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明水高系脖頸,略一低頭,下巴就能碰觸水面,體會到無明水觸及皮膚的刺骨寒冷,以及隨之而來的灼燒之痛。
嘉怡緊緊抿脣,目視前方,依曰是平日的冷淡高傲,可仔細一看,就能發現她眼中沒有多少集距,很是茫然。
她不知道,爲什麼一夜之間,她的世界就天翻地覆。
曾將小小的她抱在膝頭,逗她玩耍,和藹慈愛的蘇伯伯:溫柔體貼,待她有如親生女兒,還幾次說要她做兒媳婦的蘇伯母:從小就關愛照顧着她,縱然去了府學好些年,回來的時候,依舊對她親親熱熱,彷彿這段時光的分離不存在一樣的蘇家哥哥姐姐們……
嘉怡怎麼也想不到,蘇伯伯竟會露出那般猙獰的面孔,將他們全家囚禁起來。她更沒有想到,平時對她好得像親生妹妹的幾位蘇家姐姐,竟吐出無比惡毒的言辭。
“你以爲我們很喜歡對你賠笑臉麼?不討喜的小女孩。”
“以爲別人必須無條件順着你?什麼玩意!”
“就你這從來都捂不熱,只要別人付出,自己一味索取的怪異性子,憑什麼得到……的愛?、。
嘉怡閉上眼睛,想要阻止瘋狂生長、蔓延、纏繞着她的回憶,可黑暗與寂靜,卻讓記憶中的一幕幕更加清晰起來。這些聲音猶如魔咒一般,迴盪在她的耳邊,讓她的心彷彿被刀子割一般。
蘇伯伯,就算,就算父親平日行事,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可我們都是仙人啊!松濤城裡裡外外,居住了近百萬的仙人,你此時奪權,想打開城門,迎接侵略者入內,你有沒有想過,這會造成什麼後果?
被背叛的痛苦,對松濤城的擔心,不知未來的忐忑嘉怡心緒煩亂至極,腦子卻一片空茫,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
正當她擔憂父母之時,水牢的大門突然開了,副城主的小女兒蘇婷拿着一塊玉符,在門口按了一處機關,無明水便從中間分開1一條通道浮現在睡眠。只見蘇婷既快速又利落地通過安全的通道走過來,在嘉怡面前站定,滿臉不耐地說:“蘭靜的信息,快點回,別想耍什麼huā招,否則你父母兄弟的命都保不住!”
嘉怡定睛一看,才發現玉符之中,是蘭靜的簡訊,詢問她這幾天是否有什麼事情,否則爲什麼沒與她聯繫。
見到這極爲符合蘭靜本人性格與語氣的話語,嘉怡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蘭靜那個缺心眼,自己沒與她通信,她怎麼着也得找蘭泠仙子商量一下吧?這下好,自己寫得隱晦,她肯定看不懂,若寫得直白,消息則傳不出去……
蘇婷見嘉怡這般。不由皺皺眉,惡聲惡氣地說:“你別想着耍huā招,有我在這裡盯着你呢!如果不要你父母的命,你就通知蘭靜,松濤城出事了啊!”
嘉怡聞言,擡頭望着蘇哦歷經劫難之後,才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她從前一直都不喜歡蘇婷,認爲對方驕橫霸道,自私自利,難以相處。可經過這一場大難,嘉怡才知道,蘇婷是蘇家最沒有心計,心腸也最好的那一個。
蘇婷是幼女,從小備受寵愛,喜怒形於色,連父母的半分忍耐功力都沒學到。她一向說風就是雨,不高興的時候,一點面子都不給別人留,讓別人非常難堪。可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性格也頗爲直爽,比那種外表與你親親熱熱,背地裡卻捅你一刀的人好太多太多。就好比這次,平素對嘉怡親親熱熱的蘇家衆姐妹,都幸災樂禍落井下石,唯有蘇婷願意看管水牢,暗中保住嘉怡兄弟姐妹幾個。
對上嘉怡彷彿看穿自己內心的目光,蘇婷不由尷尬地別過臉,不知說什麼號。
她與嘉怡小時也一起玩過,雖覺得父母此舉無異於失心瘋,卻只能無條件支持父母的決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告奮勇看守嘉怡,生怕旁人對嘉怡做出什麼噁心事,毀了她的一生。由於害怕自己會心軟,她也故意惡聲惡氣,做出一副壞人的樣子,這才能說服自己別亂來。
嘉怡也知蘇婷心腸頗好,便懇切道:“蘇婷,你去勸勸蘇伯伯,讓他別這樣做下去,松濤城百萬仙人之命,裡仙界的安寧與和平,都繫於他一身啊。再說了,我們是仙,六界之中最高貴的存在,可若依附了魔族,便成墮仙,甚至可能會被轉化爲六界中最低賤的魔聽說魔族素來崇尚強者爲王,上位者殺死下位者,完全不需要擔責任,這種地方,這種地方……好好地仙界不待,爲何要自願爲魔?”
“爹孃與哥哥們的想法,我怎麼知道?”聽到父親要爲妖魔大軍開路,蘇婷的世界也被顛覆了,她清醒之後,光是勸,又是鬧,卻被父親打,被母親關起來,才讓事情到了這一步。聽見嘉怡這樣說,蘇婷不自然地咬了咬脣,聲音中也帶了幾分委屈“我勸有用嗎?這種大事,這種大事難道我還要爲了整個仙界,大義滅親不成?”
見到嘉怡想說什麼,蘇婷不悅道:“我知你心懷天下,縱然付出性命也再所不惜,若換了你,定然會大義滅親,可我不行。我不懂什麼仙界大義,也不管什麼同胞安危,我只是個自私的女人,家人在哪裡,我就在哪裡。無論是累世罵名,還是萬古流芳,又或是庸庸碌碌地一生,我都不會離開他們。”
每怡見蘇婷說不通,索性閉上眼睛,態度也冷了下來:“通訊玉、
符,你拿走吧,我不會和靜兒聯繫的。”
“你”蘇婷見她油鹽不進,不由擡高聲音,怒道“我知道你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向蘭泠仙子報信,可你有沒有想到,蘭靜到底能不能察覺不對?你又等不等得及?父親的手段,你根本沒見過。你,你,你若是不順從他的意思,就會遭遇全天下最可怕的事情,我我是爲你好啊!”
想到父兄輕描淡寫地說出一連串折磨人的刑罰,蘇婷就渾身打冷戰,仙界素來安寧,從無用刑之事,怎能及得上魔界的手段?魔皇涼歌來了仙界一趟,摧毀琉景山之動靜,大到無人不知,可私底下…卻擺了衆仙一道。
嘉怡彷彿沒聽到蘇婷的勸告,閉着眼睛,一動不動,明明狼狽地被束縛在禁靈柱之上,無明水浸透全身,卻沒有多少落魄之態。
蘇婷咬咬嘴脣,氣鼓鼓地離開,卻又在關上了牢門之後,無力地靠着冰冷的大門滑下,雙手環着雙腿,將頭深埋於唯一的溫暖之地,似乎這樣就能驅散那植根於骨髓的絕望。
怎麼辦?若真讓父親哥哥們關注這件事情,嘉怡這一輩子就毀了…她雖不喜歡嘉怡,但那不過是女孩子間的意氣之爭,怎能眼睜睜地看着童年的玩伴出事?何況,仙界,仙界,想到這裡,蘇婷俏麗的臉上流露一絲痛苦掙扎,過了好半晌,她咬破手指,以血帶動靈力,強行破除通訊符的封印,在上面寫上“近日繁忙,來不及報平安,無事,勿念”。
做完這一切後,她將頭埋得更低,輕輕啜泣。
仙界是她的家鄉,她所有的記憶,所有的快樂,所有的歡笑與淚水,都來自於這裡。儘管口口聲聲說,要陪着家人,可她怎能真正看着父母做那萬古的罪人,放妖魔入城,毀去一切的美好?
“我,我代你回一次蘭靜的信息,只有一次……”蘇婷圈住雙腿的雙手交疊,緊緊握着那塊小小的玉符,輕聲呢喃,彷彿耗盡了全部的力氣“倘若蘭靜能發現不對,在父親鑄下彌天大錯之前,請動蘭泠仙子,化解這一切,我,我……”
說到最後,她已是滿臉淚水。
一邊是難以捨棄的家人,一邊是不願離開,更不願毀滅的故土,她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就這樣吧,這樣,交給上天來決斷……
蘇婷擦擦眼淚,自嘲一笑,站起來整理儀容,確定沒有什麼岔子之後,就打算往出口走去,卻突兀停住。
曲寧萱站在通道正中,微笑着凝視蘇婷,她的身後,跟着八個一看就知修爲極高,細看能察覺眉宇間一絲凜然殺氣的仙人。
蘇婷露出一絲慘然的微笑,帶了一點遲疑,更多卻是肯定地問:“蘭泠仙芋?”
“你沒有認錯。”曲寧萱輕輕點頭。
她雖沒有多說話,蘇婷已經什麼都明白了,只見她神色悽惶:“既然您到了這裡,想必我的父親與哥哥們,已盡在殺戮仙的掌握之中…”說罷,她輕輕閉上眼睛,卻很快就睜開,重重地跪下,以最謙卑的姿態伏在地上,不讓大家看到她的淚水“罪女……無話可說。”
曲寧萱上前幾步,扶起蘇婷,溫言道:“魔皇涼歌前番闖入仙界之時,撤下魔種,蘇副城主也不過受心魔所控,雖犯下彌天大錯,可松濤城畢竟沒被攻破,罪不至死。”
蘇婷原以絕望,聽見曲寧萱這樣說,就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眼中有了一抹期待的光:“蘭泠仙子,這是真的麼?我的父親,真的”
“若非心生魔念,又怎會做出此等舉動?”曲寧萱神情溫柔,眼中只有惋惜與感慨,卻無半分憤怒之色,蘇婷見狀,便信以爲真,忙道:“敢問蘭泠仙子,父親,父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