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映芝本意是打斷留一行人在老宅歇息的,奈何大家都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只得作罷,將人送到門口,目送着最後一縷微光消失在黑暗中,才堪堪轉身。
轉身,發現不知何時立於身後的曲震,眼睛盯着幾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那張被歲月侵蝕的臉,難得的沒了成見。
“行了,別看了,有這陣子看的功夫,還不如在他們以後回來時少擺臉色。”從曲震身旁經過時,秦映芝淡淡道。
溫柔的燈光傾瀉一地,屋內還是燈火通明,然沒了年輕一輩的身影,偌大的屋子,好似瞬間被人抽走了生氣,變得冷清起來。
曲震轉身反駁着,“是我擺臉色嗎?明明是曲子晉那小子看我不順眼,一次次挑戰我的威嚴,我是長輩,總不能任人宰割,讓人踩在腳底下吧。”
秦映芝揉了揉眉心,“你要再這樣,連我都有想挑戰你威嚴的衝動。”
要是秦映芝出馬,那自己肯定完敗啊。曲震哼哼了兩聲,不再說話,靠在沙發背上,盯着頭頂的燈光出神。
忽的坐了起來,目光灼灼的盯着秦映芝,“你說,我是不是挺招人厭的?”
“你才知道?”秦映芝放下手中茶杯反問道,那語氣,好像這個問題是大家的共識。
“你也這麼認爲?”曲震繼續問道。
“額……有時候吧。”爲了給曲震保留點顏面,秦映芝話說的很委婉。
“我也覺得我自己很惹人厭。”曲震幽幽感慨着。
乍一從執拗,固執,死板的曲震口中聽到這類似反省的話,秦映芝着實吃了一大驚,手本能的探上曲震的額頭,“你沒發燒吧?”
將秦映芝的手拍掉,曲震瞪了秦映芝一眼繼續開口,“今晚聽陸銘說起他們兩口子的事兒,我覺得,我以前興許是錯怪那丫頭了。”
“受了這麼多苦也不吭一聲,要不是今天無意間提起,咱們可能到死都不知道,不拿這事兒做文章,這點挺好的。”
“我都不想說你,柳絮那孩子就一溫吞的性子,哪來那麼多鬼心思,上次懷孕那烏龍事件,八成是你那引以爲傲的兒子想出來的。你鬥不過曲子晉,願望又落空,就怪罪到柳絮身上。我要是子晉,見親生父親這麼說自己老婆,沒跟你打起來就算好的了。”想起過往曲震說的那些過分的話,秦映芝也爲柳絮抱不平。
可能說的她都說了,能勸的也都勸了,曲震就是一根筋,死抽到底,硬是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許是上了年紀,又或者今晚比往常熱鬧的氣氛刺激到了他,腦子居然轉過彎來了。
聽秦映芝這麼說,曲震也不惱,皺着眉毛,“今晚本來打算跟那丫頭道個歉,可我拉不下那張臉來。”
“我看你是,不想被曲子晉看扁吧。”秦映芝一語戳破曲震心中所想。
“我這個當爹的,怎麼能在兒子面前低頭?”曲震爲自己找着藉口。
秦映芝嗤笑一聲,“你那張老臉有兒子幸福重要?有你心心念念想抱的孫子重要?萬一你一直拉不下臉,他們就一直不肯要孩子怎麼辦?”
秦映芝句句一針見血,直中曲震死穴,半晌曲震才悶悶道,“不是還有曲子辰呢。”
“他?”秦映芝輕笑一聲,“先別說兩人還沒結婚,就算結了婚,曲子辰找了近三十年才找着個媳婦,你覺得他會選擇在新婚燕爾這個檔口要個孩子,還是先過幾年清閒的二人世界?”
曲震當即被噎的啞口無言,清咳了一嗓子,“哎,別人家的孫子都能打醬油了,怎麼咱家要一個就這麼難?”
“說來說去還不都怪你,要是你一開始就對柳絮態度好點,事情能演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說不定孫子早藏在柳絮的肚子裡了。”
曲震心中又是一痛,當初鬼知道,他那個優秀,自傲的兒子,居然會喜歡上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兒,還情根深種,爲她不惜跟自己決裂。
“對了,你跟那個陳潔聊了下,覺得她怎麼樣?”說到曲子辰,曲震問起陳潔來。
“人大大咧咧,性子直來直去,挺好的,不過有點強勢,制曲子辰,綽綽有餘。至於家中具體情況,我會暗中派人去調查的,不過問題應該不大。”說着忽然想起什麼,看向曲震,“陳潔跟柳絮,是閨蜜。”
曲震愣了下,“閨蜜?還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拐了一個兒子,還不忘把另外一個也順帶拐跑。”
秦映芝卻笑了,“這樣也挺好,最起碼沒有妯娌之間那些明爭暗鬥,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相處。”
曲震點點頭,這一點他倒是贊同。豪門最怕妯娌之爭,說嚴重點,要是沒處理好,將好好一個家搞得烏煙瘴氣也不爲過,然在有不止一個子女的情況下,又避免不了。
“要是陳潔跟柳絮出身差不多,你還會千方百計阻止嗎?”見天色不早了,秦映芝挽着曲震上樓,走到門口時忽的開口。
愣了下,曲震挑眉反問道,“我還敢阻止?前車之鑑這個教訓還不夠大?”
要是曲子辰再跟家裡決裂,估計被詬病的就是他這個當爹的了。
秦映芝笑出聲來,末了感慨,“要是你當初有這個覺悟,那該有多好。”
“聖人還有犯錯的時候,就不允許我糊塗一次?”見秦映芝老提這一茬,曲震很不滿,有種小辮子被人攥在手裡的感覺。
“好,不說了。”秦映芝無奈的笑笑。
躺在牀上,曲震翻來覆去沒什麼睡意,扭頭見秦映芝也睜着眼睛,不由開口問道,“你想什麼呢?”
斜了曲震一眼,秦映芝淡淡道,“想你所想。”
曲震腆着張臉湊過去,“你說,要是孫婕柔真牽扯進來,曲子晉會怎麼對她?”
“我也估量不好,子晉性子你也知道,一旦觸及到他的底線,狠起來一點都不念舊情。”秦映芝嘆了口氣。
“可,她爸當年救過我們。”當年,秦晉集團遠沒有現在這般強大,曾陷入過一次危機,一度瀕臨破產。
孫婕柔的父親知道後,二話不說,將孫氏能動用的資金全部拿出來支援秦晉,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沒有孫氏那筆資金,也就不會有今天的秦晉,更何況,當時的孫氏,走的也是舉步維艱,卻還……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回頭我會勸子晉的,但效果,我就不敢保證了。”
夜晚的風,清涼如水,帶着些許的寒意,曲子晉和曲子辰不約而同的分別將柳絮和陳潔裹在懷裡,唯有陸銘孑然一身,銀白的月光將幾人的影子在身前拖得很長。
看了一眼左手邊一對,又看了眼右手邊,又是一對,陸銘很心塞,加快了前行的腳步。
曲子晉一行人坐上車,卻沒發動引擎,因爲被某人擋住了路。
陸銘從車前走到側邊,曲子晉將窗戶搖下,眉目淡淡的看着陸銘,末了薄脣微勾,有着淺淺的笑意,“有句話聽過沒?”
還不待陸銘回答,車後座曲子辰的聲音已經蹦了出來,“好狗不擋道,哥,你要說的是這句,對吧?”
柳絮……
陳潔……
陸銘……
曲子晉脣畔弧度放大些許,淡淡道,“沒錯。”
陸銘目光往旁邊挪了挪,陰測測的盯着曲子辰靠坐的窗戶,特殊材料製成的玻璃,即便曲子辰知道陸銘什麼也看不到,還是不由自主的往陳潔懷裡縮了縮脖子。
“子辰,明早,不見不散。”陸銘說話的語速很慢。
“我剛什麼也沒說。”曲子辰將牆頭草隨風倒這句話演繹到了極致。
一個小插曲,陸銘也沒在意,視線回到曲子晉身上時,臉色有些凝重,“剛有些話伯父伯母在,我沒講,所以……”
“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會陪你在這裡吹冷風?”曲子辰冷冷開口,舌頭很毒。
陸銘微怔,隨即笑開,“你還是老樣子,得理不饒人。”
“警方已經着手緝拿鄭凌雲,但想必你也知道,他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不會再往下追究了。”陸銘這話深層次的意思是,無論孫婕柔包括孫氏,有沒有牽扯進柳絮綁架案中來,都會安然無恙,鄭凌雲替他們承擔了一切的罪責。
斂了下眉,銀月光下,曲子晉本就好看的臉龐格外清俊,臉上沒有絲毫訝異,似乎早料到會如此,“我知道。”
“你打算怎麼做?”
“這是我的事,無可奉告。”曲子晉聲線清冷,帶着金屬的質感。
陸銘……好吧,早知道曲子晉這個性子,他居然又犯了次錯,還指望着能從他嘴裡撬出點什麼,現在倒好,又被嗆了回來。
“不說拉倒,當我稀罕似的。”陸銘語調輕鬆,不復在曲震和秦映芝面前的嚴肅,“另外就是,通過對抓住的毒梟審問來看,我直覺,他們背後還藏着很強大的一股勢力,像這次的窩點其他地方還有很多。”
忽的話鋒一轉,“但他們的口供一致,找不出絲毫破綻,這讓我無從查起。”
曲子晉輕笑一聲,“想讓我幫你?”
陸銘既沒承認也沒否認,“你在走私案中的表現很有天分,要是就此埋沒,太可惜了。”
盯着陸銘看了好一會兒,曲子晉緩慢的動着薄脣,“可惜,我對這事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