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行人馬馳到近處,丁玉落便從隱蔽處閃出來,快步迎了上去。
“原來是她的人,奇怪,前幾次打尖歇息,有茶館、有酒肆、有農舍,盡多鬧市繁華之處,不管哪一處,她都早早的安排了人在那裡開店、經營,沒有一處是倉促安排的接應人員,何以這一次先蕺到荒涼的山谷,再等候人來,看來真的出了變故。”
永慶只在那時揣測,好象自己是個事外之人,完全沒有自己就是整今天下在搜索尋找的那個人的覺悟。只見丁玉落和那一行人匆匆低語一番,便迅速向谷中走來。
與丁玉落並肩而行的黑衣人十進山谷,便在丁玉落的指點下向她走來,自始至終不曾看過“宋皇后”和“岐王”一眼。永慶這才發現,這是一個女人,一身玄衫,卻肌白如玉,說起容貌,她和丁玉落各有千秋,不過丁玉落英氣重些,五官線條更剛一些,相比起來,這個玄衣女子的眉眼更加的嫵媚,女人味兒十足。
她的年齡比丁玉落還要小一些,可是兩人一打照面,永慶就有一點不自在的感覺,她的眼睛,那雙慧黠的眼睛,眼神十分銳利,有一種自己的一切都被對方洞悉掌握的感覺,這種感覺並不是十分明顯「不易被人發覺,可永慶公主是久居上位的人,對這種感覺比任何人都敏感,以公主的尊榮身份,有人令她這樣的感覺,哪怕只是一絲一毫,也能馬上感覺到。“這是什麼人?竟然在氣勢上壓得倒我?”永慶公主暗覺奇怪,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只是精疲力盡之佘,這動作難以振奮。“公主殿下!”玄衫女子抱了抱拳,伸手一指旁邊一方大石,說道:“請坐。
說罷先在一邊輕輕坐了,面對一國公主,舉止雍容,毫無侷促。她目注永慶坐下,方輕輕搖頭,說道:“可惜了西夏王一片孤心「殿下似乎根本不相信他。我們苦心籌措良久,只爲救殿下一家安全,沒想到最後卻被想救的人擺了一道。“子渝,這是什麼意思?”丁玉落似也完全不知內情,一聽這話不由驚跳起來。
永慶臉上慢慢露出一絲與眼下處境絕不相襯的安閒笑意:“姑娘這是甚麼意思,我怎麼不明白呢?”
摺子渝輕輕嘆了口氣:“殿下,崇孝庵中,皇帝和太子遇封,盡皆受了重傷,想必……都是殿下的手筆吧?”
丁玉落聽的驚怔不已,她提前趕到崇孝庵外孤雁林等候,並不知道庵中發生的具體情形,後來也只知道官家同時去了崇孝庵。等她帶了永慶一家人按預定路線迅速西撤時,不管哪一處遇到阻攔,都會立即按照預定的第二路線繼續趕路,因爲行動迅速,不但趕到了朝廷前面,就是自己人也是前不久纔剛剛聯繫上,所以對這些情形並不瞭解。如今聽子渝這話,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公主殿下逃離前,竟然對皇帝和太子行刺,而且讓他們妾了重傷?
子渝繼續道:“我一直很奇怪,公主如果想帶娘娘一起走,雖然要找個合適的理由讓娘娘出宮不太容易,卻也不必非得用給皇子加封王爵的藉口,這無疑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困難。初時還想,殿下這麼做,該是心有不甘,不想兄弟以皇子之尊,最後連一個王爵都沒有,想不到,殿下所謀,竟然如此之深,在下想明白後,也是欽佩萬分。”
永慶公主沉就有頃,靜靜地點了點頭道:“不錯,這一切,都走出於我的安排。德芳一旦封王,整個皇室之中,除了皇帝和太子,就只有遠在長安的三叔和他並享親王爵位。如果皇帝和太子同日遇刺,那德芳就是唯一的皇帝之選,滿朝文武不管出於公心私心,都得保我幼帝登基,這皇位本該屬於我家,我要……把它拿回來!”
壁宿一心報仇,但是他的仇家身份之尊每天下無雙,入則深居大內,九重宮闕,出則扈從如雲,戒衛森嚴,他空有一手武功,卻根本沒有機會接近趙光義。而永慶公主有的是機會見到皇帝,卻沒有出手報仇的能力,所以兩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她先與壁宿達成協議,然後再以兄弟稱王做爲合作的唯一條件,要求高員外動用繼嗣堂的力量推動此事,鄭家在朝廷的能量有限,但是對先皇子嗣頗有關愛之心的耿忠老臣還是有的,只要有人鼓動,他們自會站出來,於是以宗太傅爲首的一衆清流開始請封德芳王爵。鄭家也在朝野大造輿論,對朝廷施加壓力。
只要皇帝和太子同日遇刺身亡,那麼刺客是喬扮女尼的身份,與她這位崇孝庵主是否有關聯就不重要了,一個穡定的天下,是所有人的利益,滿朝文武、勳卿權責女碉白那時他們該選擇怎樣的立場,一如她父皇暴卒時所做的反應。
可是,雖然天子的性命也和平常人一樣脆弱,千百年來,很有些帝王死於婦孺老弱之手,只要你抓得住機會,匹夫也可取天子性命,壁宿卻不是那個幸運的人,計劃最終還是失敗了。
丁玉落聽了這話對永慶公主刮目相看,摺子渝卻又嘆了口氣,說道:“自汴梁出來,九城四門,水陸要道,我們都安排了疑兵,所有的路線從一年多以前就開始安排,每條逃跑路線都是真的,也是假的,隨時根本朝廷緝捕的速度進行調整。我們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已經模擬過五次脫逃的演練,已是做到了天衣無縫的地步,可是,三日前我們忽然發現,在很多交通要道上,另有一股勢力,他們也在處處佈署人馬,所作所爲,與我們同出一轍。”
永慶公主只是笑了笑,笑容中微帶得意,是啊,她只是一個養在深宮的小公主,不諳世事,不通世情,可是忽然間,她就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變成了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女人,爹爹死了,皇兄死了,娘娘幽禁深宮,體弱多病,弟弟年幼,保全家人、報仇雪恨的重任都落在她稚嫩的肩頭,她能有什麼力量?
可是她孤兒寡母到了這一步田地,仍然有人想利用她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反過來利用想利用她的人,對壁宿如是、對高員外如是、對丁玉落還是如是,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現在,她總算成功了。如果眼前這個玄衣女子說她們有十足把握救自己一家人脫困,那麼現在再加上繼嗣堂那一支力量,真真假假,疑兵多了一倍,成倍的希望豈不也是倍增?這兩股勢合,都被她一個養於深宮的小女子玩弄於股掌之上,她豈能不得意?
摺子渝繼續道:“於是,我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後,經過一番追查,終於斷定,殿下並不相信我們,你另外找了一股勢力,使了移花接木之計,將我們做了替死之身。可是,如果你交給我們一個假皇后、假岐王,那倒容易,畢竟見過他們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你自己卻是無法隱瞞的,我很佩服你,爲了家人,竟不惜以自己爲珥。”
摺子渝並不是在揶揄她,子渝的臉上真的露出了尊敬的神色「她和永慶其實是一樣的人,她也曾遭逢過與永慶相似的磨難,那是她的手足同胞,是她的骨肉親人,爲了親人,她也捨得犧牲自己,雖然她只是一個女子,但她也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她從不覺得,一個女人就該是一個絕對的弱者,在自己的骨肉同胞生死兩難時,她還要扮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聽天由命!
只要能爭,哪怕是犧牲自己,她也要爲了自己略家人去努力爭取。巾幗,一如須眉。
“我只是很奇怪……”子渝凝視着眼笛這位稚弱的公主:“當初,爲楊浩爭取機會,求他相助的是你,爲什麼,現在你又不肯相信他?我很奇怪,你到底是怎麼做的?一個深居大內的小公主,一今日日青燈古佛的比丘尼,你從哪兒找來一個武功卓絕,能夠在大內侍衛面前重傷身懷絕技的皇帝,打得太子重傷昏迷的死士?你又是如何使得這魚日混珠的手段?”
永慶公主沒有想到連背花接木這一步計劃也被眼前這黑衣女子這麼快識破,眸中不禁微露訝異,不過她並沒有否認,已經三天了,現在把她的計劃說出來,說給上當的這些人聽,已經無礙大局。
她輕輕吁了口氣,坦然道:“我相信楊浩?我爲什麼要相信楊浩?不錯,我爲他爭取過脫身的機會,還助他名正言順地掌握了西北兵權,可是我從來沒有與■他做皇帝。當他掌握了兵權之後,他不是利用血詔起兵誅逆,而是自立一國,做了天子,你要我怎麼相信他?
當今聖上親征漢國,楊浩也去了,他擘助聖上滅了漢國,受了聖上二十萬枝箭的賞賜,回師滅了李光睿,而我皇兄卻不明不白地死在前方,自始至終,他可曾有過一絲一毫耿忠之臣的作爲?他自立稱帝,背叛了宋國,卻不遺餘力地想要救我們出去,你見過這樣的忠臣?他只不過是想利用我們罷了,就像當今聖上用折家請援的名義去打折家「楊浩!想把我孤兒寡母當作傀儡、人質,利用我們號召天下,是不是?他不會想要救我們,也不會想要替我們報仇,他想利用我們圖謀大宋江山,是不是?”
丁玉落氣得渾身發抖:“我們……我們一年多來付出多少心血,你知道嗎?我二哥派出了他最親近的人、最心腹的人,只想救得你們出去,不負公主昔日關照之恩,讓令尊這樣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不致絕嗣1他一番苦心1你……你……”
摺子渝舉手製止了丁玉落,她對永慶公主的話也是極度的不悅,地相信楊浩的用心,楊浩付出這麼多心血,卻揀來別人滿腔的懷疑,她也爲楊浩不值。但是她並未因此而遷怒於永慶,她是個極聰明的女子,所以非常理解永慶公主之所想,只要有些頭腦的人,都不得不承認永慶懷疑楊浩用心的理由十分的充份。如果換了她在永慶的地位、玉落在永慶的地位,想法都會和她一般無二。
她是楊浩的紅顏知己,玉落是楊浩的胞妹,她不能要求天下人都用楊浩的胞妹和知己的看法去看楊浩。永慶公主和楊浩只見過區區幾次面,說過的話全加在一塊都不會超過三十句,要她在楊浩稱帝的情況下仍然毫無保留地信任楊浩?當她是白癡麼?
她只是在以爲楊浩不懷好意的情況下將計就計擺了楊浩一道罷了,如果換做自己,絕不會簡簡單單地利用他一番了事,她一定會用更加巧妙齡辦法,把楊浩徹底拖下水,讓他吃不了兜着走,付出十倍的代價!
折二姑娘……對得罪她的人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這小妮子心眼小着呢。
“而想要利用我的另外一股勢力則不然,他們有很大的力量,但是他們想獲得更多的財富,獲得更多的權利,卻離不了我們孤兒寡母這看似最弱的人,‘趙家正統的號召力,就是我們的力量,他們想得到他們想要的權利和富貴,就離不開我趙家皇室子嗣的正統名份。我不借助他們的力量,難道去向楊浩與虎謀皮?
我本不想理會楊浩,可是如果刺殺皇帝不成,又無法走脫,那就要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所以……我決定接受楊浩的‘好意”以便使我母后和小弟能順利逃脫。我讓你們在孤雁林外挖了一條直通我禪房的秘道,秘道口封死之後,又讓那支想與我合作的力量另挖了一條秘道與此相通。
你沒猜錯,那邊的‘娘娘和‘岐王都是假的,只是兩個替身,雖說我母子三人勢單力孤,可是多少還指樣得動幾個舊日的宮人和小太監。他們預藏在洞中,換了娘娘和岐王的服飾,只等我母子三人趕到,不管是你們的人還是還是那支力量的人,都不認得娘娘和岐王,所以自然任由我的擺佈。現在,他們恐已遠在千里之外,你們知道了,又能怎樣呢?”
摺子渝輕輕地道:“公主知不知道,皇帝一聲號令,可以動用多麼龐大的力量?”“你們還不是從容逃出來了?雖說一路慌忙,是的甚急,可也未見碰到多少阻撓。”
摺子渝輕輕一笑:“我們,經過了一年多的準備,這才換來一路平安,你以爲,任何人、任何勢力,在沒有充分詳盡的準備下,都能從容脫逃?天子一聲號令,就是天羅地網,所有的道路都會封得風雨不透,讓你插翅難飛;所有的州城,無數的力量都會動用起來;所有的大宋百姓,人人是他們的耳目,個個是他們的填報;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休想逃脫他們無孔不入的監視。”
“那很好”永慶公主絲毫不見慌張,輕輕地道:“我在一路上,打尖歇息時,已儘可能地留下了一些印記,希望天子震怒所發動的力量,真的可以無孔不入,那樣的話,他們就會注意到,並且追上來,這樣,我的母后和二弟就安全了。”
摺子渝並不動氣,靜靜地凝視着她,說道:“朝廷傳訊的方式,不只是快馬,何況我們一路下來,不能盡擇捷徑,自此再往前去,一切水陸道路,盡皆封鎖,自此再往前去,已不能這麼容易了。”
永慶道:“沒有關係,逃得出去固然好,逃不出去也無所謂,我想做硌、我能做的,已經全都做了,盡人力而聽天命吧。”“但我不想聽天由命!”
摺子渝折腰而起,輕輕拍了拍臀後並不存在的塵土,淺笑道:“如果公主肯安份地把娘娘和岐王引到崇孝庵,我們一定能從容逃脫。即便是公主捕作主張刺殺皇帝,發作後,我們逃脫的機會仍然有八成之多,可惜呀,公主你不該爲求穩妥,自作主張地在逃跑的安排上也做了兩手準備。
不管是我們還是你所合作的那些人,都不會徑直把人帶向自己的目的,東西南北所有可行的要道,都在計劃之中。要道只有那麼幾條,兩夥互不知情的人都在打這些要道的主意,其結果就是,不但不能悄無聲息地掌握這些要道,而且一定會打草驚蛇。”永慶公主攸然變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摺子渝對玉落道:“玉落姐姐,你帶人繼續西行,這假娘娘和岐王,就近安置下去,公主交給我,三個人變成了沒有人,你才能從容西-返。丁玉落變色道:“那你怎麼辦?”
摺子渝笑道:“勿需擔心,我還有最後一條路,本來不想走的路,現在,只好走這條路了。娘娘、公主和岐王,如今只剩下一個「被發現的可能會大大縮小,你放心,如果沒有把握,我會和你一起走,又豈會爲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而去冒險。”永慶公主氣得俏臉漲紅,喝道:“你們安排來安排去,似乎完全沒有徵求我的意見!”
丁玉落道:“子渝,你也聽到了,她一路留下印記,分明就是不惜葬送自己,也要掩護娘娘和岐王脫身,你帶着她……”
“放心吧,我發覺有異之後,就馬上取消了各條要道預做的準備,以免我們所有的潛伏力量全部暴露,只讓竹韻和小娥去打探真正的娘娘和岐王下落,我們的目的,只是要把他們從汴梁救出來,如果他們能自尋生路,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摺子渝淡淡地瞟了永慶公主一眼,那冷冷一瞥,似比天之驕女還要驕傲,她只說了一句話:“現在,我在等她們的消息。公主殿下禍水東引的日的已格達到,我想……她也不願在知曉娘娘、岐王是否安全之前蠢到尋死。”永慶聽了,果然乖乖地閉上了嘴巴。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