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Ch26

起牀號吹響的時候, 寢室依舊哀鴻遍野。

不過當20分鐘後集合的時候,8營是周圍幾個營隊裡唯一一個全員到齊的團隊。

吳衝稍誇了幾句,塗伶面朝前方, 嘴脣都沒動一下:“值了。”

趙影忍俊不禁, 擡眼看看正前方的七營, 站在第一排最右邊的陸靳泓帽檐壓着眉, 不用看臉她也知道他一定正在閉目養神, 不由莞爾。

“作爲獎勵,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吳衝揹着雙手,帶着笑宣佈。

“什麼好消息?”

“今天下午, 女生放假,輪流去浴室。”

“熱水?”

“對。”

“淋浴?”

“對。”

八營頓時一片歡呼, 七營的男生羨慕嫉妒交加。

陸靳泓被歡呼聲驚動, 茫然地擡頭四顧, 恰好撞見趙影笑盈盈的眼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皺眉表示疑問。

趙影咧出一個碩大的笑容,表示無可奉告。

事實證明,來得太突然的幸福往往隱藏着巨大的風險。

爲了避開人潮高峰,趙影和塗伶特意選擇在臨近洗澡時間結束的時候纔去浴室。

浴室確實已不再人頭攢動,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洗着洗着水越來越涼, 到最後乾脆冷水伺候。

趙影勉勉強強沖掉了洗髮露, 而長頭髮的塗伶卻頂着滿頭的泡沫說什麼也不肯用冷水洗頭:“不行, 我在這兒等等, 說不定其他人都走了熱水就能供上了。”

趙影感覺自己冷得打哆嗦:“我得回去弄點熱水再洗洗頭。”

於是塗伶留在浴室板等熱水供應,趙影單獨回宿舍, 剛剛走出浴室就打個寒顫,只好用半乾不溼的大浴巾裹着身子,一路小跑往回趕。

隱隱聽見不遠處傳來嘈雜聲,想來是男生剛剛解散從操場回宿舍,趙影趕緊拐彎繞上小岔路避開人羣。

果然,不一會兒,大批人馬就從旁邊大路碾壓而過,她暗自慶幸自己機智,沒有被這麼一羣愛起鬨的男生撞見落湯雞的造型。

“你剛掉河裡了嗎?”

陸靳泓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的時候,趙影一臉認命地閉上眼睛,停在原地沒回頭。

他三兩步繞到她面前,看着溼漉漉貼在臉頰的頭髮,上面還有隱隱約約的泡沫痕跡,以及裹在身上的大毛巾分明半乾半溼:“澡堂進採花賊了?”

“沒熱水了。”趙影沒好氣地答。

“那你還站這裡吹風等感冒?”

“我不就爲了躲你們嗎?烏壓壓的,蝗蟲似的一大片……”

陸靳泓笑起來:“牙尖嘴利,看來還不夠冷。”

“冷又能怎麼着?也沒見你把衣服借我穿啊。”趙影翻了個小白眼,轉回原路。

“倒是想給你,可這衣服三天沒洗了,你要不要聞聞看?”

“走走走,誰要聞,”趙影抱着胳膊笑出聲,“我回去了……阿嚏!”一個大噴嚏不期而來,她尷尬地捂着嘴巴。

陸靳泓推她一把:“趕緊走,別在這裡傳播細菌。”

趙影鼓着嘴,懶得理他,小跑着拐回大路上,身後傳來陸靳泓的笑聲:“下次出來記得換身衣服,蠟筆小新真是醜瘋了。”

趙影這纔想起自己的睡衣背後是露着半個PP的蠟筆小新,頓時大囧,小跑變成了拔足狂奔,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次日清晨醒來時,趙影疑心夢裡被人一通亂棍暴揍,關節痠痛腦殼發脹姑且不提,踩着樓梯爬下牀剛一着力,來自膝蓋的鈍痛差點讓她失足摔下,跌坐在黎湘湘的牀邊。

“怎麼了?”寇燃忙着扣着腰帶,一面探頭問。

趙影捲起褲腳,才發現右腿膝蓋一片通紅,摸一摸隱隱作痛。

“摔的?”

趙影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昨天還好好的。”

“要不請假休息一下?”塗伶也湊來看看,咂着嘴,“吳教官肯定會准假。”

趙影想了想,放下褲腳站起身,試着走了幾步:“還好,就是看着嚇人,走路不疼。”

這天,天一直陰沉沉的,悶得呼不過氣來。

一輪軍姿站下來,每一秒趙影都在琢磨要不乾脆跪下算了,被烈日迎頭烤是一種痛苦,被關在蒸籠屜裡又何嘗不是一種憂傷?

隨着一陣驚雷炸過,漸漸有雨絲飄起,猛得一陣清涼,動也不能動的孩子們眼神交流着即將解放的喜悅。

然而大家低估了軍人的鐵石心腸,莫說毛毛細雨,直到雨水從帽檐上匯聚滴下,再到順着垂直褲縫的手指尖滴落在地上的小水窪裡,也沒收到半句關於解散的通知。

整個訓練場彷彿凝滯在大雨之中,沒人說話,沒人走動,任憑大雨沖刷。

趙影隔着雨幕看着遠處的陸靳泓,他和平時一樣站得筆直,隔着雨幕,他恰好也看過來。

目光相遇,他忽然擠眉弄眼做了個鬼臉,趙影一個沒忍住露出笑來,被剛好經過的吳衝撞個正着:“淋雨有趣嗎?”

“不是,我……”趙影連忙端正姿勢,正色回答,“我就是……阿,阿嚏!”衝口而出的大噴嚏宣告着淋雨的後遺症。

吳衝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又向其他營隊張望,仍然沒有接到上級的解散通知,然而雨勢卻漸有瓢潑之勢,打量着面前一羣半大不小的丫頭,再次嘆了口氣,聲音不輕不重,剛好夠整個8營能聽見:“原地解散,自行避雨。”

8營發出一陣歡呼,而後三三兩兩飛奔着各自找尋避雨處。

其他營隊靜默了一陣,也陸陸續續得到了教官的指示,競相解散。

趙影一行七八個人,堪堪擠在書報欄的遮雨棚下,雨水幾乎是順着鼻尖澆落。

分分鐘的時間,偌大的操場上只有朝着四面八方奔走避雨的身影。

陸靳泓領着幾個男生朝着書報欄跑來,然而這裡已經容不下更多的人,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時半會停不了,跟我走。”

說着,他除掉行軍腰帶,解開迷彩服的扣子,露出裡面的白色短袖T恤,脫了迷彩服頂在頭上,一歪頭:“來。”

趙影被塗伶一把推出來,趕緊站穩了,靠近他,躲進撐起的迷彩服下。

塗伶笑:“少個人,還好站一點。”

陸靳泓撐着衣服,趙影抱着他的腰帶緊跟他的步伐。

雨已經連成了線,成了面,十米開外的人和物都看不清晰,她只能悶頭跟着他的方向和節奏跑。

腳踩在積水中激起的水花都出奇的一致,大雨中,沒發現他所說的汗餿味,反倒是來自於他特有的氣息,讓她驟然安下心來。

路上三三兩兩的學生或在暴雨中狂奔,或脫了迷彩風遮雨三步並兩步,誰也顧不上誰。

接近宿舍樓不遠時,迎面一個撐傘站在雨幕裡的身影,格外突兀。

趙影經過他時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等她反應過來那個傻站在雨中的傢伙是宋彥的時候,他們已經擦身而過。

趙影猛地頓住腳步,回頭:“那不是宋彥嗎?”

宋彥撐着傘沒有回頭,穿着黑色短袖和迷彩褲,雕像似的背對着他們靜靜地站在那裡,身影有說不出的落寞。

陸靳泓用迷彩服把她別過身:“看這裡。”

趙影懵懵地看向他:“哪裡?”

“這裡,看着我,正在幫你‘打傘’的本人。”他看也不看她,加快了腳步。

這一場雨直下到入夜。

雖然躲過了大半日的訓練,但日子並不好過,大把的人感冒咳嗽,黎湘湘則沒等到入夜就發起高燒來。

趙影也發覺右膝紅腫加深,發展到無法在屈膝的時候用力。

校醫來給黎湘湘看病的時候,趙影也被寇燃推去做了檢查。

最終校醫診斷是十字韌帶拉傷,需要靜養。

鄭春桐惋惜地說:“給家長打個電話,明天抽空接你回家修養吧。”

趙影直襬手:“用不着!自己的腿我自己知道,注意點就好。”

最終在趙影的堅持和校醫的專業要求之下,決定此後幾天的訓練趙影不再參加,臨時擔當校醫的助手,照顧生病的學員。

第二天清晨,所有人都已經出去列隊,趙影站在宿舍樓門前,扶着門框悵然若失。

吳衝神奇地推着一輛軍綠色二八男式自行車出現:“推你去營地。”

趙影瘸着腿,欣喜地迎過去,還沒來及坐上後座,一個軍綠色的身影忽然接過吳衝手中的車把。

陸靳泓一臉三好青年無毒無害的陽光笑容:“報告教官,我們吳教官說主動照顧老弱可以給軍訓成績加分。”

吳一雄遠遠地對吳衝做了個攤手動作,吳衝只好讓開一步:“推的時候注意點。”

大部隊在前方走,陸靳泓推着趙影走在隊伍最末。

“爲什麼不回家休息去?”

“不想。”

“留在這兒能幹嘛?”

“……拖累你。”

“不會是不捨得我吧?”

“……臭美。”

“就你最逞強。”

他懂得的,她總是在各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堅守執着。

林間風動,前方是間或響起嘹亮的“一二一”,身後是靜謐柔和的初秋林蔭道,眼前的時光是年少青春的無憂無慮,爲她推着單車的是世上最懂得她的人,夫復何求。

午休的時候,塗伶說在食堂門口要等太久,讓陸靳泓先送趙影回宿舍,自己打一份飯回來給趙影。

陸靳泓陪着趙影在宿舍門口等了許久,纔看見端着透明餐盒一路趕來的塗伶和寇燃。

回到寢室一看,飯盒裡只見菜不見飯,破天荒的一眼看見若干塊紅燒牛肉。

“吳衝給留的,”塗伶撫着發燙的臉頰,“他是我見過最細心的教官。”

“你一共見過幾個教官?”寇燃問。

塗伶推了她一把。

趙影回身看看躺在牀上,把被褥蓋得密不透風的黎湘湘。

因爲高燒剛退,她沒有參加今天的訓練。

趙影端着飯盒過去,在黎湘湘的櫃子抽屜裡拿了飯盒出來,分出一半飯菜:“打的菜多,我給你分了一份,放牀頭櫃上,一會兒乘熱吃吧。”

黎湘湘的被子動也沒動,趙影回身示意塗伶和寇燃一起出了寢室。

三人坐在宿舍樓門前的長椅上邊吃邊聊,等再回寢室的時候,黎湘湘仍舊裹在被子裡,可是櫃子上的飯盒卻已經空了。

趙影輕輕拿了飯盒,離開之際聽見被子裡悶聲悶氣的一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