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節

海倫把那個EMAIL發出去後,就強迫自己不去查BENNY看了沒有,也不去想這件事,因爲她已經做了她能做的事,BENNY怎麼反應,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但她還是不時地想到這件事,她能做到的,只是不去鑽究BENNY到底爲什麼想到GOOFF,因爲對這個問題,她已經想破了頭,想出了無數的理由,但還是不知道究竟是爲什麼。

現在的問題是,她自己想不出答案,他給的答案她又不相信,所以就走進了死衚衕。星期五凌晨兩點多的時候,她從夢中醒來,就再也睡不着了,忍不住LOGIN到他的賬號裡去了一下,發現他已經看了她的EMAIL,但他沒回。

她悄悄地哭了一會,覺得他的態度很冷淡,看來他是鐵了心要分手了。

星期五下午,她準備還是象從前那樣去打工,因爲她想見到BENNY,想跟他談談。她潛意識裡覺得他一旦跟她在一起了,他的感情就佔了上風,他的理智就不那麼起作用了。就像上次她從紐約回來時一樣,他本來也想成全她跟老闆兩人的,但一看到她,特別是看到她好像跟老闆好上了,他就真情畢露,吃起醋來。

她安慰自己說,反正BENNY也沒說跟我分手,更沒說不要我了,只說怕我錯過了更合適的人,那就是說他還是愛我的,只要我能說服他,讓他相信他就是最適合我的人,那他就不會想到GOOFF了。

她在出發之前又查了一下自己的EMAIL和VOICEMAIL。BENNY還是沒有寫回信來,但VOICEMAIL裡有一個留言。她慌忙點開聽了一下,不是BENNY的,而是老闆留給她的,說這個星期PANDAGARDEN那邊的幾個人都搬回到這邊的APT來住,所以比較擠,叫她這個週末就不用過去打工了,因爲沒地方住。

她一聽這個留言就呆了,半天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老闆怎麼知道她VOICEMAIL信箱的號碼?她只告訴了BENNY,那說明是BENNY把號碼告訴了老闆。他爲什麼要告訴老闆呢?想讓老闆替他出面來斬斷他們之間的情絲?爲什麼他要這樣借刀殺人?他自己告訴她不行嗎?

再說老闆這個說法也太多漏洞了,現在不是月底,DAVID怎麼會把自己的APT退掉,讓PANDAGARDEN的人都住到老闆這邊來?分明是一個藉口,是變相地告訴她,她被FIRE掉了。

她正想想,又反想想,假設DAVID把APT轉租給別人了,那PANDAGARDEN的人就有可能在月中搬出來。那麼老闆那裡就真的是太擠了,所以老闆想辦法通知她不去。但老闆沒她的電話號碼,BENNY也沒有,所以BENNY就把她VOICEMAIL的號碼給了老闆。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以後也沒有機會去打工了,因爲從PANDAGARDEN那邊一下來了這麼多人,餐館哪裡還需要她?就算DAVID和SUSAN都回紐約去,還有阿SAM留在這裡,那就有了兩個炒鍋,可以讓他們倆任何一個去打包,老闆送餐,BENNY接電話,她就是個多餘的人了。

她覺得BENNY好像跟老闆串通好了,BENNY先自己向她提出GOOFF,結果她不接受,一定要纏着他,於是BENNY叫老闆出面,用辭她工的方式變相地讓她再不去見BENNY。

這一次,她有絕對把握不是因爲老闆在打她的主意,BENNY也不是在成全她跟老闆,因爲老闆已經在泡那個WENDY了。

所以只能是BENNY自己起了分手的心,她替他想了一陣,就站到他的立場上去了。她比他大這麼多,以後怎麼面對他的父母家人?如果她跟BENNY一起回他紐約的家去,他父母可能還以爲是親家母來了呢。再說她的背景又這麼不清楚,一下是一個男人從中國打電話來,可能還說了是她丈夫,一下又把戒指從垃圾桶檢了回來。

他肯定早就看出她在撒謊了,只不過他是個很善良的人,不願拆穿她的謊言,只等着她自己良心發現,再不騙他了。結果他等了又等,她還是在撒謊,而且謊越撒越大,他終於不能忍受了,於是他提出分手。他的善良再一次佔了上風,所以他不說是因爲她撒謊纔要分手的,而說是怕耽誤了她。難道他不知道她只愛他?難道他不知道他就是最適合她的人?

也可能是因爲上次跟老闆的事,說不定他心裡還是很計較的,但當時他只顧吃醋了,所以沒表現出來。後來越想越不舒服,於是就算起總賬來了。說不定他當時就準備跟她吹的,但他想到她是爲他那樣做的,所以不好意思當場把她FIRE掉,現在終於找到了機會和勇氣。

她想了很多,都是一些“可能”“也許”,因爲她拿不準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覺得百無聊賴,因爲她已經很久沒在B城過過週末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地趕往A城,在那邊又睡得晚,加上做愛,總是一回到B城就酣睡,然後就抓緊時間做各種作業。那時忙雖忙,但很充實。她這樣過了半年,好像已經成了習慣了,現在週末呆在B城,真的不知道該幹什麼,看書又看不進,做網頁也沒心思,給咪咪打了個電話之後,就覺得沒什麼幹得進去的事了。

她想忘掉BENNY,再不去想他,但她做不到。她對自己說,其實我也不是捨不得他,主要是我還沒搞清他爲什麼要分手,如果他明明白白告訴我一個理由了,我肯定就不會再去想他了。

但她又反駁自己:別人沒告訴你理由嗎?別人不是清清楚楚地說了嗎?是怕你錯過了更合適的人。她想,其實他這樣說,就說明他還是愛我的,不然他怎麼不說是因爲我太老了,或者其他什麼原因呢?他怕我錯過更合適的人,那不是說明他非常爲我着想嗎?如果他現在正處在什麼危險之中,那他就會這樣爲我考慮,那我不是應該堅定不移地跟他站在一起嗎?

她這樣一想,就覺得應該跟BENNY打個電話,把決心再向他表一遍。但她又想,我不是已經在EMAIL裡表過決心了嗎,他早已知道我的想法了,但他沒有表示回心轉意,那就說明他說怕耽誤我只是一個幌子,是個禮貌的說法,難道一定要別人說“我不要你了”,自己才能明白嗎?像他那樣的人,肯定不會說那種沒禮貌的話,當然就會扯些別的理由,比如怕耽誤我之類。

她翻來覆去地想來個遍,最後把自己想暈了,糊里糊塗地睡着了。在睡夢中,她仍然是在跟BENNY糾纏不清,一會他說是因爲他被FBI發現了,所以要躲起來,只好離開她。一會又是BENNY說她太老了,跟他不相配,他怕他父母不同意。再一會又是李兵在裡面打岔,過一會,又是因爲咪咪的事。總而言之,她的夢就像她的生活一樣,很多事情夾纏不清。

她睡到十點左右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了,她想到今後每個週末都會是這麼無聊難熬,就感到害怕。她把BENNY給她錄的歌曲拿出來聽,想起他以前對她的關心照顧和愛,就一邊聽一邊流淚。快十二點的時候,小舒回來了,她不好意思再在家裡瘋瘋顛顛了,就開車到學校去,一個人呆在辦公室裡,聽他唱的歌,想他。

半夜十二點多了,她想BENNY現在肯定回到了APT,洗了澡,在看電視了。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在這個沒有她的週末,心裡生出一點對往日愛情的回憶和追想。她不顧一切地拿起電話,用卡往他那裡打電話。但電話是老闆接的,她問:“BENNY在不在?”

“在洗手間,沒半個小時不會出來。”

她知道他每天晚上都會在洗手間呆很長時間,他說他的腸胃有毛病,以前被人踢傷了肚子,就有點便秘,很久了。她想讓老闆把電話拿到洗手間給BENNY,但又不好意思。老闆也沒心思把電話給BENNY,一上來就跟她講起WENDY來了。

老闆說DAVID在A城來了這麼久,又是跟SUSAN在一起,居然都沒告訴WENDY一聲,一直瞞着WENDY。老闆義不容辭地把DAVID跟SUSAN的事告訴了WENDY。WENDY說她以前也有點知道DAVID有個美國女朋友,但她以爲是有了小孩的那一個,所以她以爲DAVID跟美國女朋友吹了。現在聽老闆說了,當然氣得要命,打電話跟DAVID大吵一架,發誓說再也不理DAVID了。

DAVID還想哄着WENDY,說自己跟SUSAN關係不好,生活習慣不同,SUSAN又很大手大腳,動不動就買很多衣服,買了又不穿,都掛在CLOSET裡面,等到那裡掛不下了,就清出一大堆,送給別人。DAVID說他馬上就跟SUSAN分手,回紐約去找WENDY。

WENDY好像是個軟耳朵,被DAVID這樣一說,就快相信他了。幸好WENDY又是個大嘴巴,就把這事告訴了老闆,於是老闆又義不容辭地告訴WENDY,說DAVID不會跟SUSAN分手的,他們已經訂婚了,DAVID還跟SUSAN買了訂婚戒指。

這樣幾個回合下來,WENDY基本上是跟DAVID吹了。老闆說WENDY看了他寄過去的那張卡,說老闆的字寫得很好,話也說得很風趣。老闆說:“阿姨,謝謝你了。以後還是請你幫我寫卡。”

她聽到老闆叫她“阿姨”,知道老闆再不會打她的主意了,全心全意泡WENDY去了。老闆又說“以後還是請你幫我寫卡”,那就是說老闆沒有炒掉她,還指望她以後去打工的。她心裡又有了一點希望,就試探着問:“以後我幫你寫卡?你那邊現在根本不需要我幫忙了,我還過來幹什麼?”

老闆說:“‘水’說不需要?PANDAGARDEN的那幾個都要走的嘛。”

“他們走哪去?”

“DAVID和SUSAN肯定是要回‘柳椰’去的嘛,阿SAM想到西雅圖那邊去。”

“等你的WENDY過來了,她就可以接電話了,你哪裡還需要我過來?”

老闆說:“WENDY那裡會接電話?她的英語不行的嘛,她到米國來了這麼久,都是在唐人衣廠打工,全部都是說廣東話的,那裡會說英語?”

“那她可以打包,讓BENNY接電話——”

“BENNY也要走了——”

她一聽,就什麼也顧不得了,大聲問:“BENNY他要到哪裡去?”

“我怎麼知道?”老闆說,“他想到那裡去,就到那裡去羅。”

“他爲什麼要走?”

“我怎麼知道?他是一個傻呼呼的嘛——”

“你——可不可以叫他來聽電話?”

“不——可以,”老闆賣個關子,聽她在電話裡着急了,才說,“他不接你的電話——”

“爲什麼?”

“我怎麼知道?”

她不記得老闆今晚說了多少個“我怎麼知道”了,她恨不得發他的脾氣,但她知道,發老闆脾氣,她更會兩眼一抹黑了,BENNY守口如瓶起來,比什麼瓶子都嚴密,只能靠着老闆,還有可能打聽出一點東西來。

老闆笑嘻嘻地彙報說,“阿姨你知道不知道,我把我老爸打了一頓。”

她雖然一心只在BENNY身上,聽到這話還是吃了一驚,問:“爲什麼?”

“都是爲了他的那個妞嘛,他早先對那個妞說他是這個餐館的老闆,又是米國公門,那個妞當真了,就跟他泡一泡。但那個妞是很精的嘛,問了他幾個問題就知道他不是米國公門了,但是那個妞也不說什麼,還是裝着讓他泡的樣子。後來那個妞對我老爸說她要到‘柳椰’去了,那邊有個男人願意幫她把小孩辦到米國來。”

“聽說那個女的是B簽證過來的,誰能幫她把小孩辦過來?”

“我怎麼知道?肯定是那個妞騙我老爸的羅。我老爸一聽就慌了嘛,叫她不要到‘柳椰’去,說那個男人是騙她的。那個妞扯了好幾個理由讓我老爸借錢給她,我的老爸就跑來問我要。他真的是不動動腦子的耶,我怎麼會給錢他去泡妞?我把我的老媽放在哪裡?”

“你爸爸知道不知道那個女的是騙他的?”

“他‘當鹽’不知道,以爲別人是愛他的嘛。他以爲他是‘水’呀?‘水’會愛他?都是別人騙他的嘛。他問我要錢我沒給,他就等我送餐的時候跑到錢櫃裡去拿錢,BENNY那個傻呼呼的不敢把我老爸怎麼樣嘛,我老爸就從錢櫃裡拿了一些錢。等我回來,小張告訴了我,我就叫我老爸把錢還到錢櫃裡去,他不肯,還動手打我,我就沒有那麼客氣了,一掌就把他推到地上去了——”

她擔心地問:“那你老爸摔傷沒有?”

“肯定摔傷啦。他氣昏了,爬起來就打911報警。他那個傻呼呼的,英語又不會,報什麼警?只知道抓着個電話,說‘CHINA’,‘CHINA’。”

她嚇呆了,問:“那——那——後來呢?”

“後來警車就來了。可惜我老爸不懂英語,只會說一句‘CHINA’。”

“後來呢?”

“後來我就告訴警察,說沒什麼,是我老爸剛從中國來,什麼也不懂,摔了一跤,就亂打電話,想叫個出租去看醫生——”

“後來呢?”

“後來警察就問我老爸是不是,我老爸就用廣東話對付。警察搞不懂了,我就幫他翻譯,後來警察買了一個餐,吃完就走了。”

“就這麼簡單?”

“‘當鹽’羅,有我這麼聰明伶俐的孩子在那裡嘛,還能不簡單?”

她擔心地問:“那——BENNY沒事吧?”

“他‘當鹽’有事,他是一個傻呼呼的嘛,怎麼會有我這麼好的運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