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藍,哥哥給你準備了牛奶和雞肉,乖,快過來吃。”真金蹲在地上,一手端着奶盆一手拿着只香氣撲鼻的小油雞引誘我,“你看,噴香的雞肉還熱乎着呢。這可是德勝坊做的小油雞,燕京城裡最是有名。”
切,你以爲拿只本小狐狸最喜歡吃的小油雞就能讓我乖乖聽你話嗎?還哥哥呢,從歲數上來說,我做你祖宗都可以。我嚥了咽口水,扭頭作出不屑一顧狀。不過,那個,真的挺香的。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我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身邊,一邊繼續維持着不屑的表情,一邊眼盯着油光發亮的小油雞。
真金“撲哧”笑出聲,將我抱起,放在懷中餵我吃雞。我咂巴咂巴地吃着,渴了便喝口熱乎乎的牛奶,滋味真是香甜。好吧,我承認,這些年來真金對我其實還挺不錯的。若不是老想把我佔爲己有惹得我反感,他也算是我的朋友之一了。
我吃得正歡,忽聽得頭頂傳來一聲幽幽的感喟:“她頭髮的顏色跟你的毛髮一模一樣,眼睛也像你一樣漂亮。”
我嚇了一跳,被牛奶嗆了一口,猛地咳嗽起來。他掏出一塊絲綢帕子爲我抹嘴,猶自嘆息着:“可我卻怎麼都找不到她,她就像在人間消失了。也許,她是天上的仙子,人間女子怎可能有那樣獨特的藍眸藍髮?”
不會吧,他也太能想象了吧。我仰頭看他,只見真金怔怔地盯着我的皮毛,一手撫在自己胸口說道:“直到現在,一想起她絕美的容顏,我的心都會怦怦跳個不停,從沒有哪個女子能讓我有如此感覺。”
我目瞪口呆。他才見了我多長時間哪,就能生出這麼多感情來?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他濃眉微皺,神情鬱郁,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那晚她從樓上縱身往下跳,嚇得我肝膽倶裂,不知她爲何要輕生。我以爲她會出事,卻見她一手執傘飄然下落。那輕盈靈動的模樣,怎可能是人間凡俗女子所有?”
我尷尬地吐舌,想不到我的狼狽逃竄在他眼中居然這麼詩意。他大概是從未見過跳樓跑路的女子,所以才越發覺得稀罕吧。
他絮絮叨叨地向我吐露心事,滿眼憧憬着大放光芒:“她是天上的仙子,來看人世繁華,偷偷下凡卻被我無意撞見。若是佛祖憐我相思甚苦,讓我再次見她,我願爲佛寺舍燈油一生。不不,讓我捨棄什麼都可以。”
我不滿地在他懷裡扭動身子,想讓他放我下地。他可是沒幾天就要大婚的人了,定有許多事需要他這準新郎在場,可他卻躲在國師府裡逗狐狸,還說這些不着調的話。被察必知道了,定又是一頓好訓,連帶我也要遭殃。
他強按住我掙扎的身子,非得要我聽完他那點破心事。訴完了相思之情,他終於回到現實,神色暗淡地搖頭:“可是,再見到她又如何?我的婚事不由我做主,我必須娶從未見過的女子爲妻,就因爲她可以爲我帶來權勢。”
我不滿地嗚嗚叫着,他總算放我下地。我急忙跳開幾步,跟他保持距離。他眯眼看着我,長長嘆了一口氣:“真羨慕你,可以自由自在,不必受什麼身份地位的束縛。”
他滿臉無奈,鬱鬱寡歡。夏末的熱風吹起他華美的絲綢長衫,他高大的身軀被陽光拉出長長的落寞的身影。
那年夏秋之際,18歲的皇子真金大婚,娶弘吉剌部公主闊闊真爲正妻。爲慶賀真金大婚,啓必帖木兒王子終於來到燕京,八思巴自然是安排他住進妹夫的白蘭王府。
啓必帖木兒跟八思巴兄弟寒暄過後便拉着妹子單獨敘話,我好奇地捻了個隱身訣跟進房間偷聽。啓必帖木兒一臉的語重心長,誰想剛提了丹察曲本的名字,便激起墨卡頓的暴怒。
“憑什麼她是平妻?她有什麼資格跟我平起平坐?”墨卡頓憤憤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茶碗被震起一寸高,骨碌碌地掉下地摔了個粉碎。
啓必帖木兒頭疼地撫着額說:“小妹,別再鬧了。這是大汗賜的婚,你必須接受。否則,惹怒了大汗我們一家子都要遭殃!”
墨卡頓站起身往外走:“那我去跟大汗說——”
“說什麼?”啓必帖木兒攔在她面前厲聲打斷她,“說你半年來一直攔着恰那不許碰明媒正娶的妻子,還是說你到了31歲仍一無所出?”
墨卡頓發狂地捶着哥哥的肩膀,嗚嗚大哭:“我一無所出是我的錯嗎?他從來不碰我,我到哪裡弄個孩子去?”
啓必帖木兒忍受着墨卡頓力道不小的拳頭,無奈地搖頭:“唉,小妹,也難怪恰那不喜歡你。你先前在涼州橫行霸道,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怪父王跟我寵你太甚,慣得你現在無法無天!”
墨卡頓拒不認錯,將臉一橫,耍起無賴:“我又沒幹什麼壞事!只是讓他瞧不見那些狐狸精而已,誰叫他從來都不肯正眼看我一下!”
啓必帖木兒扳正妹子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勸道:“小妹,這是在燕京,不是涼州!涼州是我的封地,可以任你爲所欲爲。如今忽必烈做了大汗,他只是我們隔了兩代的堂叔。封給我們父王的領地現在都被拿走了,只剩下涼州一地。以前我們權勢大時,薩迦派得倚仗我們,所以恰那隻能對你言聽計從不敢忤逆。可小妹你睜大眼睛看看,今時已不同往日了!”
墨卡頓嗤之以鼻:“大汗不過封了個有名無實的異姓王給恰那,沒有封地也沒有實權。跟我這個正宗的成吉思汗曾孫女比,他的身份還差遠了呢!”
“沒見識的婦人,你還當我們是貴由大汗在位之時呀!”啓必帖木兒忍不住在妹子額頭打了個栗暴,“貴由是我們的親伯父,他當大汗那些年裡我們多威風。可自從蒙哥汗繼位,他清除異己,將伯父的親隨、宗王、后妃殺了三百餘人。若不是我們父王與蒙哥汗交情甚深,我們說不定早就沒命了。現下,忽必烈繼大汗位,他與我們更是無甚親情,涼州的封地隨時都有可能被他奪去。所以現在若論身份,人家恰那是御封的白蘭王,哥哥是權勢正盛的國師,比你一個落魄的公主更尊貴!”
墨卡頓苦着臉撫額叫疼,啓必帖木兒不踩她故意的號叫,繼續說道:“八思巴現在可是大汗身邊最炙手可熱之人,連你哥哥我也得好好巴結他,才能維繫我們一家與忽必烈大汗的關係。幸好我與八思巴的兄弟情誼自涼州起一直至今。否則,他若是不念舊情讓大汗出面,恰那鐵定休了你!”
墨卡頓勃然大怒:“他敢——”剛接觸到哥哥凌厲的眼神,她的氣焰立時矮了下去。
“好了,小妹。說這麼多,就是爲了讓你明白以前恰那娶你是高攀,而今卻是反過來你得靠他得尊榮。恰那現在沒有反抗你,只是十多年來的習慣。等哪一天他明白過來痛下狠心,你後悔也來不及了!”看着妹妹眼角和額頭的皺紋,他低沉的聲音頗有震懾力,“你若是被休,想想你的年紀,哪可能有比恰那更好的男人來求娶你!”
這回真的嚇到墨卡頓了,她的額頭滲出點點汗滴,眼裡顯出恐懼:“他,他真會這麼做嗎?他真的會求大汗下旨休了我?”
啓必帖木兒看她受了驚嚇,不敢再多剌激她,柔聲安慰道:“恰那和八思巴都是念舊情之人。只要你別逼他太甚,他是不會這麼做的。只是,別再攔着恰那有其他女人了。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不過,你盯得越緊男人越是厭惡。你度量大一些,說不定反而能讓恰那喜歡。記住,生下自己的孩子纔是女人最重要的事。”
墨卡頓神情委頓,捂着臉嗚咽:“他不會的。他說了,他這輩子都不會跟我同房。我已經31歲,我等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