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蘭傾旖才小心地開口,“那行雲……不,真正的十六皇子呢?他後來……”
“病死了。”聞人嵐崢平靜地道:“他擔驚受怕,哀傷過度,出宮沒多久就死了。臨死前拜託我和六哥,讓小侄子代替他活下去。宮中見過他的人本就不多,他的身形又遠比同齡人幼小。我們接回小侄子,四歲孩子冒充七歲孩子,從身形竟然看不出破綻。而十六弟長期不露面又經常生大病,容貌有所改變是正常的,何況衆人本就對他印象不深。再說畢竟是叔侄,容貌多多少少有幾分相似,等到去年深秋小侄子回來,那張臉長成什麼樣,衆人早已習慣。”
“爲什麼告訴我這些?”蘭傾旖神色迷惘。
聞人嵐崢轉頭瞅着她,輕輕笑了笑,笑意裡透出長空煙霞的綺麗和江山落雪的哀涼。“或許是今晚的月色太好,讓我想找個人說說話。”
蘭傾旖嘆氣,“他……你打算怎麼安置他?”
“他願意一輩子做聞人行雲,就由着他吧!”
“你放心他留在淑妃身邊?”蘭傾旖覺得不可思議。
“她是個聰明人。”聞人嵐崢的神情怎麼看怎麼諷刺,冷聲道:“雖然行雲是由三哥母妃養大的,但他不是三哥,對她沒什麼威脅。她樂得做好人博個賢德名聲。”
蘭傾旖的表情活像吞了一萬隻蒼蠅,還是醃過的那種。
自己還真是多慮了,即使是爲了替三皇子報仇,聞人嵐崢也會竭力去搶皇位,淑妃是他的親生母親,再怎麼樣他也不會眼睜睜看着她死。她有什麼好怕的?這是有恃無恐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那晚追殺你的人,我都殺了,還命人砍下首級,用石灰好好保存,封在盒子裡作爲禮物送給了老八,雖然看不見,但也可以想象他的表情。”聞人嵐崢忽然轉了話題。想到某人氣得青筋暴起卻不得不死命壓住怒火故作平靜的臉,他頓時覺得心裡暢快了不少。
蘭傾旖挑眉,想到八皇子的神情,也覺得有趣,她對老八實在沒好感,巴不得他早死早超生。“穆佩蓉怎麼樣了?”她淡淡道:“那日我斷她腕骨廢她武功,給你惹了不小麻煩。”
“你還知道這是個麻煩?”聞人嵐崢嗤笑道:“下手時可是乾脆利落毫不猶豫。”
蘭傾旖撇了撇嘴,不語。
“喲,生氣了?”聞人嵐崢笑吟吟捏了捏她的臉頰,好聲好氣耐心地哄她,“開個玩笑也不行?不生氣好不好?再來十個穆佩蓉,只要你樂意,我讓她任由你還不成嗎?”
“敢情傾慕你的姑娘還真不少,你還想要十個穆佩蓉?!”蘭傾旖陰測測磨牙。
聞人嵐崢:“……”我這不是在哄你嗎?出氣筒不好當。
“真沒事?你可別騙我。”蘭傾旖不放心。
“就算有事我也能擺平。”聞人嵐崢傲然答。
蘭傾旖放下心來。“穆佩蓉是不是八皇子弄回來的?”
“你怎麼知道的?”聲音聽起來饒有興致。
她沒好氣瞪他一眼,“你當我是豬嗎?穆佩蓉既然出京闖蕩江湖四處遊歷去了,哪有這麼巧趕回來的?不是有人通風報信還能有什麼?至於誰有這動機?除了老八還有別人嗎?”
“嗯,沒錯。傾旖真聰明!”他衷心誇讚。
她白他一眼,懶得搭理。
“放心,我自有辦法回敬。”他神情親切笑意誠懇,“後院養的貓性子一般都比較野,養多了爭風吃醋起來也很麻煩,一不留神臉上就是一條疤,毀容都是有可能的,所以還是不養爲妙。”
“咳——”蘭傾旖一陣猛咳,好容易壓下笑意,覺得肚子都疼了。這人真是……陰損!後院起火,這種損招他也想得出來?
“好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我都會處理的!”他站起身,拉着她往清音園走。
好容易將她送回房,哄她睡着了,他怔怔地盯着她摘下面具後清麗絕倫的容顏,眼底,露出淡淡憂慮。
她翻了個身,被子掀開小半,他伸手給她掖好,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輕輕,宛若蝶落花蕊。
願你今夜有個好夢。
“蘭姑娘今日身子可有不適?主子說傷口結痂會很癢,特意讓奴婢拿了藥來。”侍女小心翼翼地取出懷裡的藥瓶,清亮的大眼睛裡流露出絲絲緊張和關切,忐忑地偷瞧着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女子。
蘭傾旖纖秀手指翻過書頁,目光都沒挪動半分。“你很怕我?”
“奴婢不敢。”婢女驚惶地垂頭。
“你爲什麼怕我?”蘭傾旖目光落在書頁邊沿的用蠅頭小楷做的批註上,眼神有點遠,彷彿在出神,聲音悠悠,帶着閒適的慵懶。
婢女苦了臉,“不是,蘭姑娘,我只是怕殿下他……”
這位蘭姑娘真的是個很不錯的主子,他們也是歡喜的,只是殿下把她捧在手心裡寵着,她要是有什麼不適,他們這些下人可就慘了。即使殿下不罰他們,平平淡淡看他們一眼也夠他們膽戰心驚好幾天了。
“這麼怕他?”蘭傾旖怔了怔,還真沒想到聞人嵐崢在下人心目中這麼可怕。她隨口道:“那我讓他以後別到清音園來了,我自己去前院找他。”
“您別!”侍女連連阻止,慌亂擺手。“千萬別!”
這要讓殿下知道了,還不得扒了她的皮?
蘭傾旖癟着嘴,無聊萬分,“整天躺在牀上躺得骨頭都疼了。”
“我的好姑娘,您就忍忍吧!誰叫您這次傷得這麼重?”侍女忍俊不禁。
蘭傾旖懶得理她,這就叫重?小姑娘,你是沒見過真正的傷吧!
“殿下什麼時候回來?”她淡淡問。
侍女歪了歪頭,仔細想了想,依舊不敢確定。“這個說不準,聽說殿下這幾天忙得很,一般都是近午時了纔回府。”
“真的?”蘭傾旖眼睛一亮,掀開被子跳下牀,興致勃勃地催促,“走!我們出去轉轉。”
“蘭姑娘,您別!”侍女幾乎要哭了,這萬一殿下提前回來沒看見人,自己可怎麼辦?
“還有一個時辰纔到午時。”蘭傾旖苦口婆心,“沒事的,他不會回來的,我保證午時之前趕回來。”
“不行!”侍女張開雙臂攔住她去路,半步不讓態度堅決。有些事冒不得險,蘭姑娘不怕殿下生氣,殿下也捨不得罰她。自己可沒這麼管用的護身符。
“你可以下去了。”門外傳來涼悠悠的清潤聲音,聞人嵐崢漫步進來,頭也不回地吩咐,“去賬房多領一個月的月錢,就說是本王說的。”
侍女眼中爆出喜色,樂滋滋地應了聲,立馬輕手輕腳地退下了,還很體貼地關上了房門。
蘭傾旖眼前一黑,一張臉頓時成了苦瓜狀。
“想出去?”聞人嵐崢在牀沿坐下,單手撐頭看着她,笑意淺淡。
蘭傾旖小心觀察着他的面部表情,覺得好像沒什麼危險,才試探地道:“整天躺着不動,沒病也要有病了。”
“行!”他答應得很爽快。
啊?原本還準備了至少三千字的理由說服他的蘭傾旖呆在了當場,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盯着他,不敢想象事情會進行得這麼容易。
事情的確很容易,只不過。方式出乎她預料。
聞人嵐崢撈過搭在牀頭的披風將她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一手環過她的背,一手抄起她腿彎,將她打橫抱起,轉身往外走。
“等等!”蘭傾旖緊張地拉住他的衣袖不讓他走,緊緊盯着他神色悠閒的臉,訥訥地問:“你這是要幹嘛?”
“如你所見。”聞人嵐崢俯視着她,將她眼底的糾結、緊張、驚異、慌亂……各種情緒盡數收入眼底,心裡不知何處突然咯得淺淺的痛,面上卻笑得雲淡風輕人畜無害,“當然是抱你出去轉轉。”
蘭傾旖眼前陣陣發黑,想哭的心都有了。他抱她出去?別逗了,外面來來往往的下人那麼多,他抱着她招搖出門,她以後恐怕也不敢出去了。“別!”她死死拽住他的衣袖,笑得諂媚。“殿下,外面那麼多人,多煞風景,影響心情,也影響情調。咱們在屋裡呆着挺好,正好單獨相處。單獨!”
最後兩個字着重加感嘆,殿下目光灼灼,立即表示了對這個提議的大力贊成,流轉自如地回身,將她放回牀上,脣角浮出一絲微微得意的笑意。
蘭傾旖鬱悶得想捶牀。輸了啊!居然又輸了啊!怎麼遇到他,自己總是被拿捏的那個?從前一直是自己拿捏別人,現在倒好,翻了個個兒。這難道就是所謂的風水輪流轉?
“來,換藥!”聞人嵐崢從懷中取出兩個玉瓶,對她溫聲開口。
蘭傾旖扁了扁嘴,沒說什麼叫侍女來之類的話,一來估計外面的侍女都溜了,二來據侍女所說,自己昏迷的那幾天一直是他給自己換的藥。
他看着她寫滿鬱悶的臉,搖頭笑了笑。他喜歡她在他面前耍小脾氣,這是她在乎他的表現,不是親近的人她壓根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