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倒黴的只有蘭傾旖,她遇上那個出手狠辣武功古怪的灰衣人,發信號喚來下屬圍攻,那人雖寡不敵衆被迫逃離,卻硬是全身而退沒受一絲傷害,爲此大小姐的自尊心受到很大打擊。
她在城西轉過不少彎路才找到小院,她來時聞人楚楚已被黑衣男子帶走。
紅衣女子負手立於院中,衣袂飄飄,目光落在那座繡樓上,她猛的縱身躍上去。
漆黑房間裡有冷而亮的光芒一閃,匹練般潑空而下,對着她的頭骨迅疾插下,空氣被迅速撕裂,劍光追光掠電驚豔人眼。
她推開房門的剎那心中已有警覺,對方出手之快卻超乎她的想象,電光火石間那劍已當頭插下,她來不及拔劍,想也不想臥倒在地就地一滾躲開去。
黑暗中有細細的咯吱聲,有什麼東西被壓碎。
蘭傾旖暗自低咒,想不到地上還有碎瓷片,雖然冬天衣服穿得比較厚,但還是被尖銳的瓷片刺破肌膚,鮮血無聲無息地涌出,她連皺眉的時間都沒有,第二劍已襲來。
那人一劍落空應變奇疾,手腕一垂,劍尖向下,對着她的咽喉果斷刺下。
她躺倒在地一腳踢向劍尖,趁對方躲閃,手上一慢之際,迅速拔出腰間軟劍迎上去。
兩劍交擊,陰柔奇異的內力順着劍身傳遞,她立即將之逼回去。
她手腕一滑,軟劍如壁虎般無聲無息順着對方劍身滑過,毒蛇般襲向對方手腕。
對方發現厲害,迅速撤劍。
身後風聲忽響,院中的下屬已闖進來。
一聲尖嘯,與她交手的灰衣人毫不戀戰撞窗飛逃。
大片的月光燦亮如錦地流進來,室內空無一人。
蘭傾旖目光掠過狼藉的房間,呆呆地盯着被子上的血跡,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不會吧?難道楚楚被人給……她頓覺牙齒髮寒如墜冰窖。
“主子。”身邊有人擔憂地輕喚:“您的手……”
啥?蘭傾旖無意識地擡起手,這才發現手背上殷紅的毒血——碎瓷片上有毒。她從腰帶裡取出一顆白色藥丸吞下,最後看一眼屋中的擺設,眼中隱有憂色,“走!”
一羣人默不作聲退出去,寒冷的夜風吹起她的長髮,卻吹不散她眼中的擔憂。“玉京最近事多,很多人潛了進來,你們記得萬事小心,不可暴露。”
“是!”
這一夜豐國公府同樣不得安寧。
御林軍和仁親王府的護衛大批出動,馬蹄聲踏破城闕,鏗鏘響亮地敲碎主街脈絡的安寧,鐵甲青黑,戰馬神駿,鋥亮的軍制長靴在月光下流過冷亮的光芒,火把燃燒的噼啪聲音如催命符,熊熊的火光扭曲了人影,顯得人的眉目越發森冷威嚴。
鐵蹄敲開豐國公府辟邪門環的硃紅色大門,如流沙歸海般衝進去,黑夜中火光搖曳如妖,越發顯出這方天地的森冷。
被人從被窩裡挖出來的豐國公陳業一家子跪在院子裡,義憤填膺,“我們犯了什麼事?你們憑什麼半夜闖來?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人羣無聲分開,三條人影先後步上前。
豐國公一擡眼,傻了。
“皇上?仁親王?十六殿下?”
皇族碩果僅存的三位同時出現在這裡,傻子也知事情不妙。三人的裝束都有些凌亂,如因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心急火燎地趕來,臉色都陰沉如暴風雨前的天空,正醞釀着要滅他全家。
聞人行雲纔沒什麼好脾氣,上前兩步狠狠踩住陳業的手,“你家的混帳兒子在哪?叫他滾出來受死!”
豐國公心中一驚,難道兒子招惹到這小祖宗?心頭驚怒交加,連手上的痛都顧不得。“臣……臣不知,犬子今夜未曾歸府。”
聞人行雲眉心一抖,“他人呢?你這個當老子的會不知道?”
“老臣……不知……”豐國公嘶嘶直抽冷氣,汗如雨下,白着臉嘶聲回答。
“用刑!夫妻倆!”聞人嵐崢冷冷打斷聞人行雲的追問。
慘叫聲頓時直衝雲霄。
國公夫人捂着臉在地上不住打滾,粗糙的地面磨破她的皮膚,不斷有鮮血滲出,地上血跡斑斑,蜿蜒暗紅。
滿地血腥哀嚎中,聞人嵐崢波瀾不驚的聲音淡淡響起,“朕聽說人在劇痛中說出來的話比較可靠,動作利落點!”
滿院下人看着兩人的慘狀,雙腿不住打戰,牙齒咯咯直響。
慘叫哀嚎聲要將人的耳膜撕破。
國公夫人一步三挪地爬向聞人嵐崢,血跡殷然的手伸向他的袍角。
聞人嵐崢嫌惡地避開。
“皇上……饒命。”國公夫人的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變了調,“臣婦……真的不知道。”
“繼續!”聞人嵐崢漠然。
火把映紅天空,所有人心膽俱寒地看着滿身鮮血皮開肉綻的豐國公夫婦。
“皇上……”撐不住的豐國公夫人奄奄一息地道,“犬子……在城西易居巷有座別業……”
聞人嵐崢擺手,仁親王立即帶着三隊御林軍趕去。
御林軍統領方健匆匆從後院跑來,跪在聞人嵐崢面前,“啓稟皇上,整座府邸都搜遍了,沒找到羲和長公主和鈺貴妃娘娘。”
抽氣聲如山響。
這一刻只有火光搖曳,越發顯出此時的僵硬。
聞人嵐崢巋然立於火光中,容顏森冷,如在雪地裡埋藏千年的劍,一擡眉冷冷看過來的神情,出鞘名劍般光華四射,冷肅厲烈。
清冷如冰的聲音點塵不驚又沉若驚雷地砸入豐國公府每個人心底。
“豐國公陳業教子無力,縱子行兇。陳耀勳強搶民女當街殺人,劫持當朝長公主威脅貴妃,滿門抄斬,家產充公。”
“是!”御林軍渾厚的回答聲震破此刻的死寂。
雪亮的刀光在火焰下驚虹般一綻,隨即便是亮麗的血花和尖厲的慘叫。
滿地狼藉血水中,聞人嵐崢毫不動容地轉身,匆匆離開。
他的袍角掠開正月的寒風,掠開這一府血腥,也掠開朝中老牌貴族的大換血和殺戮。
這一夜,血腥與權鋒的交替……
仁親王辛苦地追到城西時,小院裡早已人去樓空,御林軍拉開地毯式搜索,也只找到躲躲閃閃的陳耀勳和一幫爲非作歹的惡少,而那兩個讓他們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的女子,卻連一片衣角也沒看到。
月光下仁親王面色鐵青,立於院中的身影挺直如槍,散發着深深的煞氣。
門被大力轟開,聞人嵐崢看似緩慢實則飛快的身影掠進來,所過之處真氣外放彈開無數人,面部線條冷硬如石,“找到了嗎?”
仁親王搖頭:“兩個都沒看見。”
聞人嵐崢面無表情,連眉毛都沒顫上一絲,“有發現什麼痕跡嗎?”
仁親王垂頭避開鋒芒,“繡樓二樓,發現打鬥痕跡及……血跡。”
眼前人影一花,他立在冰冷夜風中,苦笑了下,轉身跟上。
燭火點燃,聞人嵐崢站在門口,目光一掃已將室內打量個遍,眼神灼亮似有妖火燃燒,他緩緩地吸口氣,先走到牀邊,手指撫過被子上的血跡,又仔細看過壓痕,掀開被子看見牀鋪整潔如初,整個人都鬆口氣。
他指了指凹痕中明顯更凹的一塊,“有人在被子上睡過,側身躺……是個女子,身材嬌小……楚楚。她被人抓來,醒來後曾坐起,做過什麼動作,應該是拿出匕首之類的東西,隨後又躺下。”他瞟過門閂上的斷茬,“有人從門外進來,在牀邊坐下叫醒楚楚,而後捱了一刀……從血跡上看,已有大半個時辰……這個人帶走了楚楚。”
他仔細看過房樑,上面有一個淺淺腳印,被蹬掉紅漆的木頭茬子顏色微暗。“有人潛伏樑上,內家功夫高,練過毒砂掌之類的功夫,隨後有人進來,這人倒掛樑上伏擊,對方伏倒就地滾開。”他目光掃過地上的斷續血線和摩擦痕跡、沾血碎瓷片,“瓷片淬毒,被襲之人滾動中受傷,樑上人一擊不中交上手。”他走到窗邊觀察斷裂的插銷和裂開的窗櫺,“被襲之人有同伴,羣攻下樑上人被迫逃走……”
他躍出窗口,可院子裡再無其他痕跡,緊跟在他身邊的仁親王佩服地看着他,見他神情不對勁不由有些心驚,“怎麼了?”
“這被襲之人是傾旖,她趕來時楚楚已經被帶走,而後她也離開……痕跡至此全無。她遇上什麼人?誰帶走了楚楚?她們現在在哪?是否安全?”他不死心,讓隱衛仔細搜索。
一個人不可能從平地上憑空消失,肯定會有痕跡留下。
他四面張望,眼睛突然一亮。
三丈外的一株大樹上,幾片破碎又沒完全碎的葉子掛在枝頭,他躍上樹,捻起葉子仔細觀察,皺眉。玉京雖臥虎藏龍,但修爲達到這種程度的人還真不多。這樣的高手控制力一般都很強,若他不想,別說落葉,連螞蟻都踩不死,踩碎落葉表明體內真氣流轉有問題,但落葉沒完全碎,又說明他輕功卓絕,才能落葉不傷。
他目光凝注,一絲痕跡也不放過。
丈餘外的院牆上有淺淺腳印,痕跡比樹上的重許多,後跟有微微壓迫牆面跡象。
他眼中亮起灼灼光彩,“男子,絕頂高手,輕功卓絕,有傷,揹負一人……”他手一揮:“順這對足跡,追!”
“不找蘭……鈺貴妃娘娘嗎?”仁親王試探地問。
聞人嵐崢搖頭:“以她的本事自保不是問題,從剛纔繡樓裡的痕跡來看,她應該是自己走了,眼下倒是楚楚更讓人放心不下,先找到她再說!”
“那他們……”仁親王指指五花大綁跪地的陳耀勳一羣人。
聞人嵐崢目光嫌惡,“扔進天牢,不日斬首。”
御林軍風般呼嘯而過。
聞人嵐崢卻還沒動。
他的目光久久落在樹葉擦痕上,眼底掠過痛色,一個是自幼嬌寵的妹妹,一個是相伴一生的女人,爾有情,彼有義,如何抉擇?他不是鐵石心腸的木頭人,面上七情不動,內心早已波捲雲涌翻騰不休,他分身無術,只能先保一個,明知心上人遇到強敵危機重重,但她身邊護衛如雲,她本人也有足夠的自保能力和濃烈的求生意識,他先選了妹妹。
傾旖,對不住,明知你可能遇上惡戰,雖說情分上你不輸楚楚分毫,可從道義上來選,我還是棄了你。
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