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傾旖:“……”手忙腳亂已不足以形容她此時的狼狽窘境,她嚴重懷疑侍女是受了他的指使,故意給她定做這麼繁瑣的衣服的。她……她壓根不會穿!這裡三層外三層,又是輕紗又是絲帶又是環扣的,她看着就覺得頭暈。不是絲帶系錯就是環扣扣錯。他那麼一問她更加手忙腳亂,越穿越錯。倒騰了半晌,她依然不得門路,最後差點把自己絆倒在衣帶裡。
她哭喪着臉,頭疼萬分地看着腰間被打成死結的裙帶,亂七八糟不知哪個該對準哪個的環扣,覺得走路都成了問題。撕自然是不行的,這麼粗暴的方式她用不來,萬一衣櫃裡的衣服都是這種風格,那她也不用穿了,只好耐着性子慢慢地解。
解了半晌還是沒能解開,她徹底放棄,覺得自己果然是那種離了他人照顧就不能活的人,這輩子只怕不大容易改了。
“你幫我在櫃子裡找找,有沒有簡單點的衣服?”她衝着屏風外靜候的他道。
他打開櫃子看了看,心想府中婢女們辦事果然很得力。“沒有,都是這種繁瑣華麗風格。”
蘭傾旖想都不想脫口而出,“那就讓人找一套與我身形相仿的侍女的衣服。”
“你覺得可能?我這內院裡本就不留侍女,還是你搬過來帶進了兩個,她們的衣服,你可都穿不了。”聞人嵐崢淡淡駁回她的想法。
她看着纖細,身姿卻高挑。那兩個侍女都是嬌小玲瓏的,衣服明顯不合身。
她默了默,覺得自己引以爲傲的好脾氣好耐心在一點點告罄。“那就拿你的衣服來!”
“我的衣服太大了,你也穿不了。”他搖了搖頭,聲音不徐不疾。
她也就及他肩膀,比他矮了整整一個頭。怎麼可能合適?
蘭傾旖覺得自己頭都疼了,她想不通,怎麼自從自己遇上他後就事事不順,不論大事小事統統無能爲力。這感覺,真的太糟糕了。
她發了狠,破罐子破摔地道:“那你會穿不?會穿就過來幫我穿!”
他一怔,眼神頗有些奇特,但總歸這是好事,他當即笑納了。
他繞過屏風,見她扯着衣帶正在那裡垂死掙扎,心頭哭笑不得。“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是怎麼順順當當長這麼大的?”
蘭傾旖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語氣低沉,悻悻道:“以前我的衣服都很簡單,自己自然可以擺平。擺不平也沒關係,我身邊有專人負責打理衣食起居。”
她每日讀書、學禮、騎馬、習武,接受名儒教導的丹青音律知識。她能背下詩書禮經,辨析繁複難測的天文星象,熟習馬仗陣法,說出每種武器的特徵,卻沒法梳理好自己的髮辮,穿整齊一套衣裝。師門前輩對此不以爲意,安置婢女替她打點生活所需,後來也就這樣了。
他搖頭失笑,扯住她衣帶輕輕巧巧幾彎幾繞輕挑慢捻,動作緩慢而優雅,彷彿在給她做示範。不見他有任何急迫,卻輕而易舉地將被她系成了一團亂麻的衣帶環扣解開,又輕巧地逐一給她繫好,扣住。
蘭傾旖讚歎地看着聞人嵐崢,想着在他手下是不是從來就沒有難事?
“好了!”他看着整飭一新的她,滿意地點頭,在她脣瓣上輕啄一下,笑道:“餓了沒?晚膳早就做好了,就等你了。”
蘭傾旖臉色微紅,若一縷胭脂色染上白雪,清麗中透出難掩的嬌豔。
他看着,眼底瀰漫開淡淡火熱,拉着她在桌邊坐下。
桌上早已擺滿飯菜,香氣撲鼻,豐盛鮮美。
擺的全是她愛吃的菜,她咬着醬牛肉,心想要是她妹妹在這裡,一定會大呼居家好男人然後卯足了勁兒倒追非卿不嫁,換做她哥哥則會搖頭晃腦地說妹子可以這樣十分寵但妻子只能七分寵,好歹還要給自己留點餘地。
至於她……熱氣衝上來,遮住了她的眼睛,脈脈心情皆化流水,她靜靜品味着自己心底的在意和溫馨。她喜歡這樣的體貼,和這種家一樣的感覺。
她咬了口紅柳羊肉,覺得味道獨特。皮肉烹製過後仍舊相連,絕不分離。她布了塊給聞人嵐崢,“我覺得不錯,你嚐嚐,應該會喜歡的。”
燈光深深淺淺,佈菜人微垂臉頰,笑意溫柔,神態寧和,筷尖上羊肉微紅,接過羊肉的手指雪白,笑容溫暖醉人。
其實是很美的場景。她看着,也覺得賞心悅目。
一頓飯吃得溫馨融融,她覺得很圓滿。
下人收拾了碗筷,開窗通風打掃焚香後魚貫退下。聞人嵐崢去洗浴更衣,蘭傾旖坐在燈下看遊記。
遊記的文字壯闊有波瀾,上頭的批註也清新有趣分外不同。這幾本遊記放在書架最下頭,尋常其實無人會注意。她卻翻了出來,看批註的字跡就知道是他的手筆。他的確寫得一手好字。
他從內室出來,穿着一套潔白的窄衫,襟帶未系,露出一片光潔有力的胸膛。她聽到動靜,從書頁上虛虛瞟他一眼,復又垂下眼瞼。
聞人嵐崢隨手繫好襟帶,抽走她的書,拍了拍她的肩。“過來,給我擦頭髮。”
蘭傾旖一笑,眼底有清亮明麗的華彩,拿起乾布巾裹住他的頭髮,仔細地給他擦拭,絲緞般的黑髮不時拂過她的手背,帶來些許癢意,還有淡淡的涼,似冬日飄下的第一片初雪落在臉上,她不嫌麻煩,換了兩塊布巾擦到不再滴水,另尋了一塊邊擦邊用內力烘乾,淡淡的暖意順着頭皮往他內心傳遞,他頓覺全身暖融融的,彷彿一日的疲憊盡數散發出來,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將頭靠在了她身上,她笑笑,給他擦乾頭髮,順帶按摩起腦部穴道。
燈光映上她的臉,映出她的眼眸,她此刻眼神,溫柔繾綣。
“好了。”他忽然按住她的手,將她的手貼在額頭上,“沒事了,我感覺好多了。”
蘭傾旖伸出另一隻手撫了撫他的臉,沉默。
“早些睡吧!”他忽然站起身,道。
蘭傾旖看了看沙漏,“才戌正一刻,時間還早。”
“不早了。我明日還得上朝。”聞人嵐崢笑意淺淡,是一貫的從容平靜。
蘭傾旖怔了怔,“你怎麼……”話到一半又住了口,她心知肚明他在其中做了什麼手腳進行反擊,迫使皇帝不得不放棄對他的變相打壓收權,重新將他召回朝廷。
這是好事,她應該高興,並支持他。
“結果是好的。”她笑眯眯點了點頭,乖乖睡覺了。
這天氣的確適合睡覺。她閒閒歪在裡側,看他熄了燈在身邊睡下,香氣淡淡的被子將她全身裹住,她覺得很暖和。身邊有溫暖熟悉的氣息,她脣角挑起一抹清淡的笑,熟極而流地翻了個身,往他懷裡鑽了鑽。
耳畔笑聲清淺,如一串玉石琳琅地滾落在水面。他也不客氣,單手環過她的腰將她摟在懷裡,另一手熟練地繞過她頸項,給她掖了掖被角。
“乖,安心睡吧。”
蘭傾旖含含糊糊應了聲,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斷斷續續下了好些天的雨終於停下,婢女們換了被褥,拿去清洗乾淨晾曬,溫暖的陽光灑落在雨露未晞的花瓣上,如鍍淡金薄紗。
聞人嵐崢回府時,聽說蘭傾旖還在睡,這讓他頗感驚奇。
他認識的蘭傾旖,雖不至於起得特別早,但作息也極有規律。據她自己所說,這是練武的需要。現在這日上三竿的,都巳正三刻,快要準備午膳了,她怎麼還沒起?
他剛剛踏進寢殿,下人便畢恭畢敬戰戰兢兢地告訴他,蘭傾旖今早重新搬回了清音園。
聞人嵐崢的臉,瞬間黑了黑,隨即頭也不回地奔向了清音園。
門窗緊閉的房間裡,紗帳深垂,屋中安靜無比,桌角的造型別致的紫鼎銅爐正緩緩散出杜若的清苦香氣。
他落地無聲地走進屋時,正看到花梨木牀上蘭傾旖沉睡未醒的模樣。她穿着素白寢衣,披散着緞子般的鴉墨長髮,雙手疊放於腹平躺着,這個睡姿其實很文靜,像是攤開了一幅寫意山水畫,畫中人的睡顏甚是恬靜,就是氣勢悍然了些。抱着被子睡得四仰八叉也就算了,枕頭被她蹬到牆角當腳踏踩着,原本蓋在腹部的薄毯也在她調整睡姿的滾動中壓在了身下,裸出一雙白嫩天足橫到牀外。
聞人嵐崢看着好笑,坐在牀側,伸出暖和的右手拉住她的腳踝,道:“梅花鴛鴦魚都做好了,你怎麼還不起來?”
睡得迷迷糊糊的蘭傾旖微感不適,蹬了下腳踝,咕噥了句什麼,他也沒聽清。
聞人嵐崢撫平她翻卷起來的寢衣,順勢將手壓在她腰上,細細摩挲着,掌間的溫度很快傳到她的肌膚上,讓她猛然想到,從來沒人敢這麼無禮地對她。要換平常,她肯定不會管他是誰,天王老子也照打不誤。可今天她不想和他計較,反而有點希望他的手再往下挪一點。
她這麼想,便也真這麼做了,憑感覺抓住他的手擱到了小腹上,嘟囔的聲音似乎充滿了委屈:“給揉揉唄,好疼。”
聞人嵐崢:“……”他好氣又好笑,再接再厲地逗弄她,折騰得她睡不安生。
她猛的翻身坐起,對上一雙含笑的眸子,怒道:“你到底想怎樣?”
聞人嵐崢滿意了,悠悠笑道:“睡昏頭了嗎?”
蘭傾旖欲哭無淚,蜷腿坐在牀上,撈過毯子裹住腰腹以下,神色看起來有幾分萎靡,不曾察覺腳踝還在他的手掌之中。
“怎麼了?你生病了?”發覺她神情不對勁,他怔了怔,關切地問。
蘭傾旖有苦難言,只怔怔地瞪着他,憤怒道:“你吵醒我做什麼?睡着了不是挺好的嗎?”
“都快午膳了。”他滿臉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