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沒必要。”付路平的聲音再次從話筒中傳出,聽上去依舊是溫柔無比:“我犯的事兒我清楚,不是找律師好使的,別白費力氣了。”
“怎麼是白費力氣!怎麼可能會是白費力氣!”姚婧更激動了幾分:“我一定……”
“阿婧!”付路平聲音提高了一些,打斷了姚婧,說:“相信我。我還要照顧你下半輩子呢,絕對不會死的,你放心吧。”
這話剛說完,便有刑警推開了天台大門,並迅速舉槍。
付路平擡起手,蘇平手機屏幕顯示的畫面也挪向了一旁。
姚婧不斷的呼喊着付路平的名字,聲嘶力竭,近乎崩潰。
蘇平輕嘆口氣,拿回了手機,說道:“付路平,把手機遞給你身邊的刑警吧。”
他乖乖照做。
很快便有名刑警接過手機,爾後一愣:“蘇隊?”
“嗯。”蘇平點點頭,打聲招呼,說:“銬起來,讓他蹲在原地,摁着肩膀,控制住,然後把手機給他。”
“啊?”那刑警一愣。
“讓他們再聊五分鐘吧。”蘇平輕聲說道。
那頭沉默片刻,默默點頭,照做。
……
十點二十,刑偵支隊,審訊室。
蘇平給付路平遞了根菸,幫他點上,隨後自己與祁淵也各自點了根。
隨後付路平便相當自覺的直接招供。
供述內容,和姚婧在醫院講的相差不多,都可以對得上,蘇平基本能夠確定,姚婧確實起了報復的心思,但僅僅只是報復,殺人是付路平乾的,且提前並未與姚婧打招呼。
作案時,姚婧就在一邊傻愣愣的站着,也被他嚇到了。
他面色惆悵,連連說:“是我害了阿婧,我要堅持不帶她,也不會把她牽扯進來,更不會讓她傷成現在這樣子……”
“千金難買早知道。”蘇平淡淡的說了一句,然後問:“那麼……洛羽菓呢?”
甄雄坤遇害一案,前因後果基本清晰明瞭,證據鏈也相當齊全,基本沒有疑點,蘇平已經不再有太多的興趣。
他感興趣的,還是洛羽菓遇害案。
但……
付路平卻明顯一呆,莫名其妙的問道:“洛羽菓?誰啊?這名字奇奇怪怪的。”
“你不認識?”蘇平皺眉。
祁淵在邊上思忖片刻,暗想,說不定付路平並不知道自己手下亡魂的具體名字,便開口提示道:“就是你殺害的第二名受害人。”
“啥?”付路平皺眉說:“不是,警官,你沒搞錯吧?我就只殺了甄雄坤啊,哪來的第二個人?我和其他人又沒仇沒怨的,殺她幹嘛?”
蘇平眉心微微擰起。
不是他害的洛羽菓?
蘇平並沒輕易相信他說的話,沉思兩三秒後,就又開口問:“殺了甄雄坤之後,你都去了哪兒,做了什麼?”
付路平眼球微微上臺,似乎是在回憶思索,兩秒後就說:“第一時間把阿婧送到醫院,爭分奪秒的辦好了手續。因爲傷情嚴重,事態緊急,加上手術室並不緊張,倒是辦理的很快。
辦好手續付完款之後,我就立刻跑了,怕被你們抓到。對了,付款也是用的阿婧的手機付款,還拿走了她手機,我怕留下自己的信息被你們順藤摸瓜的找上來,那會兒就是很緊張,全憑本能行事。”
頓了頓,他接着又補充說:“我知道阿婧的手機密碼和雞護寶、微信付款的密碼,都是我生日,當時也是抱着試一試的態度,沒想到,她雖然換了新的手機,但這些密碼都沒改……”
祁淵在心中嘆了口氣,忽然有些爲許艾不值。
這一年多以來,真不知許艾扮演着什麼樣的身份……
不過這些都是他們自個兒的事,祁淵也不想多加評說。
緊跟着,付路平又道:“離開醫院,我車也不敢開,因爲我想恐怕很快就會暴露……但一時半會,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我本想一走了之,逃離餘橋,這也是原本的計劃,可是阿婧受了重傷,骨頭都出來了,就這麼走我也不放心,但繼續在餘橋留着,恐怕被抓也是遲早的事,整個人就很迷茫。
畢竟阿婧相當於落在你們手裡了嘛,她人在醫院,短時間都沒法動彈,要這你們都逮不住她的話,未免太過無能了點,我都瞧不起你們。”
蘇平嗤了一聲。
他又接着說:“我就漫無目的的遊蕩,走走停停,兜兜轉轉,結果就轉回現場附近去了,還看到你們刑偵支隊,那會兒還泛起了點心思,想着要不乾脆自首算了。”
蘇平想了想,問道:“當時是幾點?”
“不知道,我沒注意時間,但應該是深夜了吧。”付路平說:“路上基本沒有人,車也非常少。”
“我們回頭回去覈查。”蘇平點點頭。
支隊附近,不論安防監控還是交通探頭,密度都相對較高,總會能拍到付路平的身影。
想了想,他又問:“你當時就穿着這身衣服?”
“還戴着鴨舌帽和口罩,黑色的,帽子上有個黃色世界樹的徽章。”付路平倒是配合,說:“上樓之前,我才把帽子和口罩扔了。”
隨後他一攤手,接着道:“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那會兒我真的想死了,尋思着,死掉也就一了百了了吧?我殺了人,砍了頭,被抓恐怕大概率也是死刑……”
祁淵心裡冷笑兩聲,卻是不太能接受這麼個結論。
怎麼看,付路平都不像是真的要尋死的樣子——即使殺人後自殺的情況,在執法實踐當中其實也並不罕見。
“幾點上的樓?”蘇平接着問。
“七點,跟着那幫上班族上的電梯,一路來到頂層,撬開了天台的門,就進去了。”付路平聲音平靜,毫無波瀾。
“一宿沒睡?”蘇平又問。
他輕輕搖頭:“沒睡。後半夜走累了倒是想睡會兒,又怕一睜眼就看到你們站在我面前。
後來實在頂不住,就去公園坐了會兒,掃碼弄了個支付寶打遊戲,但越打越無聊,終於放下手機,天也差不多亮了。”
蘇平忽然問:“爲什麼忽然萌生死志?”
“我也不知道。”他攤手說:“可能只是覺得無趣了吧。阿婧剛和我分手的時候,我就覺得百無聊賴,人生一片昏暗,日子完全沒了盼頭。
但……阿婧依舊會時不時的聯繫我,讓我感覺到了希望,就又重新振作起來,努力賺錢。她爸媽不就嫌棄我家窮麼?那我就要出人頭地給他們看看,到時候我再娶阿婧,看他們還能說什麼。”
蘇平擡筆,將這些信息都迅速記錄了下來。
付路平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講述:“慢慢的,我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阿婧雖然還不時跟我聯繫,但多數時候都是有事才找我,而且我約她見面,她總是支支吾吾,找理由推脫……
我就猜到她大概是又找了新的男朋友,把我當成備胎了吧?我就想辦法去確認這事兒,果然,她和一個男的成雙入對的。
知道自己原來只是一條舔狗的瞬間,說實話,我又是萬念俱灰,但終於還是強撐着振作了起來。舔狗又怎麼樣?只要她開心就好了。”
祁淵沒忍住,摸出煙又給付路平遞了一根。
他其實不太能看得起這樣的舔狗行爲,但又有些替付路平感到不值。
“謝謝。”付路平道謝,接過煙放嘴裡,身子前傾,脖子前仰,雙脣也往前頂,將煙湊過去了些,讓祁淵幫他點上火。
吐出口煙霧,他繼續笑道:“基本上就是這樣了。雖然最終等到了阿婧和她男友分手,但……我想我應該也沒機會了,畢竟犯下這等大事兒。
說實話,那會兒我腦袋真的懵的,雖然做了詳細的規劃,雖然殺完人後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但當我把阿婧送到醫院,我再從醫院跑出來以後,就不由自主的回想那一幕幕,滿腦子都是血紅色,滿耳朵都是慘叫……”
祁淵又瞥了他一眼,輕輕點頭。
這倒是可以理解,殺人算是刺激性極強的事了,絕大多數兇手,在作案後都會有各式各樣的應激反應,殺人的場景會在腦海當中一次次的再現。
就和看過恐怖片後容易做噩夢是一樣的道理。
付路平又吐出一大口煙霧,輕輕搖頭,說道:“我知道我已經沒希望了,即使不是死刑,應當也是死緩纔對吧?雖然阿婧說要嫁給我,不再顧及家人的反對,但……真的,沒希望了。”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跟着又搖搖頭,說:“大概就是因爲這些……所以想到了死吧。
這段感情,一路走下來,真的痛了,痛的累了,雖然看到了希望,但站當我鬼使神差的站在天台上的時候,真的想放棄了。”
祁淵又抿抿嘴。
真的痛了,痛的累了……
他差點沒忍住唱出來。
蘇平暗暗的踢了祁淵一腳,示意他集中注意力,隨後又接連問了幾個細節問題,無非就是補完他昨晚的行程軌跡。
隨後便結束了這次審訊。
離開審訊室,走進監督室,就見荀牧幾人滿臉嚴肅,一個個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蘇平長嘆口氣,一邊摸出煙,一邊說道:“付路平自稱不認識洛羽菓啊,也僅僅只殺了甄雄坤……你們怎麼看?”
“我剛剛問過小高,他針對付路平的手機與附近基站的信息交換記錄,給出了一副時間位置軌跡圖。”荀牧說道:“基本上,能對得上。
但……他回到現場附近,在支隊周圍晃悠的時間,正好與洛羽菓的時間契合,並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祁淵皺眉問道:“可,他不是已經很乾脆的招了自己殺了甄雄坤的事麼?按理說,要他真的殺了洛羽菓……”
“幼稚。”蘇平冷笑道:“殺一人和殺兩人能同日而語嗎?
要說他僅僅殺了甄雄坤或許還能爭取免於死刑,但要還殺了洛羽菓,那死刑概率就大多了,殺害兩人,手段還殘忍,哪怕現在判刑有輕量化的傾向,他也很可能無法免死,至少也是一個死緩。”
“可我總覺得他不像是在撒謊……”
“這種時候,我和老荀都不敢‘我覺得’,你來‘我覺得’個什麼勁?破案就你覺得啊?”蘇平翻個白眼。
祁淵晃晃腦袋:“可能是沒睡飽,昏了神。”
“我看是你前段時間裝傻裝習慣了。”蘇平再次翻個白眼:“閉嘴吧你,老子已經決定不走了,別給我再裝模作樣,看着來氣。”
祁淵撓撓後腦。
荀牧輕笑兩聲,隨後說:“我已經讓圖偵那邊的同事,重點針對嫌疑人從小區中抱出洛羽菓屍體,以及拍到的幾個他拋屍的視頻進行體態、步態等同一性分析了。
他們就是專業幹這個的,放心吧,如果拋屍的人當真是付路平,那他肯定跑不掉。”
蘇平嗯一聲,隨後接着說:“其實我傾向於認爲,洛羽菓也是他殺的。畢竟時間段太過巧合了,他正好在那個時間段,在那一片區域溜達,而嫌疑人的身高又恰好和他大致吻合。”
“對。”荀牧回答:“我也是這麼認爲的,只不過着實不明白他殺害洛羽菓的動機。
從你開始審訊到現在,我們也對這個付路平展開了一些外圍調查,包括電話問詢他的一些親朋,暫時都沒發現他和洛羽菓之間的聯繫。”
“而且,”鬆哥忽然補充一句,說道:“還有個疑點你們發現沒有?洛羽菓留的電話號碼,竟然是許艾的而不是付路平的……”
“這點我倒是有些想法。”祁淵想了想,說道:“會不會是,那時候洛羽菓已經死了,他用洛羽菓指紋解鎖了手機,然後登陸QQ故意誤導我的?
洛羽菓那手機我見過,掃碼加她Q的時候見得,可以用面部識別和屏下指紋解鎖。
屏下指紋嘛……我想她那手機說白了屏下指紋就是屏下攝像頭,好破解的很,何況她那會兒說不定都還沒腦死亡,還熱乎,就算有生物識別這類的黑科技也能成功解鎖。”
蘇平捏捏下巴,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又問:“對了,那個差點把我給砍死的男人,到現在還是不肯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