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老宅時,遠遠便看見屋內燈火通明,客廳的落地玻璃前,偶爾有人影經過,柳絮牽緊曲子晉的手朝前走去。
“還緊張嗎?”耳旁有聲音響起。
搖了搖頭,“連生死都經歷過了,忽然就覺得橫在眼前的困局也不算什麼,況且他們不是別人,是我的親人,親人之間相處不應有隔閡,我相信,他們總有一天會接受我,我也願意等那一天的到來。”
微微擡眼,見窗戶前站着一抹挺直的身影,帶着一股凜然的正氣,即便相隔數十米遠,也能清楚感受到,察覺到曲子晉在看他,隔空舉了舉手中的酒杯,脣畔勾着的弧度,帶着挑釁的意味。
敢明目張膽針對他的,除了陸銘這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人。
裝作沒看到陸銘的打招呼,曲子晉淡淡然收回視線落在柳絮身上,薄脣微動,好聽的聲音宛若流水般在夜的上空滑過。
“事情,或許沒你想的那麼糟。”突來的一句話聽得柳絮一頭霧水,正要問個究竟,張嫂卻已經看見他們,笑吟吟的迎了出來,無奈只得將話吞回肚子裡。
“快進屋來,外面冷。”張嫂的聲音很慈祥,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衝着張嫂笑了笑,柳絮柔柔喚了一聲,“張姨。”而曲子晉,也朝張嫂微微點頭示意,叫了一聲。
張嫂臉上笑容更深,將兩人讓進來,眉梢眼角有着歲月留下的,細碎而深刻的紋路。
屋內氣氛很融洽,一眼看過去,曲震和秦映芝坐在正中的沙發上,旁邊則坐了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坐姿極其端正,雙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膝蓋上,乍一看,似乎是軍人出身。
臉部線條很鋒利,有着刀削的即視感,此刻正跟曲震淺聲說着什麼,聽到身後的動靜,驟然回頭,看向你的視線很凌厲,是那種毫不掩飾的審視。
將柳絮上上下下認認真真打量了一番,才緩慢收回視線接連在曲子晉身上掃了一圈,末了轉過身去,轉身的剎那,柳絮清楚看到他彎起半邊脣角,那笑,透着邪氣,與他身上所散發的正義氣息很不相符。
曲子晉看着坐姿端正的陸銘,眼底閃過嘲諷,跟曲子辰一個模樣,在長輩面前裝乖,等離了他們的視線,就判若兩人。
許是和曲子晉相處久了,即便陸銘審視的目光莫名給人一種壓迫感,柳絮卻並不覺得害怕。
見柳絮投過來詢問的眼神,曲子晉附在她耳邊輕聲道,“陸銘。”
他就是陸銘?柳絮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日她背對着平臺,再後來就暈了過去,沒看到他的真容。
之前一直都是在腦海想象,如今見了真人,不由感慨,陸銘果然是做警察的料,因爲往那兒一站,大家壓根就不會把他往壞人方面想。
見自家老婆頻頻看別的男人,曲子晉蹙了蹙眉,低聲道,“他有那麼好看?讓你連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
柳絮……某人又開始大吃飛醋了。
曲子晉攬着柳絮的腰帶着她往陸銘對面的沙發走去,經過陸銘身旁時,腳步微頓,俊臉含笑,“表哥,好久不見。”
那個“哥”字咬音很重,柳絮也跟着開口叫人,“表哥,好。”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柳絮也加重了“哥”字的咬音。
話落,陸銘微怔了下,下意識的看向柳絮。
話一出口,柳絮頓時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剛真不是故意的啊,完全是被曲子晉給帶偏的。
想表達一下歉意,卻被曲子晉阻止,笑意吟吟的看着她,深眸裡有着讚賞,等視線回到陸銘身上時,微微揚起倨傲的下巴,顯然以柳絮爲自豪。
曲子晉的眼裡,清清楚楚的寫着,我老婆跟我是一條心,而你,都一把年紀了,連老婆都沒有。
陸銘笑了下沒接話,繼續跟曲震說着什麼。
曲震略有些滄桑的目光卻落在了柳絮身上,雖繃着一張臉,但態度和緩不少,“來了?”
曲震居然沒有用嫌棄的眼神看她,不但沒有,而且還主動跟她打招呼,態度驟然的轉變讓柳絮着實有點受寵若驚,半天才反應過來,傻傻的點了點頭,回了一聲。
見柳絮點頭,曲震扭頭繼續和陸銘說着什麼,期間沒拿正眼瞧曲子晉一眼。
對曲震的冷漠,曲子晉早已習慣,也不在意,只是語氣平常的叫了聲媽。
秦映芝從曲震邊上挪開坐到了柳絮旁邊,親切的握着柳絮的手,關切道“你們倆沒受什麼傷吧?”話落,曲震的眼神也有意無意的飄了過來。
柳絮想了下明白過來,秦映芝問的是毒梟的事兒,笑着搖了搖頭,“媽,我和子晉,以及子辰都沒事。”
說着看向陸銘,表達着感謝,“話說,這次多虧了表哥,否則真不好說。”完了,又不小心把“哥”字的音給挑上去了。
老天啊,她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陸銘臉色當即有些不大好,目光鋒利如劍,卻沒看柳絮,而是看向了曲子晉,用眼神無聲的交流着。
“你老婆故意的吧?”他知道,在這一輩中,他年齡最大,而且還單身,但也用不着一遍遍的提醒吧。
曲子晉淡淡然的回視過去,薄脣噙笑,墨眸裡是毫不掩飾的挑釁,意思是說,“就是故意的,你能怎麼着?”
視線交錯,在場的人都嗅到了空氣中,瀰漫的濃濃的硝煙味,卻無人出聲打斷。末了還是曲震開口,數落的卻是曲子晉,“瞪什麼瞪,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陸銘好不容易來一趟,你不歡迎就算了,居然還嫌棄。你說你,從小到大,怎麼跟每個人都不對盤?曲子辰是這樣,換了陸銘,還這樣。”
陸銘沒吱聲,彎着脣看好戲。
“我又不是這房子的主人,爲什麼要對客人盡地主之誼?”曲子晉不鹹不淡的反駁着。
“你還反了不是?”曲震有要咆哮的趨勢,瞥見陸銘在硬生生將聲音給收了回來,盯着柳絮道,“丫頭,讓他閉嘴。”
被曲震親切稱爲丫頭,柳絮受到的驚嚇不小,眼睛圓溜溜的瞪着曲震,直到掌心被秦映芝捏了捏,纔回過神來,慢吞吞的應着,“啊,哦。”
曲震今天吃錯了什麼藥,居然對她這麼好?好的,令她心驚肉跳。
見柳絮這個反應,曲震倒沒說什麼,懶洋洋的瞪了生下來專門氣自己的曲子晉一眼,那眼神傳達出一個意思,小樣,我還治不了你。
陸銘也看了過來,那眼神顯然再說,怎麼謝我?
曲子晉不可置否的勾勾脣,搭在柳絮肩膀上的手,習慣性的把玩着烏黑柔順的髮絲。曲震對柳絮印象大有改觀,怕多少是因爲,陸銘跟他說了什麼。
當然,這件事由陸銘開口再合適不過,因爲他是旁觀者,而且身爲特警隊長,說的話很有信服力。
倘若換做他或者柳絮任何一個當事人將情況講明,曲震就會覺得他們是在演戲,以博取同情,親生父親寧願信外人也不信自家兒子,想想,就覺得很諷刺。
氣氛重新歸於融洽,秦映芝復又淡笑着看向兩人,“你們的事情陸銘已經跟我和你們爸說了,有驚無險是大幸,不過子辰也真是頭腦發昏的厲害,那種地方,是他一個人能隨隨便便闖的麼?”
說到後面,聲音帶了責備。
“媽,他也是不想有更多的人受毒品的荼毒,況且這次多虧有他發現,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柳絮幫曲子辰說着好話。
“可他也不能不管不顧就……也不想想別人的感受,還把你們兩個拖下水,要是有個什麼好歹……”說到一半忽然打住,“算了,不說這個了,他最近人呢?我從旅遊回來就沒再見過他。”
陸銘說起當時情況時,用詞很含蓄柔和,可還是把她嚇了一跳,那種身體暴露在別槍口下隨時會被子彈毫不留情擊穿的畫面,她想象的出來,連見過大風大浪的曲震都凝了臉色,危險程度可想而知。
不過,眼下沒有出事就好。
說曹操曹操就到,幾乎是在秦映芝話落的同時,一道風風火火的身影闖了進來,細看去,才發現,身側還跟着一個女孩子。
“我沒來晚吧?”曲子辰哈了一口氣,笑容燦爛,這話還包含了另外一層意思,那就是我沒錯過好戲吧。
進屋的剎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曲子辰和陳潔交握在一起的手上,曲子晉、柳絮以及陸銘都知道兩人是什麼情況,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唯獨曲震和秦映芝微愣,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見除了曲子晉大家都盯着他們看,曲子辰牽起陳潔的手走到自家父母面前,得意的介紹着,“爸媽,這是我媳婦兒,陳潔。”
音落目光溫柔的看着陳潔,“陳潔,叫爸媽。”
“啊……”陳潔驚了下,都還沒領證就叫爸媽,這樣真的好嘛?
一上來就是這陣仗,有曲子晉和柳絮的前車之鑑,秦映芝和曲震眼裡頓時多了警惕,不着痕跡的打量着陳潔。
長相有點豔,性格還未知,但怎麼看,都覺得自家兒子是被壓的死死的那一方,跟曲子晉當初的情形如出一轍。
一想到自己兩個兒子都是怕老婆的人,曲震心裡很不是滋味,卻渾然忘了,有其父必有其子,自己也是怕老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