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聲,太微手裡抓着的書,重重落了地。
陽光下,塵埃飛揚,像紛紛灑灑的舊日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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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微顧不得去撿,只牢牢盯着長喜問道:“死了?”言語間,她面上露出的吃驚,是那樣得不敢置信。
長喜不知她爲何如此,但還是立即便點頭道:“奴婢方纔得到的消息,聽說外頭這會兒已是傳遍了。”
太微隱隱有些臉色發白:“什麼意思?”
她以爲,坊間傳聞,至多隻會是些賊人偷了什麼,想偷什麼的流言蜚語。可風平浪靜了兩天,終於有了消息,卻是個死訊?
而且轉眼之間,消息便傳遍了京城?
哪有這般快的事。
是鎮夷司故意放出的消息?
可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
長喜支吾起來,似是不敢明言。
太微追問了一遍:“什麼叫外頭已是傳遍了?”
長喜朝她靠得更近了些,嘆口氣,低聲道:“說是皇上親自下的令,要將那賊的屍體懸掛在城門口示衆,以儆效尤!”
長喜用了一個太微沒有想到的詞。
“以儆效尤”——
這警示的對象是何人?
不過是個賊,爲何會引得建陽帝親自下令?
太微心跳如同擂鼓,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屍體……已在城門口?”
長喜搖了搖頭,聲音變得更加低微:“奴婢不知,只是聽說皇上下令要這般做,可究竟是什麼時候做,又是真是假,奴婢都不知道。”
但既說是要掛在城門口示衆,那麼屍體一旦掛出來,就該無人不曉。
太微彎下腰,伸手去撿掉落在地上的書。
她細白的手指,顫顫巍巍,像是沒有力氣。
如果那夜在萬福巷中被抓的人,的確就是師父,該怎麼辦?
她一邊直起腰來,一邊輕聲叮嚀長喜道:“繼續留心,但凡有了新的消息,不管是什麼,都立刻來告訴我。”
長喜喏喏應是,退了下去。
可未出半個時辰,她便回來道:“姑娘,廚房那邊有人說,屍體已經掛在城門口了!”
祁家的大廚房,人多事雜,負責採買的人,三五不時便要出門,消息靈通,鮮少有假。他們說屍體已掛在了城門口,那十有八九便是真的了。
太微面上沒了血色。
午後明亮熱烈的陽光照耀在她的臉上,也帶不出一絲溫度。
長喜覷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說是不許人去祭拜收屍,一經發現,便要殺無赦。”
太微喉間一緊,空氣都彷彿變得稀薄了起來。
不能這樣!
她必須得親自去看一看!
如果那是師父,她一定要親眼確認。
太微看着長喜,忽然道:“去取一身你的衣裳來。”
長喜聞言一愣:“奴婢的衣裳?”
太微正要頷首,驀地心念一動,變成了搖頭:“不,不要你的了,你去尋一身小丫頭的衣裳來。”
長喜如今已是集香苑的大丫鬟,她的衣裳,終究還是顯眼了些。
不如小丫頭們的,平素就沒幾個人記得誰是誰,輕輕鬆鬆便能糊弄過去。
可要出門,就得抓緊了。
太微吩咐長喜道:“不要問,只管去拿來。”
她自己出門必會驚動崔姨娘,崔姨娘近日正愁沒有由頭來收拾她,她不能上趕着去給人送一個。
要不然,崔姨娘定要抓着她問出個子醜寅卯不可。
爲什麼出門;出門做什麼……
只要崔姨娘說不行,再一狀告到鳴鶴堂祖母跟前,她別說出祁家大門了,恐怕就是集香苑的門,也再出不了。
太微心知肚明,就準備避開了事。
她仔細看了看長喜拿來的衣裳。
大小正合適,能穿。
她便自行換上了身,又讓長喜給她重新梳個頭。
“揀了最尋常最簡單的樣式梳,什麼花樣都不要有。”
長喜輕輕答應了一聲,望着鏡子裡的人,終究沒忍住,問了一句:“姑娘莫不是想去看那屍體?”
太微不作聲,微微一掀眼皮,看向了鏡中。
鏡子裡,長喜就站在她身後,滿臉都是擔憂。
太微道:“不準告訴劉媽媽。”
長喜手中動作一頓,話音裡的憂慮更重了:“您要一個人出門?”
外頭亂糟糟的,纔出了抓賊的事,她要孤身一人出門,長喜很不安。
“奴婢陪您一道去吧?”
“不用。”太微沒有答應,“你留着,看着時辰等我回來。”
她現下動身,夕陽西墜之前,應當便能歸來。
可長喜還是惴惴:“姑娘,死人有什麼可看的?”
不止沒什麼可看,且還駭人得緊。
誰會好端端地去看什麼屍體?
長喜想要勸她:“那周圍定有官兵在,您這麼去,怕是也看不見什麼。”
太微舉起鏡子,照了照自己兩鬢的頭髮:“官兵不會圍着屍體。”
既然將屍體丟在了城門口,那就是故意要讓人看的。
建陽帝此舉,乃是想要叫人害怕。
只是太微不知道,他要嚇唬的人,究竟是誰。殺掉一個賊,來警示天下,似乎並沒有道理。
他雖然素愛如此,早些時候還曾命人帶着幾位被他砍了腦袋的大臣屍體,遊街示衆。
可這回,明明只是個賊。
一個不知道偷了什麼的賊。
太微暗暗咬緊了牙關,穿戴妥當後,在臉上塗了厚厚的一層粉。
她的面目,要看起來,越平凡越好。
她走到門前,打起簾子,探出頭去,臉上神色便已同先前迥異。
身板不能太直,眉眼不能上挑。
她變成了集香苑裡一個毫不起眼的小丫鬟。
出了門,她就是給五姑娘祁太微跑腿的。
這樣的事,對太微而言,並不難。她的的確確,是給人當過丫鬟,做過婢女的。往事印刻在腦海裡,再做起來,便全是遊刃有餘。
她順利出了靖寧伯府。
孤身一人,行事方便。
如果帶着母親和小七,一切就不可能這麼簡單。
太微心亂如絲,頂着頭頂上的大太陽,漸漸走得背上冒汗。
細細密密的汗珠子,遍佈在她光潔的肌膚上。
陽光火辣辣的,像是能夠殺人。
眼睛一眨,忽然有汗水滾進了裡頭。
太微用力揉了兩下。
鹹澀的汗水,帶來的燒灼感,令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朦朧間,她看見了很多的人。
遠遠的,螞蟻一般,黑壓壓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