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節

海倫回到家的時候,LILY和JOE正在客廳看電視。見她回來,JOE看了一下表,好奇地問:“纔剛過十點呢,哪個餐館這麼早收工?”

海倫開玩笑說:“被老闆炒掉了。”

JOE不相信:“肯定是你把老闆炒掉了。老蘇啊,我很欣賞你打工的態度,三句話不合意,就把老闆炒了。我以前也是這樣,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去吃豆腐。”

海倫和LILY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連打工都在想着吃豆腐。”

海倫姓蘇,到了美國後就一直免蘇叫海倫,因爲不管她說自己叫海倫蘇還是蘇海倫,別人都要覺得奇怪,大概是當成HELENSUE了,她就乾脆只稱HELEN算了。但是JOE從一開始就叫她“老蘇”,她有點不太習慣,覺得這樣叫有點油腔滑調,把她划進“老一輩”裡去了。但她不好說什麼,畢竟JOE比她小十歲,總不能稱她“小蘇”吧?

JOE是秀才型帥哥,紅脣白齒,玉樹臨風,聽說是當今最時髦的,從港臺、韓國刮過來的風,帥哥都象以前人們稱爲小白臉的那種。聽LILY講,JOE在B城唸書的時候,曾傾倒過不少中國女孩,自動送上門來的也不少,可能是JOE太挑剔了一點,也可能是看花了眼,反正他到現在還沒女朋友。

JOE是上海人,有上海男生特有的細心。有時海倫下班回來晚了,他會打電話到餐館去問問,搞得餐館的人以爲JOE是她老公。

LILY笑了一陣JOE的“吃豆腐”高論,就替海倫回答說:“海倫怎麼會被炒掉?她遇到一個好老闆了,昨天也是這麼早收工,而且還帶了好多飯菜回來吃。”

海倫有點得意地揚揚手中的包,說:“今天又帶了飯菜了,你們兩個都到廚房這邊來吃點吧。”

三個人都跑到廚房,那裡有張餐桌,平時吃飯就在那裡吃。海倫把帶回來的飯菜打開,JOE把他剩的菜也端出來,在微波爐裡熱了一下,還拿出幾罐啤酒,一人一罐,三個人就坐在桌邊吃起來。

JOE以前也在餐館打過工,而且幹了很長時間,從廚房幫工一直幹到大廚,就是沒幹過老闆了。他聽了海倫和LILY講“PANDA518”的事,就很老練地說:“這是因爲你那個老闆剛從打工的地位爬上來,身上還保持着打工仔的下層人氣質。等過幾天,當老闆當出味道來了,也會變得跟其它老闆一樣兇狠的。”

海倫覺得JOE的話有一定道理,但她覺得主要是因爲餐館的幾個人都是老闆的朋友親戚,所以他對大家都比較好。要說從打工仔爬上來的老闆,也不是個個都友好的,有的爲了出出打工時受的氣,過一把當老闆的癮,壓榨起打工的來,比那些長期當老闆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覺得她的現任老闆還是比較好的人,沒有“媳婦熬成婆,比婆還要惡”。也許他以後會變成一個兇狠的老闆,不過她也不爲那擔心,因爲她打完這個暑假就回到B城上學去了,老闆變成什麼樣,不在她操心範圍之內。

她把今天撒謊差點露餡的事說了一下,叮囑他們兩個幫忙記住新謊言,免得餐館那邊打電話來時,他們倆的思想跟不上飛速發展的新形勢,還在撒舊謊,那就露了馬腳了。她強調說:“記住,我現在沒老公,我老公找了個有身份的,把我甩了。”

LILY見她眉飛色舞地說“把我甩了”,不禁好笑:“你被老公甩了,還這麼開心,別人一下就看出破綻來了,你應該做沉痛狀。”LILY想了一下,又說,“不過如果你老公真的找一個有身份的跑了就好了,那他就懶得跟你搶女兒了。”

海倫跟LILY講過自己跟丈夫的一些事,因爲她跟LILY住了近一年,LILY把自己那些PASTTENSE的男朋友都講給她聽了,她也就把自己的事講了一些給LILY聽。人就是這樣,別人對你推心置腹,你感動了,就總想回報一下,而回報推心置腹的方式就是對別人推心置腹一番,雖然推心置腹過後往往有點後悔。

她囑咐過LILY不要告訴別人,但LILY一到A城,就告訴JOE了。海倫擔心以後丈夫來了,聽見外人在談論她的家務事,覺得她丟了他的人,會找她麻煩,或者拿孩子出氣。

她曾把自己的擔心告訴過LILY,LILY很抱歉,答應再不對人說了,而且安慰她說:“怕什麼?家醜不可外揚,你老公這麼壞,哪裡還是‘家醜’?基本上就算得上‘國恥’了。沒事,我跟JOE都畢業了,不會回到B城去傳播這些了。”

海倫想把話題岔開,但JOE很關心地說:“找個有身份的跑掉,那也得先簽過來才行。聽說簽證這事就是不能壞了第一次,第一次被拒簽了,後面就很容易被拒。簽證官一看你上次被拒,就會想:別的簽證官拒你,總是有原因的,我何必要多此一舉呢?跟着拒了吧。”

海倫一聽,飯也沒心思吃了,問:“那怎麼辦?照你這麼說,我女兒以後不是總籤不到了嗎?”

LILY靈機一動:“你叫你老公和女兒申請新護照,就說以前的護照搞丟了,新護照上面就沒有拒籤的記錄了。”

JOE反駁說:“不會那麼簡單吧?換了新護照,SERIALNUMBER還是一樣的吧?拒籤的記錄肯定還在,說不定存在電腦裡。”

JOE和LILY碰到一起,就愛擡扛,大多數時候都是爲擡槓而擡槓,好像是一種本能,不擡就不舒服。重要的是要跟對方觀點不一樣,自己究竟是什麼立場,倒並不重要了。常常是LILY從A開始,JOE就從B擡起,擡到後來,轉了一個大圈,兩個人都交換了立場,變成LILY同意B,而JOE同意A了,然後再從頭擡起。

LILY沒好氣地問JOE:“那你說怎麼辦?照你這麼說,就沒辦法了?”

JOE想了想,建議說:“我看老蘇還是一個一個地辦比較好,你押一個人在國內,簽證官就覺得你沒有移民傾向。你把兩個人一起辦,當然會被當作有移民傾向了。”

LILY又擡一槓:“誰說兩個人一起籤就籤不出來?我們在B城住的時候,有個鄰居老王,跟海倫一樣的情況,同時辦的,別人怎麼把老婆孩子一下籤出來了?”

JOE分析說:“別人那是籤老婆,容易一些,美國人怕中國男人熬不住,禍害了他們的白種女人,所以籤老婆的一簽就過。象老蘇這樣籤老公的,美國人就不那麼急迫了,老公籤不出來,老蘇熬不住了,正好讓老蘇找個美國男人,解決一個美國孤男的問題,美國賺個媳婦——”

海倫沒心思跟他們開玩笑,只擔心地說:“把誰押在國內?把我女兒押在國內?我家在國內沒什麼人了,我只有一個弟弟,在加拿大,我父母現在都跟着弟弟,如果把我女兒押在國內,只有跟着她奶奶在鄉下生活,到時候連帶她去簽證的人都沒有——”

JOE說:“那就把你丈夫押在國內,先把女兒辦出來——”

LILY代替海倫回答說:“你以爲海倫沒想過這辦法嗎?她丈夫不幹,女兒就是他的人質,女兒出來了,海倫還會要他?”

JOE擔心地說:“像你老公這麼耍賴的人,你要是真的把他辦出來了,他會一輩子死纏着你的。我見過好幾個這樣的人,又不肯讀書,又不肯打工,還成天找着老婆吵架。”

海倫以前也是擔這個心,但現在連簽證都籤不到,又改成擔簽證的心了。她一籌莫展,一想到這個事就心情鬱悶。

LILY安慰說:“不過你已經辦了加拿大移民了,等你移民辦好了,你丈夫和女兒就可以從加拿大簽證了,那邊好籤得很,聽說加拿大公民到美國來根本不用簽證。”

海倫點點頭,這是她目前最大的希望了。她弟弟一直催她辦移民,她都沒辦,覺得學英語的,跑到加拿大肯定是沒飯吃的。後來丈夫女兒簽證籤不過,只好走這條路。她決定美國這邊還是繼續簽,但加拿大那邊也要抓緊,雙管齊下,哪邊先成走哪邊。

幾個人正談得起勁,海倫突然想起六合彩開獎的事,連忙跑到客廳,把電視調到二頻道,等着開獎。JOE和LILY也跟了過來,JOE看見海倫握着一大把獎券,驚訝地說:“老蘇花這麼多錢買這個?不合算,簡直是拿錢打水漂——”

海倫說:“不是我花錢買的,是餐館的錢買的,中了獎大家平分。那個BENNY真好,一聽說我的老公把我甩了,就想到我的身份問題,還說要把他的那份給我,五十萬哪!”

JOE“哧’地一笑:“老蘇你太容易感動了,這是典型的畫餅充飢。那傢伙明明知道中不了獎,當然大方地說把他的那份給你羅,如果真中了獎,你看他還給不給。”

JOE說着就講了一個故事,說誰誰誰問人借錢買六合彩,講好了如果中獎的話給那個債主一半的,結果真的中了獎,就不肯兌現自己的諾言了,兩個人爲這事打官司打了很久,最後不知道怎樣了結了。

海倫不愛聽他這樣說,好像一定要把別人的好心TRASH了才過癮一樣,她寧願相信BENNY是真心要幫她的。

電視上開獎了,海倫對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號碼,一共買了十組,一組也沒中,連末獎都沒中到一個。她又對了幾遍,的確沒中獎。

JOE說:“我說了吧?哪裡有那麼容易中獎的?剛買一次就中了?好多人都是買一輩子都沒中。”

海倫也很沮喪,但她仍然很感謝BENNY的好心,BENNY叫她買的時候,肯定還是希望中獎的。開獎之前,誰都是心存希望的,誰都是覺得這次十之八九會中的,不然誰還去買?至於最終中沒中到,那就是天意了。她想以後也經常買點,每次花幾塊錢,就有中獎的希望。也許哪天運氣來了,就中一個大獎了。如果真的跟BENNY說的那樣,一百萬可以買一個美國綠卡,那她就可以把女兒辦到美國來了。

她想,餐館的人一定也想知道開獎的結果,她就往餐館撥了個電話,但沒人接,可能已經下班了,她不知道他們住處的電話號碼,只好等到明天早上再告訴他們。

過了一會,她準備洗澡,剛脫了衣服,聽見LILY在門外叫她:“HELEN,電話。”

她伸出一隻手,把電話拿了進來,HELLO了一下,就聽見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說:“HELEN?”

“YEAH。”她脫口問道,“JACKIE?”

她聽那邊笑了一下:“看來JACKIE真是你的夢中情人了,開口閉口都是JACKIE。不是哪,是我,BENNY。”

但她覺得那聲音就是JACKIE,她不好意思老釘着問,就告訴他說:“我剛纔跟電視上的開獎號碼對過了,什麼都沒中到——,今天沒人中大獎——,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買彩票,而且謝謝你願意把你的那份給我——”

他沉默了一會,說:“沒關係耶,今天沒人中大獎,今天的錢就滾到星期四那一期去了,我們星期四再買。”他猶豫了一下,問,“你的——EX跑掉有多久了?”他聲明說,“我不是打聽你的私事,我是怕你剛來美國,什麼都不懂,不知道怎麼保持身份——”

她怕他擔心,趕快撒個謊:“我今天回到家就看到學校的信了,我已經被B大錄取了,所以身份沒問題了——”

“那好啊,在美國最怕的就是沒身份。你自己有了身份,就不用依賴別人了——”

她覺得很奇怪,電話裡他一點也不結巴,聲音也不大相同,給她的感覺是電話裡說話的是JACKIE,而餐館裡說話的纔是BENNY。難道BENNY跟JACKIE是雙胞胎?或者BENNY一個人在演雙簧?爲了什麼呢?

她生怕餐館知道她被B大錄取,就不要她打工了,連忙說:“我雖然被錄取了,但是我還沒拿到獎學金,所以還是需要——打工。”

他說:“光靠打工可能還是不能解決你的學費問題。你是外國人,如果沒獎學金,學費會很高的。你什麼時候可以知道能不能拿到獎學金?”

她把時間支得遠遠的,免得馬上又要撒謊:“可能要到開學時才知道。”

他想了想,說:“如果到了開學的時候還沒拿到獎學金,你就告訴我,我可以從老闆那裡拿出一些工錢來給你交學費,你不讀書就會丟了身份的。”

“怎麼好意思叫你破費?我自己想辦法吧。”

他說:“我沒事,反正我有錢也沒地方用。”

她大着膽子問:“爲什麼你有錢也沒地方用?”

他沉默了一陣,說:“在餐館打工,吃的住的都是餐館的,天天都要開工,又沒車,到哪裡去用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