果斷搖頭,說道:“我就想到了些問題。”
……
與此同時。
荀牧掛斷電話,微微皺眉。
邊上的阿先問道:“怎麼了荀隊?”
他將右邊的耳機摘下,輕嘆口氣,說:“得,老蘇和老凃那邊得到結論,這個汪海,恐怕並不是直接兇手,扮演的角色不明。”
汪海,就是那名籃球運動員的名字。
阿先挑眉,但沒多說什麼。
荀牧也沒多解釋,只專心開車。
終於到了豐禾派出所,中隊長早在門口侯着,等荀牧等人剛停下車,就立刻小跑着過去,開口便說道:“荀隊,相關材料我們都已經提前準備好了,你們直接過目便可。”
他倒是沒找藉口開脫,對此荀牧也挺欣賞,點點頭,帶上阿先等兩名刑警往派出所內走。
走了幾步之後,他又問:“你們知道汪海現在人在哪兒麼?”
“不清楚。”中隊長搖頭道:“我派了兄弟去他家,沒人,想打個電話過去,又怕打草驚蛇……”
“電話我讓技術隊的查過,關機。”荀牧接話道:“目前正在調查他關機前與基站交換數據的記錄,但……關機時間有點長了,不一定能獲取到有價值的線索。”
中隊長嘆口氣,搖頭,接着說:“案卷我也看過了,怎麼說呢……如果光論他父母的失蹤案的話,或許真有可能是被害,但沒有任何證據支撐,也始終未見屍骸,僅憑汪海的個人意願,確實沒辦法定性爲兇殺案。
而且吧,退一萬步說,就算是兇殺案,也不太可能是他幺叔乾的。一來他幺叔具備不在場證明,並沒有作案條件;二來,根據案卷顯示,他幺叔與他父母也沒什麼矛盾,相反感情還非常好。”
荀牧側目:“那他如此判斷的依據究竟是什麼?”
“大概……是房子吧?”中隊長說道:
“汪海爺爺去世的早,留下了一套房,因爲他爸要結婚的緣故,臨死前,他爺爺立下遺囑將房子給了他爸,次年他爸他媽結婚,又一年生下他——而他幺叔結婚反而還要早兩年,孩子也比他大兩歲。
因此汪海認爲,他幺叔對他爸一直懷恨在心——不過,八九十年代,房價可沒現在那麼誇張啊,甚至還蠻‘平價’的,我想他幺叔心裡或許真可能有點吃味,但也絕不可能說懷恨在心這種程度。
即使到了兩千年,房價開始上漲,但當時也並不算誇張,看數據,當時餘橋的房子均價才六百多一平,而且那事兒都過去十六年了,我不認爲他幺叔還會因此而殺人。
另外,他父母失蹤之後,他幺叔實際上根本沒取得任何好處,利益並不相關,反倒主動提出撫養他,供他上學,但他卻不同意,反倒和他幺叔鬧了數次矛盾。
最終他與幺叔徹底決裂,獨自一人打拼,考入體校進了校球隊,最後一步步的成了專業運動員。”
荀牧頓足,有些納悶:“這就奇怪了,聽你這麼一說……反倒是汪海不識好人心了?還有……先前聽你電話說,汪海來過派出所好幾回,還提供了所謂的線索,就反反覆覆都只是拿着他爺爺傳下來的房子說事?”
阿先也忍不住說:“這不合理。如果說他高中時還比較幼稚、純粹,有這種想法還可說正常,但他現在……他也三十四歲了吧?還這麼偏激?”
“對啊,都要退役的年紀了。”另一名刑警也說:“這裡頭不會真的有什麼隱情吧?”
“有隱情他倒是說啊。”中隊長嘆口氣,道:“反正就從案卷來看,他每次過來,還真就是拿着那點事兒反覆說,給的線索都是‘我聽說’這三個字開頭的。”
“他這麼鬧,沒捱揍?”荀牧嘴角微微抽搐。
十八九年前的隊伍,情況可比這年頭複雜的多,隊伍內人員的素質也是良莠不齊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這些情況也不會寫進案卷裡。”中隊長撇撇嘴,接着說道:
“總而言之吧,他的依據就兩個,一個是他爺爺的房子當初傳給了他爹沒傳給他幺叔;一個是他爹死後他幺叔生意做起來了,越做越好,覺得一定是從他父母的死裡得到了巨大的好處。”
荀牧沉默片刻,抿脣說道:“講講他們家的具體情況。”
“得,”中隊長頷首,繼續在前頭帶路,同時說:“情況還蠻複雜。
這麼說吧,從血緣關係上講,他爸是兩兄弟,兩姐妹,他爸排行老大,老二在十來歲的時候夭折了,老三老四雙胞胎,和他奶奶一塊出車禍去世,至於幺叔,其實是他爺爺‘續絃’後,他繼奶奶帶來的。”
“也就是沒有血緣關係?”
“沒有。”中隊長搖頭,繼續說:“而且,他繼奶奶不久後跟人私奔了,再沒回來。”
“私……私奔??”荀牧一呆。
中隊長攤手:“具體情況也說不清楚,他那些親戚說什麼的都有,畢竟年頭太久遠。”
說着,便到了中隊長的辦公室,他推開門,示意荀牧等人進去,隨後才接着說:
“我看了案卷,看到這一部分後,也尋思着汪海他爺爺房子留給他爸,會不會也是這個原因?畢竟另一個不是親生的嘛,那他幺叔還怎可能懷恨在心,沒辦法,人心難料唄,加上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過……後續的卷宗,也有關於此事的調查,發現汪海他爺爺對他幺叔其實也算不錯,幫他幺叔張羅着娶了媳婦,而且還是那句話,過去太多年了,當時房子也不值錢,不太可能爲此殺人。”
荀牧頷首,看向桌子上的一疊案卷,走上前,拿起最上邊那本,靜靜的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