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招”是金陵城中較有幕氣的一家青樓。
楊浩到“紅袖招”來,倒不是衝着這裡的名氣,而是因爲大鴻驢夜羽說了一句:“楊左使請看,斜對面那條巷弄裡就是林仁舉將軍在金陵的府邸。
就因爲這一句話,楊浩便信手一指,對絮絮叼叼不斷勸楊浩隨他一起去風流一番的皇甫繼勳道:“那就去這座“紅袖招,坐坐吧,隨便吃些酒食再說。”
“紅袖招”的姑娘着實不錯,就是那侍候飲食的小丫環,都是宜喜宜嗔,甜美可人。楊浩四個人上了樓,撿了臨窗的座位,叫了一桌酒食,又使幾介,舞娘歌舞,四人據桌談笑,夜羽和焦海濤還打起了酒令,這時的酒令多是以詩詞相和,皇甫繼勳雖是武將,也能對答一番,四人中只有楊浩不擅此道,不過他是主賓,倒也沒人來難爲他。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夜羽和焦海濤兩個正人君子的眼睛開始繞着那些舞娘的纖腰打轉,詩興已去,騷興大發了。皇甫繼勳見狀,便笑着喚過老鳩。讓她喚出幾位姑娘來,供大家挑選,快活一番。
那老舟子雖不識得皇甫繼勳是何許人,看其穿着打扮,還有扈兵侍候。便曉的不是好相與,不管以次貨充數,當下便把“紅袖招”最漂亮的姑娘都叫了出來,婷嫂婷婷地站了一長溜,供他們挑選。
楊浩是皇甫繼勳巴結的人,當然要由他先選,楊浩推辭不就,皇甫繼勳見他似有顧忌,便讓夜羽和焦海濤先選,這兩位悶騷的主兒未見美人時一本正經。美人當面時就像見了腥的貓兒。假意推辭兩句,便從善如流地指了位姑娘。這兩位夫子不約而同地選了位年方韶齡的雛妓,花骨朵兒網開苞的,半推半就地被她們擁着離去了。
皇甫繼勳又讓楊浩選擇,楊浩也知道這時代士子狎妓,乃風流韻事,不是什麼見不的光的事情,眼前這些女子雖是風塵中的女人,但是容貌清麗嬌俏、氣質雅而不俗,並無什麼風塵之色。瞧着十分順眼,不致令人太生反感。但是臨窗斜對面那條胡月,彷彿是一根無形的絲線正繫着他的心,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外面了,哪有心思去欣賞那一排起伏的“山水”
見楊浩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皇甫繼勳心道:“這些姑娘論姿色卻也不俗了,怎麼這位楊大人這般挑剔?是看不上眼,還是他怕我學那韓熙載給他下套兒?這個韓熙載。真真的不是東西,自他搞了那一出把戲,想要巴結一個宋國來使簡直是太他孃的難了。”
他有些鬱悶地道:“狎妓風流,不過是一樁雅事。左使大人如此不給面子,可是覺得皇甫繼勳不配與大人攀交麼?”
楊浩一見皇甫繼勳有些惱了,便湊近了去,低笑道:“皇甫將軍勿怪,本官”本官實是有些潔癖,不願沾惹這些風塵女子,倒不是不肯承皇甫將軍好意,恕罪,恕罪。”
皇甫繼勳恍然,轉嗔爲喜道:“啊”原來如此,呵呵,那倒無
皇甫繼勳揮揮手,那些女子們便翩然退了下去。皇甫繼勳起身走上前去,那老鴨子志忑不安地問道:“那位大人”沒有可意的姑娘麼?”
皇甫繼勳道:“你這裡,可有未開苞的清綰人?”
“呃”倒是有幾個新來的清綰人,不過姿色未必十分美貌,而且還未調教的乖巧伶俐,恐怕不會服侍客人”
“無妨無妨。都喚出來,讓我這朋友挑選,我這朋友喜歡的就是這樣不蔣房事的雛兒。嘿嘿慢着!”
皇甫繼勳又叫住她,把臉一沉,冷冷地道:“只要未開封的原裝貨,本將軍可是此道行家,你要是敢拿些身藏雞血的姑娘冒充雛兒,哼!一俟被我發現,拆了你這“紅袖招。!”
“老身哪敢。一定只挑貨真價實的清信人來。”那老鳩子笑嘻嘻答應着下樓去了,皇甫繼勳轉身笑道:“楊左使既好此道,我”嗯?楊左使在看什麼?”
他見楊浩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外,對自己的話渾然未聞,便詫異地走去,到了窗口順着楊浩目光一看,只見一個女子正挑燈款款行於金陵街頭,步姿嫋娜。儀態嫺雅,皇甫繼勳雙眼一亮道:“莫姑娘?”
楊浩看見摺子渝,心中又驚又喜,又有些爲她擔心受怕,一聽皇甫繼勳脫口喚出的名字,楊浩心中便是一沉:“這位姑娘,便是林仁肇的甥女兒莫以茗莫姑娘?”
“正是這位姑娘,左使大人
楊浩心念一轉。縮回身來微微一笑:“我那日在宮中所見的,也是這位姑娘,姿色清麗嫵媚,果然不俗。今日既在此處遇着,正是相請不如偶遇,走。咱們去見見她去。”
“呃,左使大人,
皇甫繼勳還未說完,楊浩已興沖沖向樓下走去。皇甫繼勳目瞪口呆地想:“敢情這位楊左使喜歡良家婦女,可是”你也別找官宦人家的女子啊。她們身份貴重,豈是好相與的?嗯,
皇甫繼勳眼珠一轉,轉念又想:“莫以茗是林仁肇的甥女兒,他這一去,若是言語不當,莫姑娘定然惱了他,兩下里結了仇怨,林仁舉那老傢伙便徹底的罪了這位宋國大臣,那又有何不好,嘿嘿,”
這樣一想。皇甫繼勳心花怒放,拔腿便往樓下追去,那老藹子領着幾個怯生生的小姑娘上來,一見他急匆匆往下走,不禁詫然道:“將軍大人,這是往哪裡去?”
皇甫繼勳興高彩烈地道:“讓開,讓開,莫耽擱了本將軍去看人調戲良家婦女!”
楊浩離開“紅袖招”快步向摺子渝迎去,站在門口的龜公點頭哈腰地追着叫喚:“客官您慢走,歡迎客官您下次再來啊”
摺子渝聽到聲音目光一轉,恰見楊浩疾步而來,她的心頭頓時一驚,這時欲罷閃避卻已來不及了,楊浩走到她的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略顯慌張,難得見到一向智珠在握的摺子渝露出這樣的情態,楊浩眼中不禁露出一絲笑意:“這位姑娘,可是林府的莫以茗莫姑娘?”
摺子渝眸波微微一轉,淡淡應道:“不錯,正是本姑娘,不知公子是什麼人,爲何攔
“你不知道我是什麼人?”楊浩有些氣惱起來:“我不是告訴你乖乖返回西北了?你又跑到金陵來折騰甚麼?唯恐天下不亂是不是?”
摺子渝眨了眨眼睛,很是驚訝地道:“請問這位公子,奴家認得你麼?你說的話,奴家可是一句也聽不明白,莫非公子認錯了人?”
楊浩聽了一呆。看她神情完全不似作僞,剎那功夫真的以爲自己認錯了人,可是仔細看看那五官竟是分毫不差,就連聲音都一般無二,怎麼可能認錯人。楊浩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見皇甫繼勳遠遠立在“紅袖招”門稍下,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模樣,便又扭頭說道:“這裡沒有旁人,你還要否認不成?”
摺子渝板起俏臉道:“你這人說話好沒道理。本姑娘好端端走在路上,被你攔住去路胡言亂語一番,你反要責怪於我,快些讓開。要不然。我高呼一聲,滿街行人都當你是個放浪無行的登徒子,少不了一頓好
楊浩笑了:“你的武功不是很高明嗎,何必扮得嬌嬌弱弱的讓別人來打我,你若舍的別人動我一指頭,就不會潛進油洲官倉救我性命了。”他的聲音柔和起來:“子渝,我在那間房子裡,看到了一枚袖箭,我知道,你終究是舍不下我,所以纔去救我,對不對?”
說着,他探手入懷,摸出一個手帕,展開來。裡邊一截袖箭,烏沉沉的箭頭,顯然是淬了劇毒。
摺子渝用可憐的目光看着他,輕輕搖搖頭,嘆氣道:“唉。看着挺不錯的一個人,原來是個瘋子。”說着就要從他身邊繞過去,楊浩橫跨一下,攔在她面前,咬牙切齒地叫道:“折、子、渝!”
“你那麼大聲幹什麼,嚇死人了。”摺子渝拍拍胸口,不知怎地,看到楊浩氣極敗壞的樣子,她心裡忽然開心的很,嘴角雖然抿着,卻不自覺地微微翹起來。
楊浩喜道:“你承認自己是子渝了?”
“我可沒承認什麼。”
摺子渝撇撇嘴。似笑非笑地道:“嘴長在你身上,你願意叫什麼我可管不着,天集已晚,本姑娘要回府歇息了,還請公子不要攔住本姑娘的去路”
楊浩又攔住她。喚道:“子渝,當初我信誓旦旦,說過不會負你,結果卻,,是我有愧於你,也不敢再厚顏留你。可是”不管如何,我對你的情意未變。你孤身一人又潛來唐國做甚麼?軍國大事,不是你一個女兒家能解決的。乖乖回西北去,好不好?”
聽他說起往事。摺子渝心頭怒氣又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冷聲道:“你長點記性兒成不成,我早說過了,子渝不是你叫的,不許你再這麼叫我!”
楊浩聽了又好氣又好笑,不過頭一回見到摺子渝耍無賴的模樣,心中覺得實在可愛的很,這纔是她這今年紀的女孩該有的性情,以前的她,太理性了,揹負的東西也太多了,雖然可敬,反而讓人不敢狎暱親近。
他忍不住說道:“你這還叫不承認嗎?子渝,拜託你告訴我,你又跑到金陵來,到底要做什麼?”
“關你什麼事?你說我是摺子渝我就是摺子渝了,好呀,那你就儘管張揚開去。你是唐國上賓,唐國君臣一定會相信你的,說不定爲了向宋國剖明心跡,還會砍了我的頭送去宋國,那你楊大人可就又立一功了。”
楊浩氣道:“說的什麼渾話,你明明知道我就算送了自己性命也不想你受到一分一毫的傷害,我是在擔心你,子渝,你不要自恃聰明,說到底,你只是一個未及二八的小姑娘,天下大勢豈是你能一力挽回的。”
摺子渝心裡一甜。卻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你不害我?你害我的事情還少嗎?我都懶得說你,我們現在耳是什麼關係都沒有。我的事你少管!”
說着,她膘了眼那紅燈高掛的地方,忍不住氣往上衝:“真出息了呀你,有了焰焰和娃娃還不知足,居然去逛青樓尋樂子!”
“你吃醋麼?”楊浩噢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忽然心情大好。
“我吃醋?我吃你的醋!”摺子渝紅着臉叫了起來:“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我”我只是替你那兩位夫人不值!”
楊浩心中大悅,一本正經地道:“喔,關於這個問題,你不用擔心,她們既賢惠又大方,經常叮嚀我說,出門在外怎麼玩都沒關係,只要記得回家的路就好。”
摺子渝的鼻子都快氣歪了:“你”你現在怎麼油嘴滑舌的,變得這般輕浮?”
楊浩聳聳肩道:“沒辦法,男人不壞,姑娘不愛嘛,人都是會變的啊,總不成生下來什麼樣兒,這一輩子就都那樣兒?你還不是變了許
摺子渝肺都快氣炸了。她怒氣衝衝拔腿就走。再不回頭看這無恥傢伙一眼,楊浩看着她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她來金陵到底要做什麼?就憑南唐李煜這個廢材和折藩聯手就能逆天?不行,我一定要阻止她,免得她把折家、把她自己都帶入萬劫不復之地。可是她來唐國,出入宮廷,到底目的何在?”
皇甫繼勳晃悠過來,嘿嘿笑道:“楊左使,這位莫姑娘性情網烈,不好對付吧?”
“嗯,的確很是潑辣。”楊浩摸着下巴,色眯眯的膘着揮子渝的背影:“不過,本官就喜歡這種有味道的女人,嗯,很合我的胃口。”
皇甫繼勳打量楊浩一番,展顏笑道:“楊左使是宋臣,就連我唐國國主也要禮敬三分的,自然不怕娘娘爲她撐腰,不過”這匹刁蠻任性的胭脂馬,可是不好馴服啊。”
楊浩心中一動。忽道:“那咱們要不要打一個賭?”
“好,我就和左使打這個賭,如果左使贏了,本將軍新買的那幢宅院雙手奉送。如果左使輸了”
“怎麼樣?”
“哈哈。聽說左使出身南衙,本將軍對晉王殿下一直很是仰慕,如果有機會,還請左使代爲引見。”
“一言爲定。
呵呵,咱們回去飲酒。候那兩位大人出來,咱們便各自回府歇息吧,本官還要打起精神,想想用什麼辦法贏你那幢宅院呢!”
兩個人說說笑笑回到樓上,就見焦海濤正衣冠整齊地坐在那兒喝茶。楊浩膛目
話一出口楊浩便覺失言。誰想焦海濤卻不以爲忤,理直氣壯地說道:“這種事自然是快活過了就出來,咱們是花錢的,難道還要費功夫讓那收錢的受用快活不成?”
楊浩乾笑道:“呃”焦大人此言,”此言倒也有理,倒也有理。”
三個人坐下,重又換了一桌酒菜繼續喝酒聊天,那老鳩領了姑娘過來小心探問皇甫繼勳的意思。此刻領上來的都是容顏青澀的黃毛丫頭,皇甫繼勳喜歡的是肢體修長容腴、風情成熟嫵媚的姑娘,並不好此道,楊浩也表現的興致缺缺,皇甫繼勳已知道這位宋使有勾引良家婦女的惡趣味。便也不再強求,揮手讓那老鳩把人帶平去了。
三人又喝了半天酒,樓中酒客大多都已散去。還不見夜羽蹤影,楊浩不禁心道:“這個夜羽看着瘦巴巴的,想不知竟有這麼大的能耐,他再堅持一會兒的話連我都要甘拜下風了。”
皇甫繼勳早已不耐,見楊浩也已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忍不住罵道:“這個老傢伙,一副皮包骨頭的糊稱相,想不到這麼大勁頭,都他孃的折騰了快半宿了,他還不,
“噓楊浩向他遞個眼色,輕咳一聲道:“來了。”
皇甫繼勳扭頭一看,就見鴻腫卿夜羽腳下發飄地走來,就跟一個幽靈似的,皇甫繼勳沒好氣地道:“夜大人老而彌堅,真是好生快活吶。”
夜羽心滿意足地笑道:“還成,還成,三位大人也還快活啊?”
“快活,快活的緊,不過都不及你夜大人了得,這都什麼時辰了,咱們這就回吧。”三人早已等得不耐了。一見他出來。起身要走,夜羽意猶未盡地跟在後面,說道:“這就走了麼?咱們不喝碗雞湯,緩緩乏兒,”
皇甫繼勳道:“我的老大人,你也不瞧瞧,這都什麼時辰了?都快半夜了,你明早不用上朝的,我可不成”
夜羽嘿嘿笑道:“慚愧。慚愧,哎呀,到底是上了年紀,不比當年、不比當年啊,”
夜羽自吹自擂着,一行人便往樓下走,就聽彩燈長廊中也不知哪間房中傳來一陣說話聲,因爲夜深人靜,酒客大多散去,樓中清靜,所以聽得清清楚楚,只聽一個少女聲音道:“哎呀,今天晚上可真是累死我
另一位姑娘的聲音便道:“我接待的那位姓焦的客人只是一盞茶的功夫就瀉了身子,我瞧妹妹接待的那位姓夜的客人比他還要瘦弱些,竟有這般威猛麼?”
“嗯?”一聽這句話,皇甫繼勳立即停止腳步,饒有興致地豎起了耳朵,但凡是男人,對這種話題總是很有興趣的。
卻聽那少女沒好氣地道:“他威猛個屁呀,網一沾老孃的身子他就瀉了,老孃還以爲這回省事了,誰曉得他又不甘心,不甘心吧,身子又不爭氣,害得人家使盡了手段服侍他,前後足足用了四柱香的時間這才稍具起色,半軟不硬的網入進去,馬上又一泄如注了,好不濟事的老東西
“噗哧!”皇甫繼勳嘴裡發出一聲空氣撕裂的聲音,肩膀急劇抖動起來,楊浩臉頰抽搐了幾下,看看忍笑忍得面孔扭曲的焦海濤,又看看黑着一張臉的夜大鴻驢,咳嗽兩聲,一本正經地道:“本來以爲夜兄這個姓氏是很少見的,想不到這“紅袖招。竟還有位姓夜的仁兄。”
夜羽如釋重負地道:“是啊是啊,想不到這兒還有一個姓夜的。真是好巧,哈哈,好巧。”
皇甫繼勳忍不住笑道:“夜大人,你不去結識一下這位本家兄弟麼,說不定敘起祖上來你們還真的是一家人呢。”
“哪有那麼巧的”夜羽乾笑道:“夜色已深,咱們快些走吧。”說着他便擠到前頭往外走。當滿天月光灑到他的身上時,夜大人火辣辣着一臉暗暗發誓:“下回一定找個更加稚幼些的,這些已解風情的姑娘可真是吃不消,”
同一輪明月下,浩翰的海面上停泊着一艘大船,八具大鐵鈷將它牢牢地固定在海面上,隨着緩慢但有力的波濤,大船像一頭海上巨獸在輕輕喘息似的起伏着。
船上,最寬敞最豪華的那間船艙中,兩個朦朧的身影也像波濤一樣緩慢而有力地起伏着,一陣刻意壓抑的呻吟和喘息聲從牀榻上溢出來,與波濤聲混爲一體。
“啊”隨着一聲漏點釋放時的顫慄低吼,有節奏地律動着的維幄漸漸靜止下來。
過了半晌,帷幄掀開。一個胸口滿是黑毛的粗擴漢子,腰間只繫了一條豹紋短袍,披頭散髮地赤腳下地,走到桌邊抓起壺來咕咚咕咚地灌起茶水來,薄透的牀維中一個身影坐起來,悉悉索索地穿着袍子。
那裸胸赤腳的披髮大漢喝飽了水,走到窗前霍地一聲分開窗簾,一窗月光頓時撲進艙來,減淡了桌上燈光的作用。披髮大漢把頭髮左右一分,看其容貌,赫然竟是北國契丹皇族子弟耶律文,他噢了口帶着腥味的海風,往岸上一指。問道:“那處地方是什麼所在,咱們距金陵還有多遠?”
牀上的帷幔分開,出來一個只穿月白色布褲和同色小衣的青年男子,眉清目秀、脣紅齒白。頰上還帶着一絲紅暈,正是丁承業。
他走到耶律文身旁,往岸上看了看,說道:“船老大說,岸上那片地方,是華亭縣的所在。那裡既是華亭縣,那旁邊這幾片島嶼應該就是大金山小金山和龜島了。
那麼由此再往前去,不消多久就可以轉入長江口,直達金陵城
他所說的華亭縣,設立於唐天寶十年,也就是後世的上海所在地,丁承業雖不曾來過此地,但是丁家是做生意的,對於各地地理多少都知曉一些,是以知道此處向前不遠,就可以轉入長江,直達金陵城。
耶律文點點頭,目光閃爍,在月光下泛着劍刃一般的寒光:“好,明日一早就放飛我的神鷹“哈力蓋”待它飛回上京,我也該到金陵了。”
丁承業想到將要發生的事,臉色一白,有些緊張地答應一聲,耶律文微笑着膘了他一眼,說道:“成功細中取,富貴險中求,要得大功業。總要付出代價的不…鬆則稱帝稱霸。敗則粉身碎骨,有什麼好擔心的?如果泄帆能成爲皇帝,你也會隨着我飛黃騰達的,如果我敗了”
耶律文冷冷一笑,沉沉說道:“不過早幾十年進棺材,有甚麼大不了的。”
丁承業忙道;“我並非害怕。只是,大人遠在江南,塞北局勢難以控制,到底能否成功,殊難預料,我有些擔心”
耶律文哈哈一笑,說道:“擔心甚麼?這件事,我們已經準備了許久,時至今日發動。不過是水到渠成,我在不在上京,已無關緊要
他走回桌旁,坐下說道:“自從蕭思溫弒穆宗而立即律賢,我們就已着手準備,蕭思溫橫死醫巫閣山,這就是第一步,只是我們錯就錯在,本以爲耶律賢文弱,控制不得大局,蕭思溫一死便可輕易將他罷黜,誰知皇帝不爭氣。卻冒出一個了不得的皇后。”
他嘆了口氣,不無讚歎地說道:“這個蕭綽,實是女中巾煙,一見朝綱不穩,先往宋境行刺廣原防禦程世雄,激怒宋軍北征,引外敵彈壓上京,隨即大肆封賞,以恩結老臣,以功賞新晉,把耶律休格、韓德讓以及蕭姓親人盡皆安插在御帳親軍之中,御帳親軍直屬天子,十二宮一府,總兵力計有十萬餘人,皆是我國中精銳,有鑑於此,我們才只得暫時隱忍,繼續籌備,遲至今日才做發動。
他笑了笑。又道:“借敵爲助。實是妙計。蕭綽借宋以自保,伐宋以立威,這個法子她能用,我耶律文自然也能用。她想支開我。趁機剪除我在上京的力量,好!我給她這個機會,將計就計,搶先發動。暗殺皇上、韓德讓、耶律休格、蕭拓智等人。
李煜欲借我契丹之勢讓宋國有所忌憧,我就給他這個面子,把他也拉下水來,此去江南,尋機斬殺宋使,宋廷既以中原之主自居,勢不能容忍如此挑釁,必向我國發兵。唐國再無退路,便只得與我結盟,擾宋後路。宋軍北伐。氣勢洶洶,當此時也。上京絕對亂不得。你別看那些老傢伙如今擁戴耶律賢,圖得不過是一今天下太平罷了,到那時耶律家族如果只有我耶律文才能出面掌控乾坤,他們就只好站到我這一邊來了。”
丁承業擔心地道:“那蕭後方面,”
耶律文道:“蕭綽麼,哼!她與皇帝又有什麼情意了?蕭思溫讓她與韓德讓解除婚約,入宮爲後。不過是爲了讓蕭家與我耶律皇族結爲姻親永保富蕭氏富貴罷了。這個皇帝只要是我耶律家族的人就成,他叫耶律賢還是耶律文,又有什麼區別?
蕭綽是個聰明人,懂得進退、明白得失,到那時候,爲保住蕭氏一門富貴安危,爲平息上京一場動盪,她只能順勢而爲,立我爲帝、下嫁與我爲後,哈哈哈,江山美人。唾手可得,這個風險,難道不值得冒
?”
“我明白了”丁承業目中閃過一道興奮的光芒:“此計聽來未嘗不可行,只要上京那邊能成功殺掉皇上、殺掉耶律休格、韓德讓、韓拓智一衆死黨,再引宋軍出師北伐。皇后娘娘不管是爲了皇家社稷、爲了蕭氏家族、還是爲了她自己。格於大局,她只能拋卻私怨,迎大人爲主了。”
爾錯!”耶律文得意而笑:“離開上京時,某還是部族軍兵馬都指揮使,回京時,我就是契丹皇帝,哈哈,什麼私人仇怨,等我做了皇帝,寵幸她幾晚,那病弱無用的耶律貿便會被她拋在腦後,她就再也忘不了我的甜頭啦,哈哈哈”
丁承業露出興奮的神色,說道:“不知宋國遣往唐國的宣撫使會是什麼人,大人此去,六
耶律文大刺刺地道:“管他是什麼人,等到上京成功的消息傳回來,某便把他一刀兩斷了事!”
摺子渝漫步雞籠街頭。張十三遠遠看見,正欲走過來,忽見摺子渝打出一個手勢,頓時警覺起來,他四下着了一眼,轉身便遁入了人羣之中。
摺子渝恨得咬牙切齒。楊浩那個大混蛋,在後邊都跟了半天了,這個傢伙莫非打算以後就這麼天天地躡着自己,那不是什麼事都做不成了?
她走到一個攤子前面。順手拿起一件首飾,眼角微微一瞄,就見楊浩施施然走來。便立即背向他站定,假意端詳戶位網自身邊走過去的姑娘衣着。
楊浩誕着臉湊上來:“呵呵。莫姑娘真有眼光,那位小姐的衣服似乎很漂亮啊。”
摺子渝板起臉道:“那又怎麼樣?”
楊浩笑道:“你若喜歡。我去把她衣服扒了,衣服歸你人歸我,你看怎麼樣?”
摺子渝白了他一眼。嗔道:“無賴!”說罷轉身便走,楊浩眉頭一挑,懶洋洋地又追了上去。
一條街、兩條街、三條街。摺子渝只當他是空氣,楊浩不以爲意,自說自答,始終緊緊尾隨,摺子渝按捺不住,頓足嗔道:“你跟着我做甚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你來做什麼。喔,,我知道了!”
摺子渝心頭一驚:“你知道什麼了?”
楊浩露出一副很自戀的表情:“你舍不下我,知道我要出使唐國。所以先行趕來,製造機會與我相遇,對不對?”
摺子渝又氣又笑,她忽然有種時空錯亂,與一個模樣沒有變化、性情截然不同的楊浩重新戀愛的感覺,這種吵架拌嘴卻甜在心頭的感覺令她有些害怕,她無可奈何的道:“楊公子、楊先生、楊大爺,明明是你跟蹤我好不好?”
楊浩一臉無辜地道:“哪有此事,我只是在有預謀的情況下偶然遇到你而已。”
“你,”你這無賴!”摺子渝氣得跺腳,正拿他無可奈何,忽聽銅鑼響起,前方出現一隊兵士儀仗,簇擁一頂大轎,一路喝道:“契丹遣使來唐,閒雜人等迴避!”
摺子渝眼珠一轉,回眸笑道:“契丹出使唐國,嘻嘻。這一下你有事情做了,不用再纏着我了。”
楊浩正鎖着眉頭看向那隊儀仗,一聽這話,卻向她低頭一笑,只說了兩個字:“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