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過飯,LINDA又打電話來了。海倫不用聽聲音,只看了一眼CALLERID,就知道是LINDA。即便知道LINDA已經嫁人了,即便有剛纔跟BENNY那麼融洽的交流,她仍然覺得心裡酸酸的,好像BENNY一接電話,就會回到LINDA懷裡去一樣。但她沒說什麼,馬上叫BENNY來接電話:“找你的,是LINDA。
他笑了一下,說:“喝醋了?”然後他就接過電話,HELLO了一聲,聽了一會,對電話裡的人說,“是海倫,在這裡打工的。”
他說的是粵語,但因爲裡面有她自己的名字,句子又很簡單,她基本上聽懂了,心想可能是LINDA在問BENNY剛纔接電話的是誰,或者在問最近幾天接電話的是誰。她估計LINDA有點吃醋了,因爲每次打電話來都是一個女的先接的,而且今天他還說“喝醋了?”。
她又準備自覺地到後面去,免得影響他打電話,因爲他正好又在炸芝麻雞,不能走到餐館外面去打。她剛擡腳往後面走,他就一把抓住了她,問:“又要跑?”
“我不跑,我——去後面幫忙。”
“不用嘛,就在這裡,不要等我一轉身又——找不到你了。”
她指指電話,又指指自己的嘴,意思是叫他小聲點,免得讓LINDA聽見。他笑了一下,仍然用手抓着她,用英語跟LINDA說話。
她被他抓着,只好站在那裡,小聲說:“你要我呆在這裡,那你就讓我來炸芝麻雞,不然我又跑了——”
他把手中的鐵夾子交給她,讓她來炸,叮囑說:“小心,不要燙了自己。”他回到電話上去,一邊用英語講電話,一邊看她炸芝麻雞。
她來了這麼久,雖然沒炸過芝麻雞,但就像人們說的那樣,“沒吃過豬肉,還看見過豬走路”,對炸芝麻雞的大致要求還是知道一些的。芝麻雞是切成塊的雞腿肉裹上面炸的,沾了麪漿子的雞肉放進油鍋裡,會結成一團一團的,炸雞的人要注意攪動,把這些團拆開。
如果攪動太早了,麪漿子就從雞塊上掉下來,雞肉就赤膊上陣了,而麪漿則炸成了麪糰。這樣的芝麻雞,就會很難看,弄不好就會是一個餐裡光是雞肉,另一個餐裡光是麪糰。
但是如果攪動得太晚了,麪糰就結在一起了,變成一個大大的板塊,很難再撕開,即使撕開了,也會露出裡面的雞肉,也很難看。
所以炸得好的芝麻雞,應該是每一塊肉的外面都均勻地包着一層面皮,做好之後,麪皮是黃黃的,咬一口,纔會看到白白的雞肉,加上SAUCE和芝麻,又甜又香,很受美國人歡迎,是店裡賣得最好的菜,所以每天都要炸很多。
店裡炸東西都是用一種特製的鐵筐子來炸的,筐子是長方體的,前面有個掛鉤,後面有手柄,筐子放在油鍋裡,再把要炸的東西放筐子裡。
她用一個帶柄的水瓢裝芝麻雞,然後左手端着那個瓢,右手用鐵夾子把帶麪漿的芝麻雞夾起來,放到滾油裡去,很容易把油濺起來,燙到自己的手。放滿半筐了,就讓它炸。等BENNY示意可以攪動的時候再開始攪動。攪動的時候,得把粘在一起的雞塊分開。等炸得差不多了,BENNY就幫她把那個炸芝麻雞的鐵筐子拿起來,架在油鍋上方瀝油,然後換另一個鐵筐子來炸。
她幾乎沒什麼精力聽他講電話,因爲這是她第一次炸芝麻雞,生怕炸壞了,又怕燙了自己,有點緊張。但她還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聽見了一些。他們仍然是在講那個“BABY”,今天的口氣好像有點絕望了一樣,大約是盡了力,實在沒辦法了。
等他打完電話,他就不讓她炸芝麻雞了。她問:“我炸得不好?”
“炸——得好,炸得很好,但是怕你燙了自己嘛——”
她見他打過電話後很沉悶,有點替他擔心,忍不住想安慰他兩句:“找不到也沒辦法了,反正你盡力了。”
他說:“誰——說找不到?找到了。”
“找到了你還這麼垂頭喪氣的?”
“找——到了也沒用的嘛——”
“爲什麼?”
“美國政府不——吃這一套的嘛,這都是旁人想的辦法。我前天就跟他們說了這沒用的,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都是病急亂——投醫——,什麼辦法都想試一下。”
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美國政府?怎麼把美國政府也驚動了?美國政府還管小孩送人的事?”
他詫異地看着她:“什麼小孩送人的事?”
“你——你們不是在談你——那個——送了人的——小孩嗎?”
他不解:“我那個送了人的小孩?切,我——要是有小孩,肯定不送人羅,就——放在店裡養,裝在揹簍裡,背——在我背上——”
她看他把事情說得那麼簡單,不由得指正道:“背在你背上?你炒菜的時候往前一弓腰,不把小孩潑出去了?”
“噢,會潑出去?那就讓他站在空米桶裡,喂他吃芝麻雞——”
她不懂:“怎麼要把孩子放在空米桶裡?”
“他站不穩嘛,我——老媽講以前我站不穩的時候,就是放在站筒裡的。”
“那你的小孩子站都站不穩,還能吃芝麻雞?”
他笑着說:“那怎麼辦?店裡只有芝麻雞給他吃,他不吃芝麻雞吃什麼?”他拍拍自己胸前的兩塊肌肉,兩眼卻看着她的胸,“我的包包裡面沒東西嘛,不能餵奶他吃。”
她感覺到了他的視線,臉一下飛紅了,不敢再說了,還是談正事:“你們這兩天不是在談——你們的那個孩子嗎?”
“我們的那個孩子?我跟誰——的孩子?”
“你跟LINDA呀。”
“那——裡有個LINDA?”
“打電話的不是LINDA嗎?”
他哈哈大笑:“噢,原來你這兩天是在喝這——個醋呀?我說怎麼那麼大的脾——氣呢。”他改用英語說,“打電話的是老闆的包包,她在幫忙找JAMES的小孩,不過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小孩。”
她想起JAMES是老闆的弟弟,好奇地問:“爲什麼要找他的小孩?”
他用英語告訴她,說別人告訴老闆的,如果JAMES有在美國生的孩子,就可以要求美國政府不要把他遣送回中國,因爲他是美國公民的監護人。JAMES還沒有結婚,但他曾經有過好幾個同居女朋友,其中的一個曾經懷了孕,女孩家裡不讓他們在一起,就逼着他們分開了,而且搬到別的地方去了。
JAMES曾經到處找那個女孩,但沒找到,後來他就被抓起來了,也就沒辦法再找了。現在老闆想把那個女孩找到,如果能證明那個女孩把孩子生下來了,就可以請求美國政府不要把他弟弟趕回去。
包包曾經是那個女孩的同學,所以老闆請包包幫忙找那個女孩。包包雖然跟老闆吹了,但到了該幫忙的時候,還是會幫忙的。而且包包跟老闆“吹”過很多次了,每次都是過一段時間,或者是跟新的情人鬧翻了,或者是被老闆把她跟新的情人拆散了,於是包包又回到老闆身邊。
今天包包打電話說她已經把那個女孩找到了,那個女孩也的確把孩子生下來了,但那個女孩不承認孩子是JAMES的。
海倫問:“那怎麼辦?”
“沒有什麼辦法了,能想的辦法都——想過了,可能JAMES只——好回大陸了——”
她厚着臉皮,問了她最想問的問題:“那你——那個LINDA她怎麼樣了?”
“我的LINDA?噢,你說那個LINDA?賣掉了——”
她不解地問:“你——看着她爸爸賣她,你就不——爭取一下,幫她一下?”
“她的爸爸欠下了賭帳,不還的話就要丟掉一條腿,只好賣掉羅——”
她見他絲毫沒有傷心的樣子,說:“你怎麼這樣?”
“我不這樣還能怎樣?難道我能見死不救?”
“你爲了救一個賭鬼爸爸就讓他賣掉你的女朋友?”
他笑了好一會,才說:“LINDA不是我的女朋友,是我一個朋友開的一家卡拉OK廳,我投了一些資,還在那裡唱歌,幫忙拉客。後來他欠了賭帳,就把LINDA賣掉還賬了。”
阿SAM插嘴說:“BENNY以前很風光耶,在LINDA唱歌的時候,顛倒了很多小女孩,連師奶都跑去捧場。BENNY唱到高潮的時候,就把衣服敞開,露兩點啦,那些女孩子就大聲尖叫——要他露三點——,但是BENNY不敢露三點,因爲他的三點一樣大的嘛——”
她趕快問阿SAM:“你看見過他在那裡唱歌?”
“我就沒有,老闆就有,老闆的包包經常去LINDA唱歌的嘛——”
她問BENNY:“是不是真的?你在上面唱歌,那些女孩在下面尖叫,叫你露三點?”
他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他的話你也信?”
晚上收工後回到家,她照例先洗澡,然後宣佈他們都可以洗了。BENNY到她房間來算帳,算完了,翹着受傷的手指,問:“我今天怎麼‘洗糙’呢?”
她知道他要象上次生病時那樣撒嬌了,她故意裝做不懂,不順着他的杆子爬。他等了一會,見她不夠主動,就說:“我要你幫我洗,我的手不能見水——”
她說:“我給你洗可以,你不能脫——光了——”
“我不脫光。”
“不能穿白色的——那個——”
“剛好我今天穿的是藍色的——那個。”
“就在這邊洗,你那邊有——好多人——”
“好,就在這邊洗。”他一躍而起,“我去拿浴巾和衣服過來——”。說着,他就跑到他那邊去了。
她跑到浴室去,想把浴缸洗乾淨了,讓他躺裡面洗。她被即將到來的一幕弄得臉紅耳赤的,心咚咚亂跳。她不知道他會不會使壞,會不會洗着洗着就搗起亂來了,但她掩耳盜鈴地想:他手受傷了嘛,只好我給他洗了。
她正在洗浴缸,他跑過來了,大驚小怪地說:“是洗泡泡浴啊?那不穿——那個——也可以嘛。”
她見他還沒開始就在搗亂了,笑着擰了他一下:“不要瞎說啊,再瞎說我不跟你洗了。”
他老老實實地說:“保證再不瞎說了——”但過了幾秒鐘,又問,“瞎做可以吧?”
她正想又擰他一下,卻聽見電話鈴響了,她象觸了電一樣跳起來,跑出浴室去接電話。她以爲是李兵打來的,是來告訴她咪咪簽證的事的,但她聽見的是LILY的聲音:“你那裡有沒有別人?說話方便不方便?”
她緊張地問:“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我不想讓你那裡的BOYS聽見我們的談話——”
她說:“你等等——”她拿着電話走到浴室,見BENNY坐在浴缸沿上等她。她指指手中的電話,又指指房間外面,意思是問他可不可以等她打完電話再來。
他很知趣地向房間外走去,走出了門,就幫她把門關上了。她跑到浴室,對LILY說:“現在可以講了,我把他——們都支走了——”
“想告訴你一下,JOE好像知道不少你老闆弟弟和BENNY的事,他說他們是黑社會的,老闆的弟弟在坐牢,馬上要被趕回中國去了,BENNY是他們一夥的,犯了法,逃亡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