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
在場諸人除了楊浩和李繼筠,幾乎人人知道摺子渝的真正身份,一聽這話頓時譁然,任卿書臉色鐵青,折惟正四兄弟卻氣得臉色通紅。摺子渝肌膚白得就像新雪初晴,慍怒之下一張俏臉卻是粉馥馥的。李繼筠見了,奪爲己有之念更甚,放肆貪婪的目光在摺子渝身上打着轉,充滿赤裸裸的侵略性,彷彿她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以武降之,再奪其美妾,讓他這一遭灰頭土臉、名譽掃地,一個沒有威望的官兒,如何牧守一方?”
他根本不覺得夾在麟州和府州之間的蘆嶺州那塊“雞肋”會有什麼利用價值,也壓根沒想過要招攬楊浩爲己所用,他如此狂妄作態,扮成一個有勇無謀的狂野武夫,就是要把來府谷乞援的蘆嶺知府在府谷主人的眼皮子底下折辱一番,把他灰溜溜的趕出西北去。
趕走了楊浩又能如何?數百年來,西北各路梟雄打打殺殺、你爭我奪,向來是強者稱王。那中原天子不過是在事後送來一個便宜官兒以正其名,彷彿自己對這裡擁有着絕對的統治權似的,其實不過是個名兒罷了。趕走了楊浩,諒那開封府的趙官家也無可奈何,他會爲了一塊不值一文的死地,爲了一個窩囊廢官兒怪罪夏州麼,把這楊浩趕走,讓天下人都看個清楚:西北這塊地盤,到底誰說了算。這就是李繼筠打的主意。
如果眼前這少女是楊浩的正妻,那李繼筠縱然狂妄,也不會說出以她爲彩頭的話來,可楊浩介紹的含糊不清,李繼筠便誤會這美貌少女是他的侍妾0
若是夫人,不會不明確表明身份,而且據他所知,這楊浩還未成婚。若不是夫人,即便是已經下了聘禮,即將迎娶過門的正妻按道理也不應該現在就以女主人的身份替他迎客,所以李繼筠這樣猜想也合乎常理。
既然是妾,那便贏她過來又有何妨,何況自己還拿出了心愛的汗血寶馬做賭注,若不是有着必勝的把握,這彩頭上還是自己吃了虧了。
李繼筠有此想法不足爲奇,西北地區如今行的仍是唐律:“妾乃賤流”、“妾通買賣”、“以妾及客女爲妻,徒一年半,遠徙。”妾是低賤的,而且是永遠不能扶正的,以妾爲妻者,判離之後還得服勞役。
拿妾當賭資的“一擲賭卻如花妾”,拿妾易物換取寶馬的風流韻事也久已有之,美妾與牲畜同價。文人士子還時常以美妾相互饋贈以顯友誼,可見在他們眼中這些女子們等同何物。
如果說劉安殺妻以款待劉備乃是小說家言的話,那唐朝名將張巡殺妾則是吏實了。張巡守睢陽,糧食吃光了就吃戰馬,戰馬殺光了就啃樹皮。這些也都吃光了就開始吃人,吃人的順序是女人、男性老者、男性孩子。這其中最先吃的就是女人,爲了以身作則,率先垂範,他先把自己的美妾殺了,並且說:“我恨不能割自己的肉給你們吃,怎會憐惜區區一個女人?”
這話中可見的是袍澤情深,獨不見對他愛妾的一絲憐憫。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即使是小貓小狗相處久了也是有感情的,何況是和自己有如此親密關係的女人。很難想象張巡是怎麼在兵士們面前一刀宰了他的女人,然後扒得赤條條的丟進大鍋去烹煮成食物。
這個沒有留下姓名的妾,當時能陪在張巡太守身邊,必然是年輕貌美極受寵愛的,可是臨危之時,她最先成了枕邊人口中的食物,不知她被自己託付終生的男人親手殺了又與衆兵士分食其屍體的時候該作何感想,可見當時女人低賤的觀念如何深入人心。
李繼筠以自己的汗血寶馬爲質,押上對方一個侍妾,自覺光明磊落,甚至還有些賠了,卻不知楊浩已是怒火中燒。
楊浩無法想像,怎麼在一些人的觀念中,會把奴婢侍妾看得如此低賤,把他們堂而皇之地拿來買賣交易,還自認爲是風雅之舉,楊浩臉色有些發青,他忍着怒火沉聲喝道:“李大人,以馬易人,這樣的話你也說的出來?”
李繼筠瞟了摺子渝一眼,淫笑道:“汗血馬,胭脂馬,還不都是給人騎的,有甚麼不妥?”
“無恥!”楊浩沉聲一喝,李繼筠也不免變了顏色。
一旁摺子渝聽了李繼筠的話,只氣得嬌軀發抖,楊浩一把握住她手,緊了緊,示意她平靜下來,然後轉身對李繼筠正色說道:“我不知道在你眼中視女人爲何物,但是在我心裡,她們與男人一般無二,無論身份高貴與卑微都不容輕賤。楊浩不會拿一個女人來做任何事的賭注,我從不覺得自己有那個權利!”
楊浩這番話,摺子渝還不覺得甚麼,因爲她本身就身份高貴,也只有今日因爲隱瞞了身份,才被李繼筠視做民間女子,拿她做了彩頭,二樓圍欄上的許多歌女舞女聽了楊浩這番擲地有聲的話,卻是感同身受,許多女子眼圈都紅了。
今日楊浩設的是大宴,包了整個小樊樓,那些侍酒陪客的酒女、歌女、舞女都在樓上房中閒坐,待樓下起了爭執,所有賓客寂然無聲,李繼筠的大嗓門便傳到了樓上,這些女子們便都悄悄走出來憑欄而望,觀看動靜。
如今楊浩這番話說着平淡,聽在她們耳中,卻是從不曾聽過的言論。這些歡場中女子,從來只見蜂蝶追戲,何曾見過護花使者。楊浩這番話聽在她們耳中,竟有振聾發聵之感。
李繼筠對楊浩這番話卻是不以爲然,冷笑道:“怎麼,你可是自知必敗,心生膽怯,所以不敢與我賭麼?”
楊浩怒火上衝,大聲道:“你要戰,我便戰,你若贏了,縱取了我頭去,我也沒有絲毫怨言。但是,我不會與你賭,縱然我有十成十的必勝把握,也不會答應這樣荒唐的條件。只要我點一點頭,就已是對她的褻瀆,不管我勝還是我敗!”
“好!”二樓圍欄內那些歌女舞女們禁不住嬌聲叫好,紛紛鼓起掌來。摺子渝也不禁爲之感動,她握緊楊浩的手,擡頭向他望去時,眸波流轉,滿眼柔情:“楊郎並不知我身份,卻能如此呵護,他的胸懷見識,果然沒有叫我失望”。
門口,一身高級乞丐打扮的唐三少頂門立檻地站在那兒,身旁站着一身素雅淑女打扮的唐焰焰。二人到了有一陣了,只是廳中人人都在看着楊浩與李繼筠的交鋒,竟無人注意到他們的到來。
因爲折惟昌也溜進廳中看熱鬧去了,兄妹二人還不知其中詳情,眼見楊浩與摺子渝情意綿綿,唐威暗暗驚訝不已:“不對啊,折惟正不是說今日要打壓一下楊浩的氣焰?怎麼……怎麼折二小姐與楊浩卻是一副兩情相悅的模樣?莫非……我在中原暗暗活動的消息已經被折府察覺,惟正已對我生了戒心?應該不會……我與惟正、惟信相交已久,他們哪有這樣的城府?”
一旁唐焰焰卻只盯着楊浩與摺子渝拉在一起的手兒,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如果能射得出刀子來,摺子渝和楊浩的那兩隻手早就被她剁下來拿回家去醬成了“摟錢耙”。
“難怪他總是避我躲我,原來是搭上了折二小姐。”唐焰焰妒火中燒,身形一動便要衝上前去。唐威一邊緊張地揣度着種種可能,一邊還分神注意着小妹的動靜,唐焰焰身形甫動,唐威便一把拉住了她,低聲道:“小妹,淑女,要淑女啊。”
唐焰焰氣得渾身發抖,恨聲道:“淑女淑女,屁的淑女,我已經變成輸女了。”
“如果你就這麼衝上去,那才真的輸了。”唐威一面解勸,一面四下察看,待他發現張非、李澤皓、童升典和方圓幾人所坐的一席,便一扯妹妹道:“走,先去坐下,弄清楚狀況再說。”
這時,李繼筠已抽出了那柄比普通的彎刀寬了一倍、長了一倍的彎刀來,舉刀過頂,氣勢如泰山壓頂一般,狠狠地逼視着楊浩。唐焰焰被三哥拉着一路走,一路惡狠狠地道:“劈,劈了他個忘情負義的忘八蛋!”
隨即又道:“三哥,那頭大狗熊是什麼來歷,武功厲不厲害?”
摺子渝不知楊浩武功如何,但是估計下來,也是遠遠不及李繼筠的。她本想阻止,卻也知道這種場合再要阻攔,楊浩必然下不來臺。她與李光筠暗裡打過幾回交道,知道這人粗中有細,並不似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麼狂妄粗魯。
楊浩是大宋朝廷的官員,夏州如今也是向大宋稱臣的,李繼筠雖有挫敗楊浩的心思,卻絕不敢傷害他性命。有了這個想法,摺子渝便沒有阻攔,她看了楊浩一眼,關切地道:“你小心一些,如果不敵,坦白認輸便是。男兒家的本事,並不在匹夫之勇,切切不可逞強。”
楊浩點點頭,說道:“你放心,我曉得。”他把摺子渝拉到一旁坐下,又向馬宗強拱一拱手,微笑道:“馬兄,請借佩劍一用。”
“呃……楊大人小心。”馬宗強瞥了摺子渝一眼,見她沒有什麼示意,便硬着頭皮解下了自己的佩劍。
楊浩持着連鞘長劍,步回廳中空地前站定。所有的人都屏息向前望來,百鳥朝風圖下,左邊是彎刀如月的李繼筠,禿頂金環,凶神惡煞。右邊是一襲長袍,頭戴公子巾,手持連鞘長劍的楊浩,文文靜靜地站在那兒,只看氣勢,李繼筠已勝出一籌。
他彎刀在手,獰笑一聲道:“楊團練使,你我較技,本是切磋武功,然刀劍無眼,某縱有心相讓,恐也會有失手,你可要……”
楊浩淡淡一笑,截斷他道:“馬有失蹄,李衙內儘管出手!”
四下裡立時傳出一陣輕笑,二樓的女子們笑的更是放肆,李繼筠臉一紅,大吼一聲,刀光霍地一閃便迎頭劈了下來。刀光如匹練,看這一刀威勢,若是楊浩站着不動,這一刀就能把他劈成兩段。
相罵無好言,相打無好拳,楊浩知道與夏州這個過節是結定了,乾脆更放肆一些,爭取府州官吏士紳更多的好感。但他嘴上說的輕鬆,心中卻很緊張,他練過武,也殺過人,但是戰陣上廝殺,與這樣冷靜的對敵,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場面,一時之間,他還有些不適應。
李繼筠一刀劈下來,楊浩急急後退,拔劍出鞘,劍光如閃電,颯然點向李繼筠的刀鋒,劍出鞘,他的人彷彿也一下子出了鞘,鋒芒氣勢,大有不同。
“好啊!好啊!楊大人好功夫!”
“英雄出少年!”
“楊大人真厲害,打得他擡不起頭來。”
“楊大人文武雙全,實在了得。”
“楊大人縱橫天下,神功無敵。”
刀光霍霍,聲如殷雷,楊浩在閃電般的刀光中趨進趨退,避其鋒芒,正覺有些狼狽,忽聽一陣陣喝彩聲起,不由哭笑不得:“這誰啊這是,他都劈了二十多刀了,我才還了一劍,神功無敵?我還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哩。”
楊浩抽個空檔循聲望去,卻見正是二樓那些憑欄觀戰的鶯鶯燕燕正在嬌聲爲他吶喊助威。
楊浩方纔那番尊重女子,絕不以女人作賭注的話,已經令這些女子們對他心生好感。而且,楊浩雖然不是一個風姿飄逸的美男子,長相也是十分耐看的,李繼筠禿頂虯鬚,卻不太符合這些美眉們的審美觀。姐兒眼中,俊俏的總是要受歡迎一些。再者,楊浩是漢人,李繼筠是党項人,誰遠誰近還用問麼?你要看球,中國隊對韓國隊,你爲誰喝彩?
女人要是向着一個人,那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明明楊浩落了絕對下風,她們卻大聲爲楊浩喝起彩來,連巴掌都拍紅了。
李繼筠聽了心中更氣,本來還留了三分力道,免得收力不及,真個把楊浩斬於刀下,這時怒火上衝,再無顧忌,他大喝一聲,刀光更顯凜厲。
李繼筠刷刷刷一連劈出七刀,楊浩飄身連退七步,已然到了牆邊,楊浩錯身一讓,彎刀貼身而過,激起一片勁風,颳得髮絲飛揚。只聽“嘩啦”一聲,那牆角供着一個財神爺的小香案,被李繼筠一刀連木偶帶香案劈爲兩半,香灰瀰漫騰空。
楊浩見此威勢,心中不由一凜,目光微微一掃,見摺子渝因爲李繼筠這一刀而忘形地站了起來,滿臉恐懼擔憂之色,一時豪情涌起,他大袖一拂,驅散香灰,手中一口劍翩然一揚,突地一劍刺向李繼筠的左肩。
李繼筠收刀後退,剛剛站定身子,楊浩劍光又到,李繼筠不及蓄力,再度撤身後退,楊浩奮起餘威步步緊逼,一連刺出七劍,李繼筠則一連退出七步,到了一根合抱粗的紅色大柱處,抽身一滑,繞到柱後,這才避開了楊浩七劍連珠、一氣呵成的攻勢。
楊浩一直避守防禦,首次發威,竟使出這樣妙到毫巔的劍術,全場賓場不由齊聲喝彩。李繼筠繞到柱後,避過了連珠七劍,騰身出來,霹靂般一聲大吼,幾乎蓋過全場雷鳴般的喝彩聲,巨大的彎刀也自空中斜斜斬向楊浩的脖頸。
這一切說來話長,全只在須臾之間,那些客人剛剛喝出彩來,李繼筠猶如天外飛來的一刀已從柱後迸現,此時楊浩第七劍堪堪刺空,“叮”地一聲正中亭柱。二樓、三樓的女子們見狀,已駭得驚叫起來。
唐焰焰霍地一下跳了起來,一把掐住唐三的手臂,手腳冰涼,小臉發白,只道楊浩措手不及,這一刀就要把他的頭砍飛了去,驚得竟是連動都動不了了。
就見楊浩劍尖在柱上一點,劍刃一彎倏直,楊浩大袖一拂,腳下足尖在劍刃彈起的剎那一點地,整個人如同一隻大鳥般倒飛了起來,這一躍足有一丈五六,李繼筠那一刀固然劈空,楊浩這倒縱而飛的一下身形卻更顯飄逸瀟灑,翩躚若飛。
楊浩本是一身公子文士打扮,配着這樣身法,看起來沒有一點糾糾武夫的氣質,反而如同凌波而至的仙人,這一手脫困的身法漂亮至極,樓上樓下的人都看得眼前一亮,連喝彩聲都忘了。
楊浩翩然落地,李繼筠猶如野蠻衝撞一般,三個箭步便衝到了他的面前,沉聲一喝,手中彎刀便如匹練一般攔腰卷至,楊浩身形滴溜溜一轉,這一刀力竭時,他的身形也堪堪停了下來,頭頂旋飛而起的公子方巾還未及落下,他已當胸一劍反刺了回去。
楊浩從程世雄處所學的劈柴刀法並非只是粗淺的刀術,程世雄曾逢明師指點,一身武技造詣頗高。他教楊浩那一招,是內外兼修武學的築基功夫,如何吐納、如何運力、如何出刀收刀,內中都大有學問。
楊浩平日勤練他所授的這一招,每一刀出手都要調息吐納,把身體機能調整到最佳狀態,實際上這是由表及裡,從外功入內功。上乘功夫築基,比普通功夫高明多多,這數百日勤練不輟,楊浩的根基已經紮下來。
而呂洞賓所授更加高明,他是由內功而至外功,楊浩本已紮下根基,又被呂洞賓耗費內元給他做過易筋伐髓,耳聰目明,體力強勁,再經他點撥功夫,進境實是一日千里,這幾個月來所學,勝過普通人十年。
當然,武藝一道,從毫無根基到有十年基礎,有這樣的名師指點倒也容易。但是武藝越往高去越是艱難,一旦升至高原瓶頸,也許數十年進境也有限的很,完全比不得前期的進境。但是至少目前,他雖比李繼筠的自幼苦修尚有不及,而且遠不及李繼筠殺人經驗豐富,卻也不是泛泛之輩了。
方纔甫一交手,他還有些驚慌失措,自身的功夫十成中發揮不出一半來,如今一刀險些將他劈死,心神反而全然寧靜下來,如今他眼前再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耳中再聽不到一聲喝彩,眼中所見,只有李繼筠一人一刀,耳中所聞,只有李繼筠刀上呼嘯而起的風聲,五官六識,盡皆專注於李繼筠一人。
這一從容施展,就見楊浩大袖飄飄,手中一劍任意揮灑,一舉一動簡直是說不出的美妙。明明他手中持的是殺人的利器,偏偏如仙人舞劍,不染一絲俗氣。他的一招一式,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趨步一縱身,都飄逸如仙,叫人看得心花怒放,目眩神馳。
他此刻施展開的,正是當年火龍道人授予呂洞賓的天遁劍法。呂洞賓每日對着一人多高的銅鏡苦心鑽研,用了十年的功夫,把它改造成了泡妞劍法。雖說威力比起火龍道人所授弱了一些,可是這套劍法真的被他改造得美倫美煥,如同大唐劍舞了。
本來李繼筠如殺神一般,刀光霍霍,步步劈斬,遠遠看去,就如一道道裹挾着殷殷風雷的閃電繞着他的身體在打轉,任誰看來,都曉得此人極爲厲害。可是碰上楊浩這種舉舉手、擡擡腿,轉個身都講究優美雅緻、不沾絲毫人間煙火氣的泡妞劍法,高下立判。
人人都覺得,這是楊浩有意讓着李繼筠,否則早就把他斬殺於劍下了,若非如此,哪有人生死相搏且落了下風的時候,還能如此從容,風度如此飄逸瀟灑?看看,看看,人家那一劍刺出,人家那大袖一甩,就連一個眼神,都是妙不可言。
李繼筠不知楊浩這套劍法根本就是爲了耍帥而創,越是見他氣定神閒,越是心浮氣躁。尤其是楊浩心境平和下來,手眼身法步無不瀟灑萬分,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直把他恨得咬牙切齒。
他的刀勢凌厲,氣勢便不能持久,又兼心中急於扳回一城,手下更失了沉穩,楊浩發揮出了十成的本事,他反倒只剩下了七分,此消彼長之下,反被楊浩劍勢剋制,漸漸屈居下風,變成了守勢。
楊浩的武功,最大的特點是漂亮,最能感受它的威力的,不是對手,反而是周圍的看客。呂洞賓之所以對這套劍法煞費苦心的進行改進,本就是爲了賣弄風騷。可是連呂祖自己怕是也沒有想到,原來漂亮也是一種威力,它雖不能直接制敵,卻能影響敵人的心情,叫他難以發揮自己全部的實力。
泡妞劍法一出,楊浩真是揚眉吐氣,每一劍刺出,都攻敵之必救,李繼筠空有一身神力,刀法犀利無匹,先機已失之下也只能步步後退,刀刀防守。楊浩大袖飄飄,如翩翩起舞,每刺一劍,樓上樓下便喝一聲彩,李繼筠每退一下,樓上樓下便又喝一聲彩,只不過這回是倒彩,把個李繼筠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刀法更顯急促,連六分的實力都發揮不出來了。
二人殺回“百鳥朝鳳圖”下時,李繼筠步伐散亂,氣息也粗重起來,他心知如此下去必敗無疑,於是把心一橫,一刀揮轉如輪,遮住自己要害,趁楊浩挺劍刺向他大腿時,猛地縱身一躍,如牛般狂哞了一聲,和身撲上,掌中刀一招力劈華山,拼着這一劍把自己大腿刺個對穿,也要把楊浩斬殺於刀下。
楊浩自隨程世雄練刀,學的就是力不可使十分。隨呂洞賓學劍,那劍法飄逸瀟灑,更不可能氣極敗壞,手上始終留了三分勁的,一見李繼筠拼着兩敗俱傷,使盡全力向他撲來,立即倒踩七星,翩然後退,李繼筠力道將盡之時,楊浩已旋身到了他的身側,飛起一腿,便踢在他的臀後。
李繼筠刀勢將盡,縱勢未止,被楊浩這一踢,借了他自己向前縱躍的力道,只聽“嗤啦”一聲,便將“百鳥朝鳳圖”劈開,整個人“咕咚”一聲撞進了屏風後面去。
這是一扇巨大的漆木雙面彩繪屏風,中間部分是在絹布上繪的圖畫。所立處後面正是樓梯,這屏風擋在這裡,既顯美觀,又能起到屏障作用,使樓梯下三角形部分擱置的許多雜物不會呈現出來。李繼筠這一跤摔進去,也不知撞到了什麼東西,稀哩嘩啦便是一陣響。
楊浩收勢拔腰,負劍於後,左手食中二指捏個劍訣,在頜下一劃,至胸方止,兩隻眼順勢一撩,這一個收劍勢,照樣是帥氣的很。
楊浩如今火候還欠缺的很,可不敢學程世雄、呂洞賓拋劍於空,插入劍鞘的手法,至於捏個劍訣,豎於胸前倒也罷了,爲何還要在頜下一劃,在場那些懂劍術的武人也不知其中奧妙,只是覺得他這樣捏劍訣,比起原本中規中矩的姿勢更顯瀟灑,不禁大爲歎服。
楊浩其實也不懂爲什麼捏個劍訣還要在頜下一劃,其實那是呂洞賓每次收劍時梳理他心愛的美髯時的一個習慣動作,楊浩不知就裡,原模原樣的學了過來。他手捏劍訣,至胸而止。
摺子渝滿腔愛慕,情熱如火,再不理如今是衆目睽睽之下,她如一隻蝴蝶般翩然走至楊浩身邊,自袖中摸出一方潔白的手帕,便溫柔地爲他拭去額頭汗水。樓上樓下掌聲彩聲連成一片,一見二人恩愛模樣,樓上便有人嬌呼道:“憐香楊知府,護花翊衛郎!”登時衆女相和,四處皆聞。
這些女子雖是歡場賣笑,何嘗不向往花好月圓?這樣的才女佳人場面,正是她們所見的。
楊浩聽了她們的嬌呼,與摺子渝相視一笑,一齊擡頭往樓上看,只見滿樓鶯燕,紅袖頻招,許多女子把那小手帕舞得跟萬國旗似的,真是壯觀。咦?那件是什麼玩意兒?楊浩定睛一看,不看大汗:此間女子太也豪放,怎麼把胸圍子也扯下來了……
楊浩趕緊收回目光,不提妨這目光一垂下來,正看見一個綠衣少女,娉娉婷婷地站在淫蕩天成的唐三少旁邊,雙手抱臂,玉面生寒,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正冷冷地看着他。
楊浩機靈靈便是一顫:“唐大小姐?!”
正驚忡間,背後“唰”地一聲響,“百鳥朝鳳圖”上那隻開屏孔雀的尾巴中央,冒出一個虯鬚禿頂小辮金環,滿臉都是蜘蛛網的人頭來,惡狠狠地向他獰笑道:“姓楊的,好功夫!我李繼筠記下了,來日,我當親上蘆嶺州,再向你好生討教一番!”
“衙內,比武較技,本是一樁韻事。偶有失手,無傷大雅,衙內何必放在心上。”
李繼筠剛從屏風後邊爬出來,任卿書便上前安慰道,李繼筠這一敗,又受樓上女子們奚落,哪裡還有顏面留下,只是重重哼了一聲,滿懷仇恨地瞪了楊浩一眼,大步便向廳外行去。
他是任卿書和李繼筠請來的,如今他灰頭土臉離去,還不知要惹出什麼事來,他們二人若不隨去,恐李繼筠另有異樣想法,這時也顧不得與楊浩再與酒席宴上互鬥心機,正好摺子渝的意外出現使得他們原本的計劃必須做些修正,二人告了聲罪,便向李繼筠急急追去。
“既已得罪了他,便無須後悔。一時半刻,諒他也玩不出什麼花樣,這裡可不是他的夏州,這裡還有滿堂賓客,應該開席了。”
摺子渝見楊浩神色有些異樣,便在一旁低聲提醒道。
“啊?喔……”楊浩醒過神來,連忙向衆賓客拱手道:“因爲一個粗人,險些擾了諸位的雅興,楊某忝爲地主,慚愧,慚愧,現在咱們就開席飲宴,楊某向諸位貴賓置酒賠罪。來呀……”
一旁酒家得他示意,立即向後廚通知一聲,小二們便魚貫而入,將一盤盤一碟碟的菜餚呈送了上來。
“不會過來,她不會過來,大庭廣衆之下,她一個大家閨秀,不會不知矜持……”楊浩暗暗祈禱着,看也不敢再看唐焰焰所在的位置,強自鎮定着走向自己座席。
唐焰焰一見他像是沒看到自己這個人似的,心頭更是有氣,本來還想隱忍一時,這時大小姐脾氣發作,登時把袖子一甩,閃身便衝上前來。
唐三少一把沒抓住,眼見妹妹氣勢洶洶衝向那並肩而立的一對璧人,就要上演一出二女爭夫的好戲,趕緊抓起了酒杯遮臉,酒杯舉起又覺太小,乾脆把頭埋入方圓懷中,抓起他的大袖擋在自己前面。
方圓攬住他的腰,嘻皮笑臉地道:“咦,三娘子這是發的哪門子騷啊……”
唐三少呻吟道:“我不認得她,我真的不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