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想過靜待在病房旁邊等待病人醒來是如此煎熬的事情,我並沒有做過如此等待,而我多次醒來迎來的是羅爾焦急萬分的目光。我現在是深深的內疚,內疚自己如何不愛惜自己讓羅爾心痛,但他卻從來沒半句怨言。盯着沉睡中的利文,眼淚又是嗒一聲掉了下來。
“吃些東西吧。吃些東西心情會好。”止水遞給我一塊精靈族吃的那種餅。
我食不甘味地往嘴裡塞隨便咬幾口便咕嚕吞進肚中,眼睛還是不停往利文臉上瞄,生怕他在我轉移注意力的瞬間醒過來。
“都讓你放心好了,在生命之樹這兒,只要他還活着就會吸收生命之樹的力量,恢復只是時間的問題。”諾魯走過來安慰道。
我狠狠瞪他,“你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真希望躺在這兒的是你。”
諾魯那能增加防禦力的臉皮纔不吃我這套,“要是我躺在這兒也能讓你這麼含情脈脈的守望,我也不介意啊。”
“下流。”沒等我開炮,牀上的殭屍人比我先一步罵出口。見利文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睛再次煥發光彩,還有那臉硬邦邦的表情突然覺得很有愛,飛撲過去一把抱住,“利文!”
“走開!不要碰我。”這就是那殭屍人的反應。
本來就是這樣的,我和他的關係從來都是冤家一般,抱住,死死抱住,不放手了。依稀記得我那記憶中的小時候,利文就是這種態度,我卻總是置若罔聞,反正只要他敢欺負我我就去瑪西亞那告狀,瑪西亞會掐他耳朵。
“利文,你就依她吧,她很少這麼主動撲人的。”止水這該是安慰利文,但效果適得其反,小氣的利文狠狠回以一瞪,好像在提醒他我已經主動撲進他懷裡好幾回的事實。止水迅速閉嘴退到一邊。
這回我算是懂了,一隻在這三個男人中那不和諧的氣氛是什麼,利文對諾魯是厭惡和生氣,而對止水,則是赤~裸裸的妒忌。
“那個,你暈倒前還沒有說玩的話……”我輕輕問。
利文還真是小氣,這一醒來又是兇巴巴拒人千里的冰雕模樣,“竟然你想不起來了,那就忘了吧。”
“不,我還是依稀記得的。我想起來了,向這兒下詛咒把這兒變成死城的不是我的母親,是我。最先向人類報復的不是以賽亞亦不是庫尼納,也是我。是我把死者之城死靈的正名記錄下來讓他們永不超生,是在我的要求下,我的父親給我編寫的死者之書。這座城是我父母送給我的禮物,第一片屬於我的領地。”這就是我對片土地的記憶。其實一切都是我的傑作,是我在死者之城刻下的石碑——
幽鳥們說,到這兒來,這裡是幽靜美麗的宅邸,你們在這將享受永遠的寧靜,不再衰老不再痛苦。
但只有烏鴉才真正懂得這說話的含義,因爲烏鴉們清楚,只有墳墓纔是最完美的宅邸。
幽鳥只是人們美麗的夢想,烏鴉纔是殘酷的現實。
寂靜中,只有人們的祈禱,但沒有人能得救。
沒錯,最先對人類絕望的,是我。
難怪當我向以賽亞求情時,她會覺得這是多麼可笑的笑話,多麼不可理喻的事。現在我也覺得這是多麼荒謬多麼諷刺的想法。
止水、諾魯表現出驚訝,利文倒不寬不緊,“我一點都不覺得這是你的錯,相反,我覺得你做的很對。”利文下了牀此刻像極另一個憤怒地神抵,“無知愚蠢的人類犯下了錯誤就該受到懲罰。他們讓守護他們的神明流了血,那理所當然也要承受血的教訓。”
“你說什麼?!”一隻陷於理虧狀態的諾魯爲利文的話感到出離憤怒,“是誰讓神明流血了?那只是個別人犯的錯誤,憑什麼要那麼多無辜的人爲此埋單,我的父母,我的妹妹,他們可什麼都沒有做。憑什麼你們的憤怒要他們來承擔!”
諾魯的話語帶來一段沉重的沉默,親人無疑是他最後的底線。
“諾魯,瑪西亞,立匹波利他們也是無辜的。”我這樣說道,很想哭,一直都很想哭,越說越想下去就越體會到自己的無能爲力。
“好了,不要再爲這種事情互相怪責下去,難道我們就該因爲那些早就不該存在的錯,讓現今活着的生命再這麼繼續無辜下去嗎?生命不是籌碼,不是誰欠誰交換抵消一下就能解決的。無論我們再怎麼討論,死去的已經死去,過去的已經過去,我們能討論的只有未來。”
止水攔在諾魯、利文之間隔開這瀕臨動手的二人。沒有感情羈絆的他是我們當中最理智的,哪怕有感情羈絆他也總能是最理智的,理智得我都能感受到他心中那種隱隱的痛。
理智的人都有一種痛苦,那就是明知道說出的話做出的事會傷害到人,只要覺得理當如此,他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去說去做,然後別人無論得救與否,他都必須默默承受別人所施加的痛苦。這就是很偉大的一種人,也是世上最吃力不討好的人,但偏就是這種人促進了世界的和諧,但也平添善良人們的痛苦和悲哀。真的很難想象,這個世界一個近乎真理的殘酷事實,那就是現實的受害者們往往都是因爲善良,所以——悲哀。
“夜止水,你也不是什麼好鳥,要是你在了結以期前知道她的身份,你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你自己清楚!諾魯,你看你又做出來了什麼好事!明明全部是幫兇,現在卻都來僞善地說出這種風涼說話,我的生命比你們長久,我比你們更清楚你們的愚蠢,你們根本就不值得得到神明的施捨,得到神明的庇佑。明明已經得到自己不該擁有的東西,不用在正途也就罷了,吃了虧還要假惺惺向我們興師問罪?這世上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利文!不要再說了。”面對利文的激動,我慌忙制止。
“我說錯了麼?”利文額上滲出了汗,臉上早沒有之前的從容冷靜,“你們人類的生命不過匆匆幾十年,死去之後可以不負責任地塵歸塵土歸土。但我呢?你們人類毀掉了我的樹林,毀掉了我的家園,毀掉了我們這些需要大自然才能活下去的精靈。你們爲了得到陽聖獸的七色菩苔讓我失去了養父,你們的至高神使者因一己之私要將瑪西亞佔爲己有讓我失去了瑪西亞,更讓我難以忍受的是,他們讓我失去了你!失去了那本該天真無邪純潔可愛的你!只差一點,只是差一點,我就能是以賽亞,我就能是傑煞,將他們全送到地獄去!!”
“利文,夠了,夠了,真的夠了……”來到了這個世界,我的眼淚就一直沒停過,我拉住利文生怕他真如他所說成爲另一個黑暗的信徒,“請你給他們一個機會,那也是給自己機會,這世上的確很多無法彌補的罪過,但有可以包容一切的寬恕與諒解。你不是見過瑪西亞了麼?作爲受害者,她沒有半句怨言,甚至沒有半句責備我的說話,她只想讓我給以賽亞一個機會,也是給這兒所有人一個機會,無論怎麼說,生命都是得來不易,不應該這麼輕易就給予抹殺。”
“所以我不是回來了麼?但機會只會有一次。”利文重新拄起代表光明生機的花之木杖。
對身處絕望的人們來說,機會一次就足夠了,我們通常將其稱之謂——希望。
突然,我想起來瑪西亞曾用她那天籟之音讀給我的一首詩,《幽鳥之天堂》
東方亮起光芒,掙扎着逃出黑暗,靜止下來,永遠都是早晨,帶來煥然一新的氣息,成了信仰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