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囂張男與傲驕女

明堂川的人馬被押解到銀州之後,立即引起了轟動。西北諸藩的軍隊遠不及宋國軍容嚴整,除了在急速擴軍之前大走精兵路線,且又有繼嗣堂這個大財閥暗中支持的蘆州,其他西北諸藩的軍隊相對而言都是比較寒酸的,可是和李繼法的兵比起來,他們就強的大多了。

銀州失陷於慶王之手以後,李繼法就已完全斷了糧餉供應,孤軍懸於一個與兩方勢力交界的地方,治下的牧民部落名義上仍是隸屬亍自家李氏的,不能扮強盜去洗劫,而且所謂勢力交界只是對他們而言的,這些牧民可不在意這一片草地、那一片荒原如今打的是誰的旗號,迫的緊了,他們捲起鋪蓋、趕着牛羊,小半天的功夫就能從銀州人變成契丹人或吐蕃人。

所以雙龍嶺駐兵的日子過的着實艱苦,衣甲器仗不全,士兵衣衫襤褸,扶老攜幼的家眷們也都面有菜色,倒是有些行商氣色還好一些。艾義海這一趟去,可是把雙龍嶺整個兒來了個大搬家,連人帶牲畜,舉凡能搬的全都搬了回來。

守城的士兵中有許多原銀州士兵,李繼法的部下本就是從銀州拉出去的,與他們之中許多人都是相識的,如今見那些昔日-戰友衣甲鮮明,而他們則成爲落魄的俘虜,彼此見了,心裡實在不是滋味。那些有官職在身的拉不下臉面求懇,士兵們卻沒有什麼顧忌,一時間呼朋喚友,攀扯交情,鬧烘烘的好象成了集市一般。

楊浩在白虎節堂候着,俘虜們押到城中還未及安頓,五花大綁的明堂川副都指揮張浦便被帶進了節堂,節堂外甲士林立,節堂上文武肅然,一派蕭殺,擺足了氣派。那張浦見了這般陣仗,卻是昂首而入,面無懼色。到了堂上,張浦大模大樣地一站卜睨日四顧,神態狂傲,旗牌官見他昂然不跪,便大喝一聲道:“堂上坐的是我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俘將張浦,因何不跪!";

張浦曬然一笑,冷冷地道:“本官明堂川副都指揮使張浦,便是見了當今聖上,如非大朝典,亦無需下跪,請問你們這位什麼大元帥難道比皇帝還大?”

旗牌官吃他衝撞,不由大怒,他把手一揮,兩個小校便提着刀衝上來,張浦說的強硬,但是隻消以刀鞘往他膝彎裡一戳,就算他是鐵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也不怕他不跪,這本是押堂士卒們都熟稔的本領,至於這張浦出言不遜,還敢在這兒擺什麼指揮使的官架子,順手讓他吃些暗虧,那也是應有之義。

楊浩適時阻止道:“且慢,爾等退下。呵呵,張指揮使,本帥自然是比不得官家的,我受不得你一拜,受你一禮,卻不過份吧?”

張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把肩膀向前一橫,曬笑道:“張某雙手被綁,恕不能向楊帥見禮。”

楊浩一笑,便向艾義海遞了個眼色。

艾義海這一番出征可真是出盡了風頭,三路大軍攻打雙龍嶺,動用的總兵力不下萬餘人,他只使四十個人,便殺了李繼法,把五千兵丁、近兩萬百姓全都檎回了銀州,這麼漂亮的一仗,便是他艾義海的成名之戰。

楊浩是個英雄不問出身的大帥,用將唯才,任官唯賢。楊浩手下的許多將領都沒有什麼深厚的背景,是靠本事出人頭地的,敬重的也是有真正本事的人,艾義海這番功勳立下,自然贏得了他們的敬重,一掃馬匪頭子的惡名。他們的態度變化,艾義海自然能感覺得到。

艾義海揚眉吐氣,頗感榮耀,大冷的天兒,他居然把皮袍斜披了,露出一條肌肉虯結的臂膀,炫耀自己的一身武勇之氣,可是他慣使的是一柄九環大砍刀,這麼光着膀子提着大刀往那兒一站,十足像個劊子手。艾義海猶不備覺,仍在那裡洋洋得意。

見了楊浩眼色,艾義海攸地揚起了大刀,九個銅環發出懾人心魄的“譁愣愣”一串疾響,堂上衆將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雪亮的刀光一閃,張浦背上交叉綁縛的繩索便無聲無息地迎刃而斷,這一手刀法劈斷繩索而不傷人分毫,拿捏得極妙,着實見證手上功夫,堂上衆將不由齊呼一聲:“好刀法!”

艾義海得意洋洋收刀後退,還沒忘了謙遜地向同僚們拱手致謝,楊浩看了不免心中暗笑:這個兇殘惡名足以讓夜啼的嬰兒止哭的江洋大盜,居然還有這麼憨直的一面,簡直是個活寶。

天氣寒冷,張浦一直被倒縛雙手押解回來,氣血有些不暢,他得以自由,緩緩活動着手腕,這才凝日看向楊浩。楊浩笑道:“張指揮使如今可以向本官見禮了麼?";

張浦道:“在下先要請教,堂上這位大帥是哪一國的官?";

楊浩眉尖一挑,說道:“自然是宋國的官。”

張浦立即質問道:“既然大帥是宋國的官,你我一殿稱臣,卻不知爲何與我兵戎相見?大帥殺我主將,檜我部屬,可是奉有朝廷的軍令,我雙龍嶺官兵何罪之有,還祈相告。張浦若有罪,自然伏法,若無罪,豈能向亂臣賊子俯首?”

楊浩哈哈大笑,說道:“久聞張浦乃李繼法麾下第一智將,亦是第一勇將,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在我白虎節堂之上,本帥一聲令下,就能叫你人頭落地,你竟敢當面質問本帥,毫不畏怯,真是一副好膽色。";

張浦昂然道:“既然從軍入伍,就應有馬革裹屍的覺悟,朝廷恩寄之重,張浦既爲朝廷命官,理當報效朝廷,縱然爲國捐軀亦不屈臣節,又何惜一顆頭顱?”

楊浩笑道:“好一張利口,這個時候你倒咬定了朝廷命官的身份,同本帥講起王法來了。你要同卉帥講王法嗎?那好,本帥就讓你心服口服。來人吶,帶人證、物證。”

楊浩一聲令下,堂下便走上了李一德,李老爺子穿一身六品官服,搖搖擺擺地上了節堂,向楊浩長揖一禮,慢條斯理地道:“下官銀州通判李,見過節帥。”

緊接着後邊唏哩嘩啦一陣響,幾個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囚犯拖着手丅銬腳鐐被押了上來,這幾個死囚在外邊也不知站了多久,一個個凍得哆哆嗦嗦、嘴脣發青,到了堂上便往那兒

亂七八糟的一跪,有的高呼見過大老爺,有的稱一聲見過楊大帥。

另有兵士拿布裹了幾柄刀劍、捧了一札信柬,到了堂上把刀劍往地上一扔,雙手呈上信柬,大聲稟報道:“明堂川李繼法圖謀不軌,刺殺大帥,被我等當場斬殺刺客五名,抓獲刺客七名,繳獲刀劍、伏弩共計十餘具,另搜獲明堂川李繼法、張浦與刺客往來的秘信五封,信中詳述了他們意圖謀害大帥、繼而竊據銀州扯旗造反的打算,請大帥明鑑。";

楊浩瞟了一臉驚愕的張浦一眼,故意問道:“李通判,我看張指揮一臉正氣、慷慨敷昂,不像是意圖不軌的反賤鼠輩,你們可不要抓錯了人吶。";

李一德一本正經地道:“節帥,卑職爲官,一向是公正廉明的。通判府明鏡高懸,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罪犯。對於雙龍嶺李繼法謀反一事,卑職仔細審問了相關的人犯,已掌握了充份的證據,大人請看,這些刃劍、信柬就是物證,這些被榆的刺客就是人證。";

楊浩笑道:“兵器可以假造,囚犯可以誣告,信件麼,也可以慕仿,恐怕這些憑據…";。尚不足以入人之罪吧?";

李一德馬上道:“節帥,這些信柬JL分別有李繼法、張浦的官印爲憑,那可是做不了假的。";

楊浩訝然道:“竟有此事?快快取來我看。”

張浦看着這兩人裝腔作勢地做戲,只是冷笑,卻見李一德接過信柬,走到帥案旁,打開一封看了看,展顏笑道:“唔,這封信是李繼法寫的……";

說着便從懷裡掏出一枚印信,挪過楊浩的硃砂印臺蘸了蘸,然後在那信柬上蓋了一個大印,張浦一雙眼睛越瞪越大,他已料到楊浩必然僞造證據爲他出兵制造藉口,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他意在衆目睽睽之下當衆作假,這……這……這也太囂張了吖,?

李一德又展開一封信,看了看落款,笑道:“這一封,是張浦寫的了。”

隨即又取出一枚印信,張浦看的清楚,這枚印信正是自己使用的那枚官印,平日請糧請餉,往來公文,都是由他處置,那銅鈕兒磨得鎧亮。

艾義海抓起大印,在信柬上又蓋了個印,如此這般,把所有的信柬都蓋了個遍,然後收起印信,微笑拱手道:“節帥請看,這封信柬真實無誤,上邊的官印與我們剿獲的印信兩相時照,絕非僞造,證據確鑿,並無半點虛假,卑職說過,卑職執掌司法,明鏡高懸,一向是公正廉明,從不循私枉法的。";

張浦聽了這番風涼話,鼻子都怯氣歪了,卻見楊浩拿着信柬,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番,點頭道:“果然並無半點虛假。

他吹了吹信上還未乾的印油,又向堂下跪着的囚犯們喝道:“是誰主使你們刺殺本帥的,迭速給本帥指認兇手,若是爾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本帥可免你們一死。”

那幾個囚犯大喜,趕緊擡頭往堂前衆人看來,幾個囚犯瞅了瞅,不約而同地指着袒着半邊膀子,一身匪氣、面日猙獰的艾義海,斬釘截鐵地道:“就是他,就是他,大帥爺,我們都是受此人指使,不得不從,還請大帥開恩,饒小人不死。”

艾義海氣得七竅生煙,擡手就給了那不開眼的死囚一個大耳光,破口大罵道:“睜大你們的一對狗眼看個清楚,本將軍是大帥麾下的一員武將,這個白面書生樣的傢伙纔是張浦。";

“喔……”,衆死囚從善如流,指向艾義海的手指齊刷刷地換了方向,又一齊指着張浦,異口同聲地道:“就是他,就是他指使我們乾的,小人們只是聽命行事,此人才是元兇主謀。

楊浩笑嘻嘻地道:“張指揮如今還有什麼話說麼?";

張浦冷眼看着這一幕醜劇,此時心中已經完全明白了。楊浩炮製證據,本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楊浩當衆這般炮製證據,卻是在向他示丅威了。楊浩是在告訴他,銀州已盡在他楊浩的掌握之中,他在這裡可以爲所欲爲、無法無天,這節堂上的每一個人,都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中,他現在就是指着一頭駱駝說它是大象,這滿堂的文武將士也都會跟着他一齊說瞎話。

楊浩此舉同時也是在告訴他,大宋這塊招牌,西北諸藩誰需要時都會扛出來顯擺顯擺,但是誰也沒有真的把它當成租宗牌位一般供着,他楊浩既然敢對明堂川公開用兵,就壓根沒有顧忌汴梁城裡那位趙官家,趙官家他都可以無所顧忌,夏州那個李大胖子自然更不在話下,他張浦已無所憑籍,不要指望緊緊咬住同屬宋臣這一點就能讓楊浩有所顧忌。

楊浩看着張浦精彩的臉色,笑道:“怎麼,張指揮無話可說麼?”

張浦狠狠啐了一口,說道:“算你狠!張某認栽。”

楊浩哈哈大笑,他把手一擺,兩旁文武潮水般退下,士卒們拖起那些死囚,也走得一乾二淨,片刻功夫,節帥大堂上就比狗啃過的骨頭還乾淨了,就只剩下了楊浩和張浦兩人。

待得人羣走光,楊浩把臉一沉,說道:“張浦,李繼法一介莽夫,既無智、又無勇,更無大志向,如果不是你爲他出謀劃策,再三攛掇,李繼法豈有膽量招惹本帥?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張浦慨然道:“楊大帥,真佛面前不燒假香,那些官面文章不做也罷。說起來,不過是各爲其主罷了,今能一死,張某已盡了自己的本份。大帥要殺便殺,何必聒噪。”

楊浩笑起來:“張指揮果真視死如歸麼?若是如此,當日雙龍嶺上,張指揮何必受艾義海控制,喚來各營指揮,讓他一一揍下,卻不當場拼個魚死網破、以全忠義呢?";

張浦淡淡一笑,說道:“徒增殺戳,智者不取,當日那番陣仗,節帥分明是有備而來,我家指揮使大人已然身死,羣龍無首,各自爲戰,那樣一支弱兵,運能濟得甚麼事?雙龍嶺上那些老弱婦孺,日予過得夠苦了,這些卑微的百姓,唯一的奢求只是活下去而已,張某雖不畏死,卻不想因爲一己之私,害得他們葬送性命。”

楊浩撫掌笑道:“妙極,妙極

揚某久聞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沒有令我失望如今情形,張將軍還不肯爲自己的性命前程做一番打算麼?";

張浦疑道:“節帥此言何意?”

楊浩走下帥案,徐徐說道:“張將軍可肯盡釋前嫌,投到我枋浩麾下麼?";

張浦日光一凝,半晌方問道:“設計刺殺大帥的人是我,大帥敢用我麼?";

楊浩坦然笑道:“有何不敢?出兵之際,本帥有言在先,所擄財帛子女,盡由攻取城池者發落,財帛爲其所有,子女任其發賣。張將軍若肯輔佐本帥的話,本帥願出私囊,將他們贖買下來,楊某這番誠意,全國看重將軍一人。”

他又復說道:“將軍若不肯降,楊某可以成全了你,但古人有言: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將軍智勇雙全,本該功成名就,成一世英名,惜無明主相侍罷了,西域亂局,羣雄逐鹿,楊某求賢若渴,正是用人之際。將軍的風骨和一身本領,都是楊某十分敬仰的。今一番坦誠,將軍可肯爲我所用嗎?";

張浦身前,就是那做爲物證的刀劍,甚至還有兩具上了弦的伏弩,楊浩此時已走下帥案,就站在他面前五尺遠的地方。而堂上除了他們,再沒有其他人了。

如果……如果……,張浦一緊張時掌心就愛出汗,當他心念一動的時候,掌心頓時又沁滿了汗水。

東漢末年,羣雄逐鹿,後爲光武帝的劉秀當時尚爲蕭王,曾大敗一支義軍,將之困於絕地,迫其投降,義軍擔心這只是劉秀的緩兵之計,終究還要與他們清算舊帳,劉秀便一副毫無戒備的樣子,輕騎巡行於降兵的營地,降者見了,相互言道:“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遂死心踏地,效忠於他。此典故遂成推心置腹一語。

楊浩此刻此舉,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他的橄欖枝已經道出去了,張浦還給他的,會是一顆忠心,還是一柄利劍呢?

楊浩的掌心,也微微地有些溼潤了……

百花塢中,折御勳、折御卿兩兄弟與小妹摺子渝隔着一條几案對面而坐,案上的茶水已經變淡了顏色。

折御卿沉吟道:“與我折家結親,永締永好。來日若能消滅楊浩,便將蘆州拱手讓與我折家,再以蘆州爲線,西讓百里之地,呵呵,這份禮也不算不厚了。李光睿主動向我折家示好,我看……誠意還是有的。百餘年來,我折家與李家時戰時合,一俟受到中原的威脅,又攜起手來,原因只有一個,我們之間雖囚爭奪西域商路、土地和於民而常起紛爭,但是彼此並沒有吃掉對方的野心和能力,而一旦中原出現強大的勢力,對我們而言,卻是一個滅頂之災。如今中原一統,宋國勢力越來越強大,西域若仍是羣雄並起的局面,恐怕早晚要被宋國一一吃掉。這一點,想必李光睿業已看的明白了。”

摺子渝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板起俏臉道:“李繼筠?哼!他給本姑娘提鞋都不酪,要嫁你嫁,駒扯上我。”

折御卿嘿嘿笑道:“我只是就事論事嘛,弄清李光睿的本意,纔好對症下藥,結親之事應不應的,總要看你的意思,不過李家如果確有誠意,也不能讓他們太難堪了。”

折御勳搖了搖頭:“從李光睿向咱們示好來看,與吐蕃、回紇一戰,真的是讓夏州大傷元氣了,否則以李光睿的實力和一向的囂張氣焰,沒有向我折家示好的可能。李光睿此番主動示好,低聲下氣地派人和親,最大的原因,恐怕還是在銀州,在楊浩那裡。”

他一提楊浩,摺子渝立刻扭過臉兒去,裝作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可是耳朵卻悄悄地豎了起來。

拆御勳道:“吐蕃回紇之亂,削弱的是李光睿的實力,卻不會撼動他的根基,而楊浩卻是在直接挑戰他的權威。定難五州,是李光睿的根基,銀州不拿回來,他的根基就要動搖。更何況,楊浩如今是李光岑的義子,有一個李光岑擺在那兒,不但久受夏州壓迫的党項七氏奉了新主,就是夏川拓拔一族內部,也再不是鐵板一塊了,這纔是一向倚仗武力的李光睿搞起和親外交的主因。”

折御卿攤手道:“那就是說,至少對我折家,李光睿確是有心示好的了?如今求親使就在前廳,大哥你看,咱們應該怎樣答對?唔……,不如……咱們從旁支偏房選一個女子與他和親如何?反正李繼筠不止一個正妻,他要的也只是咱折家示好的一個因由。畢竟,李家現如今雖然不復往日風光,可逆不是咱們對付得了的,舍一個旁支偏房的女子,與之虛與委蛇也是好的。";

摺子渝霍地扭過頭來,還未出言反對,折御勳已搖頭道:“不妥,如果這麼做,楊浩會怎麼看?”

摺子渝見他已然反對,便又抿上了嘴巴,折御勳道:“楊浩如今未必有取勝夏川的實力,但是他崛起如此之快,亦有其過人之能,但凡英雄,總是應運而生,依我看,西北有了這個楊浩,三藩鼎足的格局必將改變,如果楊浩經營得當,有朝一日取李光睿而代之亦不無可能。

我們如今既與楊浩結盟,如果再向李光睿示好,那就是鼠首兩端,想耍攀住所有的強者,最後恐怕一個都保不住。

摺子渝瞪了二哥一眼,哼道:“還是大哥有見識。

18樓

折御卿吃了鱉,摸摸鼻子,很無辜地道:“我這也是考慮,擔心西北之亂很難速戰速決,給了趙光義插手的理由。如果他以平亂之名,在西北諸藩爭得你死我活之際驟然發兵,那我們可都成了鷸蚌了。送一個旁支偏房的女子,無礙我折家決斷,如果楊浩有弄事吃得掉李光睿那自然是好,如果吃不掉,這也算是一條後路,到時候,內則咱們麟、府、蘆三州結盟可抗夏州李氏,外則麟、府、蘆、夏四藉-聯手可抗中原,逍不是更加穩妥麼?”

折御勳沉吟片刻,擡頭問道:“子渝,‘隨風可曾打聽到有關夏州的什麼緊要消息?”

摺子渝搖頭道:“夏州與吐蕃、回紇戰事膠着儀和之舉曠日持久,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變化。”

折御勳喃喃地道:“以我和李光睿交道多年的瞭解來看此人陰鷲狠毒,外柔內剛,他坐鎮西北,自高自傲慣了,如非到了山窮水盡之際,決不會做出如此示弱之舉,與吐蕃、回紇的戰局既無變化,莫非李光岑的突然出現,讓夏州內部也產生了分裂?否則李光睿何必如此迫不及待結交外援呢?”

他躊躇半晌,方道:“趙光義又要出兵伐漢了,漢固失去了契丹的支持,我看這一遭它是撐不過去了。朝廷既要我折家出兵,少不得還得去應應景兒,李光睿那裡,我看也不宜做的太絕,如果沒有楊浩這個因由,使一個旁支別門的女子去結親原也無妨,現如今咱們既與楊浩締結了同盟,就不便再與李臍子拉拉扯扯了。御卿,你好好招待着他們,至於親事,婉拒了便是。”

摺子渝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聲道:“何必要二哥去,婉拒不是嗎?本姑娘去婉拒一番便是。

折御卿一呆,失笑道:“小妹,人家求親求的就是你呀,你自己拋頭露面去拒婚?這像話嗎?”

摺子渝瞪起杏眼道:“當然不像話,像話我早掛牆了。說罷擡腿便走。

折御卿攤開雙手道:“大哥,你瞧瞧,你瞧瞧,我就說吧,小妹被家裡慣得不像樣子,誰家的女子這般沒有規矩?大哥應該請出家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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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摺子渝忽又據出頭來,喝道:“二哥,你說什麼?小妹沒聽清楚。”

折御卿趕緊咳嗽一聲,說道:“我說……我說茲事體大,要不耍請出家中長輩來再好生覈計覈計。”

摺子渝哼了一聲縮回頭去,腳步漸漸遠了,看來這回是真的走開了,折御勳兩兄弟不禁相視苦笑。

折御勳嘆了口氣,自我安慰道:“小妹做事,一向還是知道輕重的,她要自己處理,那就由他去吧。二弟,你的打算,不可再想了。楊浩和李光睿之間的矛盾,與我折家和李家的衝突不同,他們一方不倒下,另一方絕不含善罷甘休,咱們折家沒有稱霸西域的本錢,在這兩個人傑之間,就必須只能擇選一個,切不可三心二意的。”

他說到運兒又嘆了口氣,喃喃地道:“可是,小妹明明愛極了那楊浩,瞎子都看得出來,可她偏又不肯表示,還以爲能瞞得過天下人呢,而楊浩那頭蠢豬呢,也不派人上門求齋,真是難爲死我了。”

車行轆轆,綏州刺史李丕祿坐在車子裡,望着白茫茫的雪原悠悠出神。

李丕祿年未至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也是李光睿極爲倚重的一貫大將。他與李繼筠、李繼捧兩兄弟是同輩,不過因爲是較遠的旁支別系,所以沒有用族譜中的排行。

當初李彝殷逐侄奪位之後,他的四弟綏州刺史李彝敏便扯旗造反,李彝殷平息叛亂殺死四弟之後,就派了自己的心腹李仁裕接任綏州刺史。可沒幾天功夫,野離氏等部落造反,這位剛剛上任的新官就被殺了,於是李彝殷又派了自己的族侄李光繡擔任綏州刺史。

幾年前,李光鏽病逝,於是李丕祿便子繼父位,這李丕祿較之李繼筠兄弟更加機敏聰慧,同時也頗具鐵血手腕,治理綏州政績卓著,所以李光睿此番想與折家結親,自知兩個兒子長子莽撞、次子懦弱,都不堪大用,這才讓李丕祿出面。

李丕祿料想求親之事不會一帆風順,尤其是李家如今連逢遭遇挫折,聲勢大衰的時候,所以他準備了許多說辭,想着要與折御勳痛陳利害,只要說動了這位折氏家主,那事情便成功了大半。不想那折御勳老奸巨滑,一直沒有出面,只讓他做不了主的二弟折御卿出面,雙方纔只做了些接觸,那位被求親的折大小姐居然親自出馬了,當事人親自回絕,客客氣氣地打發他們馬上上路,李丕祿準備的有關西域政局、折李兩家前程命運等諸多說辭的話可沒辦法當着人家折大小姐的面說,總不成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你就是一件工具,爲了咱們幾個不想歸附中原寄人籬下的草頭王,喜歡不喜歡的就委曲了自己吧?

他又不是真正的媒婆,此番求親也不是真的爲了摺子渝的終身大事,竟至毫無用武之地,灰溜溜地便被趕出了府州。李繼筠的二弟李繼捧此刻正捧着摺子渝親手回贈的禮物翻來覆去的看個不停,半晌才疑惑地道:“丕祿兄,你說折家小姐還贈一面鏡子,是什麼意思?”

李丕祿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瑞獸鏡,淡淡地道:“沒什麼特別的含意吧,應該只是一件答謝我等遠來的回禮。";

李繼捧搖搖頭,他對政治、權力不甚上心,事實上有他大哥在,大位沒他的份兒,太上心了也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平素倒好鑽研些漢學,雖說一瓶不滿半瓶晃盪,但多少還是有點學問的,他端詳着銅鏡,喃喃地道:“應該不然,別的不送,送什吝鎮,子?我看……大有學問。唔……破鏡重圓?沒道理啊,我大哥壓根兒就沒跟她鏡過,圓個屁呀。水中月,鏡中花,只好看,不好拿?希望我哥繼續努力?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李丕祿放下垂簾,看看還在細心揣磨送鏡含意的李繼捧,不由苦笑一聲:“出面拒婚的雖是折家大小姐,可是分明已然代表了折家的意思,看來折家是鐵了心耍跟楊浩站在一條線上了。此番求親沒有成功,不過至少明白了兩件事,第一就是明確了折家的態度,有助於大人準確判斷。第二麼?此番主動示弱,既然折家不肯攀親,必會通知楊浩,如此一來,這施放煙幕的目的也就達到了,等那楊浩放心地率兵去圍漢國,這銀州就能打他個措手不及。只是繼筠一向日高於頂,此番折節下交,卻被那折大小姐親自回絕,他可莫要一怒之下再給大人惹些什麼禍端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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