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咳嗽聲外,她一點動靜也沒有。
可雨夜裡,原本寂寂無聲,除了落雨聲,便只有她的咳嗽聲。那聲音明明聽上去悶悶的,可還是響亮極了。
太微一直沒有做聲。
那兩個漢子卻似乎再也無法忍耐,其中一人十分不耐煩地說了一句:“若是有病,便去外邊呆着,回頭過了人,可是要命的!半夜三更,吵得人頭疼!”
話音落後,婦人的咳嗽聲一頓,漸漸輕了下去。
但細細去聽,似乎還能聽見一些,只是那聲音更輕更悶,像是堵在了什麼東西里。
久而久之,一切聲響都消失在了夜雨聲裡。
那婦人側臥在地上,彷彿真的睡了過去。
她的身形看起來瘦小單薄,螻蟻一般——
那一瞬間,當太微悄悄看向她的時候,浮現在腦海中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即便,她對婦人的行囊,毫無興趣。
是以可想而知,當那兩個漢子望向那些包袱的時候,想的是什麼。
夜深人靜後,他們動了手。
太微一直沒敢入睡,發現以後心驚肉跳。
兩個漢子,一前一後,放輕了腳步聲,向着地上的婦人靠近了過去。
太微心裡突突地狂跳,知道一旦婦人的東西落入了他們的手,她怕是也跑不掉。她同在廟中,若不能同他們一夥,便是敵人。
他們絕不會放過她!
她心知肚明,便不敢再在廟中逗留。
顧不得外頭的大雨還在傾盆,她飛快地站起身來,就準備往外衝去。
只要出了門,他們應當就不會再拼命追着她不放。
雨下得那樣大,夜色又濃重。
她並不認得他們,就是要報官,不知姓名也無從報起。
太微緊緊抓着自己的小包袱,試圖奪門而出,闖進大雨中。
可黑暗撲面而來的那剎那,她清楚地聽見了婦人的驚呼聲。
“你、你們……咳咳……想要咳……想要幹什麼!”
驚呼聲中夾雜着劇烈的咳嗽聲,因而顯得斷斷續續,支離破碎。
不知怎的,心頭一震,太微逃跑的腳步遲疑了。
有那麼一刻,她想到了母親。
母親臨終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虛弱,咳嗽咳到像是就要斷氣。
太微猛地彎下腰,在門口的大雨中摸了塊冷硬的大石頭。那石頭有着尖銳的棱角,堪作殺人的兇器。
她牢牢地抓起來,扭頭就朝那兩個漢子奔了過去。
明明做不到,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討着好,但她還是衝了過去。
不知是雨夜惑人,擾亂了她的心神,還是她在那一瞬間尤爲的想要當個好人,她奮不顧身的,只想救了人再說。
那兩個漢子,瞧見她起身跑路,只怕也沒有想到她會折返回來對付他們。
一個不察,竟然還真叫太微得了手。
那石頭重重地砸在了其中一人的腦袋上。
猝不及防間,誰也沒有反應過來。
太微手一探,就抓住了地上的婦人:“快跑!”
急切間,少女的音色已是畢露無疑。
頭破血流哀號呼痛的漢子醒過神來,就要抓她。
他們先前點着的那堆火,還在幽幽地燃燒着。
太微被人抓住了衣領。
“我呸!哪來的小畜生,好大的膽子!”
伴隨着男人粗噶的叫罵聲,那還在不斷咳嗽,呼吸都困難的婦人忽然從地上一躍而起,不知從哪抽出了一把短劍,一下刺向了太微!
太微瞠目結舌,呆若木雞,眼睜睜地看着那把劍朝自己刺來。
她避無可避,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戳出一個血洞,可千鈞一髮之際,那把劍突然穿過她的腋下,扎進了她身後那個男人的身體裡。
漢子淒厲大叫一聲,五指一鬆,鬆開了太微,趔趄着往後退去。
另一個漢子見狀,也瞪大眼睛連連後退,不敢動了。
他們心懷歹念不假,可真遇上了敢殺人的,便立時變得膽小如鼠。
那看起來病怏怏,虛弱的風吹就倒的婦人,反而慢慢地在臉上露出了厲色:“不想死的,就給我滾!”
然而她一口軟糯的江南口音,聽上去倒一點不兇。
太微大口喘息着退避到了一旁。
破廟裡的局勢變成了對峙。
二對二,一個病弱婦人和個年輕小姑娘對兩個成年男人。
只不過世道亂,這兩個男人顯見得也是逃難的人,衣衫襤褸,面帶飢色,看起來並不十分唬人。
而且她們有兵器,他們卻沒有。
太微牢牢盯着那個受傷的。
傷口不淺,血流了一地。
那個男人已經站不住腳了。
而另一個看清楚了他的傷,也是臉色發白,不敢動彈。
婦人再次厲聲喝道:“還不快滾!”
外頭猛地炸響了一道雷聲。
深秋夜雨,竟有驚雷響動。
恍惚間,風聲大作,吹得破廟裡塵土飛揚,蛛網漂浮。
那兩個漢子,踉蹌而逃,匆匆消失在了雨夜裡。
婦人盯着門口看了一陣,才呼吸一輕,腿軟似地坐在了地上。她像是力竭,靠着牆壁皺着眉頭道:“小丫頭,你怎地不跑?”
太微適才張嘴說話時,便已經暴露了女兒家的身份。
現下想瞞也沒什麼可瞞人的。
她便也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氣道:“跑不動。”
婦人聞言笑了一下,不再說話,只咳嗽着伸手把她隨身攜帶的那個大包袱扒拉到了腳邊。
太微眼神怪異地看了那隻包袱一眼。
出門在外,這麼大的包袱,誰不好奇?
那裡頭,該有多少的金銀細軟?
可她看着婦人解開了包袱……
裡頭竟是一堆鎖?!
太微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婦人扒拉着東西,皺眉嘀咕:“真是有病,鎖也有人想偷。”
太微在旁聽着,差點吐血。
這裹在包袱裡,誰知道是銀子還是鎖!
沒事兒帶着一包鎖出門的人,纔是真的有病吧?
可這話,太微只敢腹誹腹誹,不敢真的說出口。
她的視線悄悄落在了那把沾血的短劍上。
婦人發現了,也不說什麼,只是低低咳嗽着問道:“小丫頭上哪兒去?”
太微一臉茫然,搖了搖頭。
婦人再問:“你家裡人呢?”
太微從地上爬了起來:“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