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時,覃煬有意無意回頭看一眼,正巧看見皇上貼身伺候的老太監帶着齊佑和丹澤,往另一個方向走。
而方向他再熟悉不過,通往御書房。
覃煬微微眯眼,就知道皇上這段時間故意遲到早朝,另有意圖。
是想看到底誰在背地裡大放厥詞,誰又恪守本分,再利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權職,排除異黨。
打外患前,先安內……
覃煬思量一圈,加快離宮的腳步。
他以爲宋執躲懶沒去早朝,等到了樞密院也沒看到人影,找下屬一問,說一大早宋府的小廝趕來請假,就匆匆忙忙回去了。
“說沒說什麼事?”覃煬覺得蹊蹺,宋執不去早朝也不來樞密院,還不跟他提前打招呼,頭一遭。
下屬搖搖頭:“沒說。”
頓了頓,像想起什麼又道:“那小廝臨走時,要卑職轉告一聲,今天會有人直接去您府上說明原因。”
覃煬“哦”一聲,擺擺手示意知道。
他尋思宋執出了什麼事,怎麼還跑到覃府說明原因?
公務太多,覃煬沒往深想。
他忙了一早,連口水也沒喝,好不容易歇口氣,茶水才倒一半,下屬進來彙報,說夫人來了。
害覃煬差點把水灑出來。
下屬心想,是夫人來又不是老虎來,將軍您手抖什麼抖啊,面上卻故作鎮定道:“覃將軍,卑職請夫人到議事廳等嗎?”
覃煬說不用,抓了外套匆匆出去。
“你怎麼這個點來了?又去宮裡請安出來的?”他鑽進馬車,湊過去低頭吻了吻。
溫婉蓉輕推一下,蹙蹙眉:“別鬧了,我從府裡來的,找你有正事。”
覃煬摸着她的大腿,往後一靠,窩進軟塌裡:“什麼事?別說宋府的人去府上找我。”
溫婉蓉愣了愣,轉頭問:“你怎麼知道是宋府的人來了?宋執提前告訴你的?”
覃煬笑笑,把早上的事說個大概,又問溫婉蓉:“是不是宋執那王八蛋又玩脫了,出什麼事?”
溫婉蓉拍他一下,抱怨:“就知道滿嘴胡說,什麼玩脫,我問過宋府的下人,說昨兒宋執難得正常回去陪表叔表嬸吃飯,結果桌上頂了表叔幾句,飯沒吃完,表叔就動手,把宋執的腿又打傷了。”
覃煬聽這話,心裡明白幾分,收了笑,關心道:“他現在怎麼樣?”
溫婉蓉說她也不清楚:“能怎麼樣,下人來的時候,我正在祖母屋裡陪颯颯和英哥兒,冬青過來傳話,引起祖母注意,現在宋執被打府裡都知道了,祖母要我和你一起去宋府看看他。”
稍作停頓,她纔想起來:“你忙不忙,要忙,就別去了,我帶冬青就行,順便看看錶嬸,宋執傷了,表嬸肯定難過。”
覃煬猶豫一下,說不急就等等,他一會在府裡吃完午飯,回樞密院安排好公務,下午和她一起去。
“你一人去我不放心。”說這話時,不像玩笑。
溫婉蓉歪着頭看他:“怎麼?表叔表嬸不好相處?”
覃煬懶得解釋:“你去就知道了,表嬸沒什麼,府裡十幾房姨娘纔要命,還有宋瑞那狗東西,上次在馬車老子就發現他看你眼神不對,要不因爲英哥兒,老子非打得他滿地找牙。”
溫婉蓉捂嘴笑,靠他肩上,擡眸道:“你還知道顧及英哥兒,看來真把他當自己兒子看啊?”
覃煬瞥她一眼,語氣淡淡的:“老子不管,你又一堆屁話。”
“我哪裡屁話?”溫婉蓉不滿,爬起來,“就算我不說,祖母也會找你說,你以爲逃得掉。”
覃煬閉目養神,擡擡手:“行行行,怎麼說都是你有理。”
說着,他要溫婉蓉去倒杯熱茶來:“老子從下朝開始忙,忙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就陪你回去。”
“嘴巴那麼壞,渴死你拉倒。”溫婉蓉嘴上抱怨,起身在矮几上倒杯茶遞過去,“喏,小心燙。”
覃煬接過去,小心喝兩口,感嘆還是自家媳婦懂得疼人。
溫婉蓉白他一眼:“你啊,說話講究點,一天到晚進出御書房,真怕你說順嘴,哪天當着皇上面也稱老子。”
“那不能,這點分寸我有。”覃煬起身把茶杯擱到一邊,拉溫婉蓉過來靠着自己,“跟你說個事。”
“什麼?”
“皇上大概又要開始整頓朝綱。”
溫婉蓉怔了怔,擡頭:“你怎麼知道?”
覃煬把早朝遇到丹澤和齊佑的事說了說,嘖一聲:“都察院和大理寺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事。”
溫婉蓉思忖半晌,才問:“上次大哥不是抓到丹澤把柄,逼退大理寺嗎?”
覃煬別彆嘴:“都察院比大理寺的權職大,別看齊佑官不大,他要大理寺配合,你看丹澤敢放個屁。”
溫婉蓉心思,多事之秋,正應景:“我們安分守己做分內事,齊佑還能雞蛋裡挑骨頭?”
覃煬從鼻腔裡哼一聲:“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你不找事,不代表別人不找你,何況覃昱這事沒完,牡丹在宮裡現在沒事,以後肯定不平靜,隨便哪條被人拿出來做文章,都是大事。”
溫婉蓉嘆氣:“我們萬事小心便是。”
覃煬摟住她的肩膀,跟着嘆氣。
再等馬車進府,兩人吃完午飯,溫婉蓉帶英哥兒和颯颯睡午覺,覃煬重新回樞密院安排公務,來來回回,都弄完,已經快到未時末。
溫婉蓉不想留宋府吃飯,把兩個孩子交給冬青,就跟着覃煬往宋府趕。
宋執的娘姓鄧,快四十的女人,風韻猶存,看不出實際年齡,帶着一羣丫頭婆子早早候在垂花門,親自迎接兩人。
溫婉蓉先福禮請安,又問起宋執的傷情:“表嬸,祖母叫我和覃煬一起來看看宋執,還問他傷勢如何?”
鄧夫人提起自己兒子,就掉淚:“你表叔動起手來,像執兒不是親生的一樣,往死裡打,這次腿傷就是舊疾發作,加上被打,弄得連路都走不了。”
路都走不了?
溫婉蓉心思弄這麼嚴重,看了眼覃煬,覃煬似乎習以爲常,跟在一旁沒吭聲。
本以爲宋執會老實躺在牀上養傷,等一行人找到他時,他正在伸直腿,坐遊廊下,一瞬不瞬盯着宋瑞練棍法。
鄧夫人心疼兒子,立即上前,急道:“你不好好在屋裡將養,跑到這兒來做什麼?瑞哥兒有你爹教,你瞎湊什麼熱鬧?”
話音剛落,不遠處一個穿青綠對襟花衫的婦人起身,語氣帶幾分諷刺:“大夫人,是老爺說要執爺教我們瑞兒,不然我們哪敢叨擾他養傷。”
溫婉蓉稍稍打量,猜穿花衫的是三姨娘。
覃煬默默把她拉到一邊。
鄧夫人見三姨娘沒規矩,蹙緊眉頭:“姑姑特意叫煬兒來探望執兒傷情,你們倒好,不讓他休息,非挑這個時候教瑞哥兒棍法,還拿老爺說事,改明兒執兒有任何差池,你們自己和姑姑交代!”
說着,拉宋執起來,叫他回屋。
三姨娘有些忌憚老太太,哼一聲,跑過去,一把奪過宋瑞手上的棍子,扔地上,指桑罵槐道:“你說你是個什麼東西!別人是兒子,你也是兒子,一套棍法,別人一學就會,教你多少遍都學不會,難怪你爹疼你哥不疼你,你要爭口氣,至於被人踩在腳下欺負!”
這話宋執就不愛聽,他扶着廊柱,冷道:“三姨娘,誰欺負宋瑞?我爹不疼他?怎麼沒見把他打瘸?”
頓了頓,他轉向宋瑞:“把棍子還給我。”
三姨娘拉住宋瑞叫他別理。
“棍子給我!!”宋執突然一聲吼,除覃煬外,都嚇一跳。
宋瑞看了眼宋執,又偷偷瞥了眼臉色不大好看的覃煬,乖乖把棍子撿起來,送過去。
宋執罵了句“不識擡舉”,接過棍子當柺杖用,一瘸一瘸往回走。
溫婉蓉從進府到現在,一路沒說話,心思鄧夫人性子軟,治不住下面這羣姨娘,三姨娘生個兒子恨不得要爬到頭頂,表叔又不管,對宋執一味強壓教育,難怪他寧可住粉巷也不願回家。
正思忖,不遠處遊廊拐角傳來笑盈盈,年輕的聲音:“大夫人好,執爺好。”
溫婉蓉循聲望去,見一個面容姣好的姑娘,一手扶着腰,一手撫摸隆起的小腹,正看過來。
覃煬低頭小聲提醒:“十三房,表叔新擡回來的。”
溫婉蓉見她主動打招呼,以爲是個性格好的,沒想到下句話就不堪入耳。
十三姨娘掃了眼溫婉蓉又掃了覃煬,最後視線落到宋執臉上,噗嗤笑出聲,幸災樂禍道:“執爺,您身後是哪家姑娘,長得真標緻,跟畫裡的人兒一樣,難得見您帶姑娘回府,不是玩出事,找上門了吧?”
話音剛落,宋執臉一黑,管他三七二十一,操起手裡的棍子砸過去,就聽一聲尖叫,棍子堪堪從十三姨娘的面前擦過,飛到遊廊邊的花圃裡,直直插進泥土裡。
十三姨娘頓時臉嚇得煞白。
鄧夫人怕把孩子嚇出好歹,趕緊叫人扶姨娘回屋歇息。
轉頭又說宋執不是:“她有身孕,你剛剛一棍子砸下去,萬一打到人怎麼辦?你爹知道又要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