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淵其實能理解她,所謂因愛生恨,萬子雯這會兒肯定恨黃開泰恨得要死了,指不定還暗暗感激兇手殺了黃開泰呢,不願配合調查也是正常。
但是……
看了荀牧一眼,祁淵暗想,他們可絕對不會因爲萬子雯的這點情緒而不取證了,頂多安慰兩句,實在不行,軟磨硬泡也得把線索給磨出來。
也幸虧是荀牧在這兒,如果是蘇平的話,以他的性子恐怕會直接擺出強硬態度壓着萬子雯讓她提供線索了。
別看荀牧年紀比蘇平小了十歲,但某種程度上說他要比蘇平穩重不少,脾氣更內斂圓滑許多。
也好在萬子雯還算識大體,沉默了一小會,勉強稍稍調整了下情緒之後,她就說:“上上個月,大概是……”
頓了頓,她摸出手機看了一眼,點頭說:“嗯,二十四號,晚上八點十七分,他跟我說明天就要去霓虹那邊了,到時候會特別忙,可能會不能和我實時聯繫,還問我需不需要帶點什麼。
這是最後一通電話,之後就都只是微信聯繫,零零碎碎的聊兩句,偶爾也會發兩句語音,但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有點兒敷衍。
我也給他打過語音電話和視頻,但他都沒接,找藉口搪塞過去了,每次都這樣,也不知道在忙什麼,不過當時我尋思着,可能真的有事情吧,他去霓虹是辦正事的,就這麼一段時間,他實在忙的話我就不打擾他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關於語音的。很奇怪,有時候他分明說了一大段話,但顯示只有一秒,而且說的話……總感覺很耳熟他好像對我說過。
想起來了,有那麼兩段話,他前前後後反反覆覆給我發了有三四次,一字不差什麼語氣都一樣,當時沒覺得怎麼,現在一回想真的太奇怪。”
荀牧和祁淵對視一眼。
接着祁淵就說:“這是前段時間才被發現並曝光的一種類似外掛的軟件,可以將用戶曾經發過的語音都存儲下來作爲語音包,需要用的時候直接一鍵替換,我們估計兇手就是用的這種手段,來製造黃開泰平安的假象。”
萬子雯瞭然,不過沒什麼表示,只低着頭。
“對於黃開泰,你瞭解多少呢?”祁淵又轉移話題問道。
她搖搖頭:“我現在才發現,我是真的一點兒都不瞭解他,竟然被他騙了這麼多年……”
又頓了頓,她又更冷靜了些許,說:“硬要說我這些年對他的瞭解……今天之前的我一直覺得他是個很完美的人,成熟、穩重、體貼,還會尊重人,是個完美的伴侶。
我是真的想跟他踏踏實實的過日子,所以也從不要求他什麼,如果成了一家人的話,總之……唉。其它的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他是在海上混的,是個魚老闆。”
“他最近有得罪過什麼人嗎?”
“我算嗎?”萬子雯冷笑,接着又說:“另外……出軌的事兒被發現了的話他老婆不會放過他的吧?
不過如果被發現的話,按常理她應該是先來找我鬧一頓纔對,就算知道我也是被騙了,起碼也會跟我好好聊聊,好好談談心,沒理由這麼不聲不響的,所以她估計到現在都還瞞在鼓裡吧。”
“沒錯。”荀牧輕輕點頭,說道:“截至目前,她確實依舊不知情,但估計快了,這種事我們沒理由瞞着她。但你放心,你也是受害者,處於對你隱私的保護,我們不會泄露你的身份。”
“無所謂了。”萬子雯輕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跟她談談,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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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說着,她瞳孔漸漸散大,目光失去焦距,怔怔出神。
但沒持續太久,十幾秒後就回過神,然後擠出些許微笑,問道:“警官,還有什麼問題嗎?”
想了想,荀牧輕輕搖頭:“沒有了,很感謝你的配合,多有打擾……”
“那我先回去了。”她站起身說道:“有點累,我想歇會兒。”
“需要我們送你麼?”
“不用。”她搖頭:“讓兩位警官送我回去,同學該怎麼看我?”
“那,交換個電話吧,有什麼需要咱們幫助的,你可以隨時聯繫我。”
“嗯。”她應一聲,掏出手機記了荀牧電話,又打了個過去,隨後掛斷,便轉身出了奶茶店。
望着她的背影,祁淵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荀牧推了他一吧。
“這個萬子雯……挺好一女孩,可惜了。”祁淵輕聲嘆道:“她離開的時候,那失魂落魄的模樣……怕她以後都要留下陰影了吧?”
“失魂落魄是難免的,誰碰到這種事都很難想開,除非一早就是爲錢而當第三者。”荀牧緩緩搖頭,頓了頓後又說:“怎麼?對人小姑娘心動了?心動了就去追吧。”
“荀隊。”祁淵微微皺眉,語氣嚴肅的說道:“這種事情,不好拿來開玩笑……”
“沒跟你開玩笑,認真的。”荀牧也說:“我是過來人,看得出你對這女孩很欣賞。欣賞是喜歡的起點之一,我倒是覺得可以發展發展。”
“算了。”祁淵擺擺手:“她顏值倒是不賴,瞧着也比較文靜,但不是我的菜。”
“噢?你喜歡咋樣的?”
“咳咳,”祁淵尷尬的咳嗽兩聲,輕聲說:“我喜歡英姿颯爽點的,齊肩短髮,乾脆利落那種。”
“老蘇他女兒那樣?”
祁淵別過頭去:“只能說我喜歡那種類型的,不過我對她也沒什麼想法,畢竟只見過一次面而已。”
荀牧笑着拍了拍他後背:“怎麼樣要不要我去幫你做個媒?這點面子我應該還是有的,別看老蘇他把自己寶貝女兒看的緊,但再過幾年指不定就得催婚了你信不信?”
“咳咳咳,”祁淵又幹咳兩聲,說:“荀隊別拿我開玩笑了,我現在是真的沒這種心思,順其自然吧,說不定哪天就遇到了呢?”
“看你這模樣,懸。”荀牧努着嘴搖搖頭。
“可結婚什麼的是一輩子的事,不好將就。”祁淵說:“真將就了,可能就出大事了。”
“倒也是這個理。”荀牧點點頭,跟着又一笑:“算啦,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就好,我又不是你爸,管你的呢。走了,看看小松那邊結束了沒,有沒有啥收穫。”
“好。”祁淵點點頭。
剛一出門,祁淵左右瞥了瞥,便忽然頓足,忍不住眺目往校門裡看。
有不少學生往一處地方聚集,而且已經圍了不少人。校門外還有許多人行色匆匆的往裡頭走,一邊走一邊聊這什麼,祁淵聽了兩耳朵,聽見跳樓、女孩之類的零零碎碎的關鍵詞。
幾秒後他反應過來,臉色一變,馬上看向荀牧。
而荀牧則比他的反應還要快幾分,只喊了聲“不好,跟上”,便立刻擡腿往學校裡衝去。
祁淵見了趕忙跟在後邊。
這兒離校門並不遠,十七八米距離,而校門內就是個大廣場,廣場中央豎着三根旗杆,頂上旗幟隨風飄揚。
再往裡就是學校的圖書館,修建的還算氣派,同時也對外開放,只要辦理借閱卡即可。
而此時,有個扎着馬尾辮,穿着碎花長裙的少女正站在頂樓。
見狀,祁淵心一揪,張開了嘴。
但他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響,女孩兒便似乎有所感悟,低頭望了下來。
警服還算有標誌性,她兩眼便找到了祁淵,輕輕一笑,隨後邁出了兩步,身子微微前傾,雙手張開,便如同一隻百靈鳥兒般往下飄落,身子與地面平行。
長長的裙襬被風捲動,颯颯飄揚,煞是好看,卻只如黃昏,只是最後的美景。
她雙目閉着,不輕不重,身子肌肉也未緊繃,輕輕鬆鬆的樣子,彷彿看開了一切,放下了一切,沒了半點執着。
只是眼角依舊不停的擠出一顆顆晶瑩淚珠,一出生就被風拐走,不知卷向了哪兒,在哪一處地方跌碎。
這時祁淵那句“冷靜”才喊出來,爾後瞧着這一幕,瞬間瞪大了眼,目眥欲裂。
下邊幾名自發準備着的老師,以及就近趕過來的警務站民警也趕緊拉扯起被子——時間實在太短了,應急手段根本施展不開,只來得及從最近的宿舍樓抱過來幾牀棉被而已。
說來緩慢,其實迅捷的很,不過幾秒鐘,被碎花圍繞着的女孩兒便重重砸在了棉被上。
棉被兩角瞬間從一名老師、一名民警的手中掙脫,他倆同時發出一聲痛呼,在看去,便見他們有幾根指頭詭異的扭曲着,怕是斷了。
另幾人抓的倒是很穩,但突如其來的巨力,哪怕早就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也絕非他們所能承受,當下便失去平衡,紛紛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緊隨其後,一點紅花在棉被上浮現,隨後越綻越大,沒多久就將棉被完全浸透,滲了出來,化作道小小的血流,曲折蜿蜒着向外爬行……
祁淵吃力的擠開人羣,跑到棉被之前,瞪大的雙目中,一顆眸子不受控制的輕輕顫抖。
他腦子都空白了兩秒——方纔還好好的在面前聊天,剛交換了號碼的女孩兒,生命之花就這麼忽然凋零,任誰都難以接受的吧。
但這一年來,他也見慣了生離死別,對這種事的接受度高了不少,加上肩上扛着的職責,讓他僅僅兩秒便迅速回過神來,立刻嚷嚷道:“大家散開!散開!別靠近她,更別碰她!她或許還有救,千萬別造成二次傷害!”
一面嚷嚷着,他一面掏出手機,迅速撥打了120,迅速將這兒的大致情況以及詳細地址報了過去。
同時他小心翼翼的將棉被展開,儘量不牽扯到萬子雯的身子,同時也避免她因爲被棉被覆蓋而窒息。
此刻萬子雯仰面朝下,他有些猶豫不知道是該將她翻過來,還是就這樣不動彈,乾脆在電話裡詢問醫務人員,隨後默默的走到一邊,沒多做什麼。
顯然那邊的人告訴他了,這種時候哪怕萬子雯還留有一口氣,被他這麼一動怕也得絕了生路。
這時荀牧走了過來,擡頭看了眼,隨後輕輕一嘆,緩緩搖頭。
圖書館樓層數雖然不多,但每一層都挺高,樓頂距離地面目測在三十五米以上,接近常規居民樓十一二樓的高度。
這般高度墜落下來,即使有棉被作爲緩衝,也是凶多吉少了,何況她軀體還與地面平行,這麼正正的砸在棉被上,即使表面上看沒多大傷痕,但內臟估計都已全部破碎。
這樣的傷,基本沒得救。
但有沒有救,能不能救,他說了不算,除卻醫務人員,這種時候沒人有資格下斷言,所以荀牧什麼也沒說。
畢竟醫學奇蹟,也少少發生過幾回。
很快鬆哥等人聞訊趕來,荀牧大概給他們說了事情的經過,他倆也是一臉唏噓,久久無言。
而祁淵依舊在那兒,紅着眼竭盡全力的做着自己能做、該做的事兒。
“這是刑警該有的精神,穿上這身警服,他就該,也就會這麼做,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理由,就是一種純粹的使命感,純粹的精神。”荀牧輕聲說:“老蘇沒看錯、沒選錯人。”
鬆哥輕輕頷首,深以爲然。
同時派出所民警、附近的巡警以及最近的消防隊戰士也先後趕到,可惜終究慢了一步。萬子雯從上頂樓,站定到跳下,前後耗費的時間太短,哪怕以國內不論在哪種尺度下都能算高標準的出警速度,也依舊慢了一步。
警務站民警第一時間趕過來盡全力拉扯起棉被嘗試救援,已是難能可貴,可惜以棉被救人,終究……
邵思甜站在不遠處,看了看鬆哥等人,又看了看萬子雯,若有所思。
她眼睛同樣微紅,臉上有些許淚痕,微微花了妝。
此時鬆哥和阿先也走了過來,輕聲與她說上了話——顯然他倆在儘量做邵思甜的工作,避免萬子雯的慘劇再次發生。
緊跟着,尹許相與救護車先後趕到。
看到醫生,祁淵上前迅速說了兩句,便退到一邊,隨後走到荀牧身旁。
荀牧說:“小祁,你盡力了,別太自責,太往心裡去。”
“我知道。”祁淵澀聲說道:“我就想……盡一份力,看看有沒有希望把她救回來。”
頓了頓,他攥起拳,說:“如果能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