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節

有個星期海倫到餐館去打工的時候,發現老闆回來了,人長胖了不少,頭髮理得短短的,幾乎是光頭,樣子很滑稽。老闆正在廚房後面包餃子,一看見她,就大呼小叫地說:“老婆啊,你回大陸也不給我留個地址,害得我沒地方找你。”

她看見BENNY在前面炸東西,遠遠地對她撮了一下嘴,做個接吻狀。她不好意思馬上跑到前面去,只好站下跟老闆說話:“老闆,你回了一趟國,玩得很開心吧?”

“每天不幹活,光吃飯,還能不開心?”老闆由衷地讚美道,“大陸現在很好耶——”

她見他象個愛國華僑,順口問道:“國內發展很快吧?”

“發展很快,有了很多的‘雞’,又漂亮又便宜——”

大廚小張很感興趣地插嘴說:“我最喜歡‘學生雞’了,又有文化,又清純,叫牀都叫得很文明,幹起來有味道。”

她覺得一陣難受,心裡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好像是很痛恨那些“雞”們,尤其是“學生雞”,痛恨她們丟了女人的臉,又好像是痛恨這兩個男人,痛恨他們以這樣的口氣談論女人。她轉個話題,問老闆:“你弟弟的事安排好了?”

老闆撇撇嘴:“有什麼好安排的?給他一些錢,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羅。”

她見這個話題不得人心,就又換個話題:“DAVID他們的餐館開張了?”她沒看見DAVID和SUSAN,連阿SAM也不見了。

老闆說:“開張了。那兩個傻呼呼的,BENNY叫他們不要買那個餐館,他們不聽。買那個餐館肯定要虧本。”

她說:“既然他們不聽勸,虧本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老闆反駁說:“怎麼是他們自己的事呢?我投了一半的資,虧起本來,不是我最倒黴嗎?”

“噢,你也是那個餐館的老闆?”她安慰說,“說不定那個餐館會很賺錢呢。”

“沒有可能的嘛,那是個K-MARTSHOPPINGCENTER,K-MART現在不景氣了,餐館還怎麼賺錢?我們這樣的外賣餐館都是做米國人生意的,他們不到SHOPPINGCENTER來購物了,餐館的生意就不好了嘛。”

她說:“噢,是這樣,DAVID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老闆抱怨說:“他不是不知道,是他急着開餐館,又覺得自己很能幹,別人做不發的餐館,他能做發。哎,懶得說他了,他們不該趁我在大陸的時候拍板的嘛。”

老闆一邊說着“懶得說他了”,一邊就講起DAVID的故事。原來SUSAN跟DAVID還沒結婚,不過也有了八年的感情了,他們倆是在緬因州一家餐館打工的時候認識的,跟着就同居了。SUSAN是個HIGHSCHOOLDROPOUT,高中沒讀完就離開學校,後來就一直在這裡那裡打工。

有段時間,SUSAN到一個麥當勞店打工,而DAVID仍在唐人餐館打工,很快就跟店裡一個叫ANNA的美國女孩好上了,但他也沒跟SUSAN吹掉,就這麼兩邊矇混着,一直到ANNA懷上了他的孩子。

DAVID不相信孩子是他的,也不想跟ANNA在一起,就偷偷跑掉了。ANNA把孩子生下來後,到處找尋DAVID,終於通過法院把一張傳票送到了DAVID手中。親子鑑定證實DAVID是孩子的父親,法院判決DAVID每月付給孩子$350撫養費。

這件事把SUSAN和DAVID拆散了,DAVID又跟一個叫WENDY的女孩好上了。WENDY跟DAVID在大陸是同一個村的,DAVID回國探親的時候兩人就見過面,後來WENDY辦假結婚到美國來,就住在他家,在紐約的衣廠做工。不知道爲什麼,DAVID在跟WENDY戀愛的同時,又跟SUSAN恢復了從前的關係。也許是因爲這些雜七雜八的事,DAVID決定遠離紐約到A城來開餐館,但他資金不夠,所以拉阿SAM和老闆入夥。

老闆講了DAVID的故事,就評價說:“一個男人,如果要在外面玩,就要玩得不留手尾,怎麼可以‘打真軍’,搞出人命來呢?如果是我的話,肯定要穿雨衣纔開工。就算來不及買雨衣,我肯定也不會在裡面‘開炮’。搞出人命來,就麻煩了。”

小張說:“‘打真軍’爽啊,穿個雨衣礙手礙腳。”

老闆搶白說:“穿雨衣礙手礙腳?你是不是買了鬼佬的號碼?現在有很多種雨衣,如果你買那種有小粒粒的,女孩子很喜歡耶,可以爽到她們鬼叫。”老闆警告說,“你要是跟那些雞們也‘打真軍’,早點告訴我,你搬到外面住,不要把病傳給我們。”

小張趕快聲明說:“我從來不叫‘雞’的,我都是泡餐館裡的小妞,又幹淨又不花什麼錢,對她們說點好聽的話,買點小禮物就行了。”

老闆又回到DAVID的話題:“DAVID傻嘛,如果是我搞出小孩,肯定是‘要小不要大’,把我的小孩子抱回去給我老媽養。在米國養小孩便宜得很,哪裡要花$350一個月?”

小張問:“在美國養個小孩連$350塊錢都不用?”

老闆解釋說:“你可以說自己是低收入嘛,那米國政府就會養你的小孩,每個月給你的小孩喝牛奶的錢,還有免費醫療。‘不鹽’那些老黑怎麼生那麼多呢?都是米國政府幫忙養的嘛。”

不知道爲什麼,這些話都是講別人的,但海倫聽得心煩意亂,好像每句話都是跟她有關的一樣,她一聲不吭地走到前面打包的地方去幹活。

她發現剛纔BENNY一直沒吭聲,她知道他不愛在背後議論人,但今天他的表情好像有點緊張一樣,至少是有點擔心。他看見她過來,就一直望着她,那眼神彷彿是在替自己辯白:我不是那樣的人。

她覺得自己心裡好像窩着一包氣一樣,也不知道是針對誰的,好像就是GENERL地針對所有男人的。爲什麼男人都是這樣的貨色?對愛情不忠貞,跟誰都可以亂搞,搞出孩子來了,要麼不願負責,要麼就“要小不要大”。

她覺得她的怒氣也是針對BENNY的,難道他不是男人嗎?他跟老闆生活在同樣環境中,難道他會出污泥而不染?她想到他那樣兢兢業業地避免弄出人命,覺得沒有別的解釋,只能是跟老闆一樣的考慮。而他之所以會跟她搞在一起,毫無疑問,就是小張說的那個理由:餐館的CO-WORKER乾淨,又不要錢。

BENNY走過來問她餓不餓,想吃什麼,她煩躁地說:“不餓。不吃。”說完就想走到一邊去。

他拉住她,小聲懇求說:“不要這樣嘛——,我給你做個撈麪吃吧,不然待會忙起來——”

她甩開他的手:“我說了不吃——”她見他滿臉是懇求的神色,不好再呵斥他,說,“我真的不餓——”

那天一直到下班,她都不願意跟他說話,他來親近她,她就跳一邊去。他試了幾次,見她都是象彈簧一樣地跳開了,也沒有再多試。

有一陣,她餓得很難受,就拿了些腰果出來吃,他又跑去給她煎了兩個雞蛋,灑了糖端給她,但她沒吃,放在那裡很久,後來被老闆拿去吃了。

下班之後,她沒象前幾次那樣等BENNY來坐她的車,而是自顧自地開回到APT去了。她打開門,走到她跟SUSAN住過的那間房,發現SUSAN已經搬走了,兩個牀墊又重疊起來,變成了一個單人牀,罩着墨綠色的牀罩。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住哪裡,就坐在客廳等老闆回來。

老闆很快就載着店裡的人回來了,見她坐在那裡,就說:“他們都搬走了,DAVID在PANDAGARDEN附近租了一個兩室一廳,很貴的,要一千多,我看他每個月賺的錢還不夠付房租。我叫他們就住這裡,SUSAN不肯,說不願跟這麼多人擠在一起住。”

老闆哼了一聲,說:“她以爲她是‘水’呀?餐館剛剛開張,什麼地方都需要用錢,還不知道節省一點。米國女孩嘛,不管會不會掙錢,都是很會用錢的。DAVID跟SUSAN在一起,永遠都發不了財的。”

她發現老闆總在說DAVID的壞話,可能是有點嫉妒DAVID,也可能是不看好PANDAGARDEN,所以總在預言DAVID遲早要倒黴。

她問:“我今天住哪裡?”

老闆說:“你還是住你的老地方羅,我到BENNY那邊去睡。你的牀罩被子都在壁櫃裡。”

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安排,當她發現DAVID他們搬走了之後,她曾以爲老闆會叫她到BENNY那邊去住,因爲小張和“火得海”住在客廳,阿SAM搬走了,BENNY就跟老闆一樣,一個人住一間了。她想,如果不是BENNY根本沒把她跟他的事告訴老闆,就是老闆雖然知道了,但故意不讓他們倆住在一起。

她覺得多半是BENNY沒跟老闆挑明,因爲他不想別人知道他們之間的事,他只想利用目前這個時機,HAPPY一下,但並沒想過要讓大家都知道,搞得他不能泡別的妞,所以他從來不在夜晚的時候來找她,都是在白天有正當藉口的時候,纔跟她做那事。

她很黯然,他這樣怕別人知道,當然是因爲她配不上他,如果讓別人知道了他的女朋友比他大十歲,他就沒面子了。他雖然說她是他的女人,但他並不願意別人也這樣想,她只是他私下的女人,他的秘密女人。她很生氣,決定再也不理他了,不做他的女人了,明天一早就回家去,或者現在就走。她有車,爲什麼要等到明天?

她想好了,就對老闆說:“老闆,我這段時間很忙,不能來打工了,我現在就開車回去。這是一張支票,是我還BENNY的錢的,你幫我給他一下。我幾次要給他,他都不肯收。”

老闆很吃驚:“你不打工了?店裡這麼忙,你不幫忙接電話打包,我週末怎麼忙得過來?是不是BENNY給你說的工錢太少?我可以每星期給你$150塊——”

她見老闆是真心留她,又想也許不用把工辭掉,只要不理BENNY就行了,她畢竟也需要錢,雖然在B城也有可能找到工,但光做週末的工還是不那麼好找的,而且工錢也沒這麼多,頂多一天五、六十塊,那一天半也就一百塊左右,不可能有一百五十塊,再說,在B城打工,如果被學校發現就麻煩了,更重要的是,老闆對她不錯,她也應該幫他一下。

她對老闆說:“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幫忙,我就留在這裡打工,你什麼時候不需要這麼多人了,就告訴我。”

老闆保證說:“沒問題。”他看了看那張支票,說,“你開支票給他沒用的,他在銀行沒賬號,不能存支票的。”

“噢,是嗎?他怎麼會沒賬號?”

“他都不報稅的嘛,那裡能把錢存在銀行裡?”

她知道中餐館很多人都不報稅的,因爲他們拿的都是現金工資,大概BENNY也是心疼那幾個稅錢,所以不報稅。她說:“那我還他現金吧。”

老闆說:“還是沒有用,他拿着這些現金幹什麼?又不敢放在APT裡,這裡什麼人都住,什麼人都有一把鑰匙,誰敢把錢放這裡?”

“那怎麼辦?總不能說不還錢給他吧?”

老闆說:“你不用還他,就存在你那裡,他要用的時候問你拿就行了。你還可不可以幫我存點錢?”

她不懂:“幫你存錢?什麼意思?”

老闆解釋說:“我每年只報幾千塊錢的稅,哪裡敢把錢存在銀行裡?都是放在銀行的保險箱裡,但是銀行的保險箱規定是不能放現金的,如果你要放,丟了錢他們不負責。我在紐約一家銀行的保險箱就丟了好幾次現金了。那個保險箱只有我跟我老媽有鑰匙,我老媽從來不在那裡拿錢出來用,我也沒有拿,但錢就少了好幾千。肯定是銀行的人拿去用了,但我還不能告他們。”

她聽得目瞪口呆,還有這樣的事?掙了錢沒地方放?她說:“我可以幫你存點錢在我帳上,但是存多了也不行,存多了美國政府不是要懷疑我?我只是一個學生,拿來那麼多錢存在帳上?”

老闆出主意說:“你剛從大陸回來,可以說是從大陸帶回來的錢,反正從大陸搞個證明容易得很。再說像你們這樣的學生,米國政府也不會查你們。你先幫我存一萬,如果沒什麼事,再幫我多存一點。”

她開玩笑說:“你把錢存在我那裡,如果我把你的錢拿跑了怎麼辦?”

老闆好像不爲這操心:“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你不會把我的錢拿跑的,再說,我會要你寫個支票給我的。我不會把你的支票拿去存,只是怕萬一要用錢。其實你給了我支票也沒用的,要是你把銀行戶頭CANCEL掉了,我也沒辦法。這完全是憑信任了,我的老婆嘛,我‘當鹽’信得過。”

那個晚上,除了洗澡的時間,老闆一直坐在那裡跟她聊天,BENNY象從前一樣,在外面看電視。後來老闆把他叫了進來,把存錢的事跟他講了,然後對她說:“那都是BENNY的錢,他的工錢都放在我這裡,我也沒地方存,你幫他存一些吧。”

她這才知道那是BENNY的錢,馬上說:“如果是他的錢,我就不能幫着存了——”

BENNY看着她,似乎很委屈:“爲什麼?”

她氣呼呼的不答話,老闆見狀,嘿嘿一笑:“我看電視去了。”說着,就跑到外面去了。

等老闆一走,BENNY抓住她的手,問:“爲什麼不理我?”

她見他要等老闆走了纔敢抓她的手,很生氣,甩開他的手說:“別這樣,當心別人看見了丟你的人。我要睡覺了,你到外面看電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