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着這樣的兩個髮髻出門,容菀汐自然知道小二這般打量她是何原因了。但卻也只能權當做不知道了。爲了讓自己對今天的髮髻有信心一些、還特意扶了一下她頭上的一個包子,姿態妖嬈。
“對,我就說挺好看的麼!你要愛護一些,這樣就很好!”皇上對容菀汐的反應十分滿意。弄得容菀汐好懸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小二更是看得驚訝不已,緊忙扶住了樓梯扶手,以免自己滾落下去。瞧這姑娘的神態,也不像是個傻子啊!可是怎麼就能對這樣的髮髻如此有信心呢?哪裡來的自信?
三人隨着小二的引路,到了二樓左側倒數第二間的雅間“瑤池”。皇上看了下附近幾個雅間門外的小匾,只見是兜率、凌霄、廣寒、蟠桃,想起這地方名爲匯仙酒樓,笑道:“你們這小酒樓弄得還挺別緻。走在其中,看着這些仙宮仙地之名,還真要以爲自己是個仙人了!”
小二卻是個實在人兒,即便想要他們的打賞呢,卻也不能就這麼任由他胡說,糾正道:“客官此言差矣,我們匯仙酒樓可不是什麼小酒樓,而是整個飛燕城裡最大、最有名的酒樓。方圓幾百裡都是名氣響噹噹的!是大酒樓!”
“對對對,我失言,是大大的酒樓。”皇上笑道。
容菀汐也隨着笑笑,心想在皇上眼裡,有什麼地方能是大的呢?可能其他幾國的疆土是大的,是有興致佔有的。
進了“瑤池”,皇上打賞了小二一塊兒引路的碎銀,小二卻是沒走。而是等到他們進了屋,跟在他們身後問道:“公子,您要等的,可是這三位客人?”
君紫夜點點頭。小二與又看了容菀汐的髮髻一眼,但卻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問了一聲兒:“既然公子的客人來了,小的吩咐廚房給您上菜了?”
“好。”君紫夜道。
小二聽了,這纔要轉身退下。退下之前,卻是又看了一眼容菀汐的頭髮,撓了撓自己的頭,一臉詫異。
“看什麼看?再看你把銀子還給我!”皇上道。
嚇得小二一溜煙兒地跑了。
君紫夜搖頭笑笑,也看向容菀汐的髮髻,問道:“可是風兄的傑作?”
“自然。”皇上一臉驕傲。
容菀汐真的很想要找個地縫兒鑽下去!
君紫夜搖搖頭,含笑不語。
容菀汐但覺還沒落座呢,就已經待不下去了。很想要和君紫夜說,你再多等一會兒,我回去讓初夏給我重新梳了頭,我再過來。但一想這有些矯情,終究也沒這麼做。只得硬着頭皮坐下了。
蒹葭看皇上和容菀汐已經平安落座,便向皇上和容菀汐施了一禮、又向君紫夜施了禮,退到門外去了。皇上知道她性情冰冷,勸她留下也無用,便也由着她去。
容菀汐看了君紫夜一眼,卻覺得,同樣都是性情冰冷之人,蒹葭不管什麼時候都能做到禮數不差,君紫夜卻偶爾會給人傲慢之感。果然世間之人千萬種,沒有任何兩個人是相同的。
“你們幫派裡內部的事情解決了?”皇上問道。
君紫夜點點頭。
皇上勸道:“居於高位者,你做得再好,也總有人不滿。他們不滿的並不是你,而是不滿於自己所處的地位。所以有亂則除之,不必放在心上。”
君紫夜點點頭,道:“正是。”
容菀汐聽得尷尬。心想皇上可是好一番真情實意地開導你啊,結果你卻來了這一句“正是”,好生噎人哪!
但皇上好像完全沒皮沒臉,又熱情道:“那叛徒怎生處置了?”
“殺了。”君紫夜淡淡道。
“可有家眷?”皇上又問道。
“一併殺了,斬草除根。”君紫夜的聲音仍舊是淡淡的。
但容菀汐聽了,卻覺得一陣脊背發涼。她並未擡頭看君紫夜,仍舊恍若無事般顧自飲茶。但心裡,卻彷彿已經將目光放在了君紫夜的臉上,仔細的審視他。她忽然發現,這張她曾經自以爲認識的、雖然冰冷但卻並非無情的臉,此時卻變得有些陌生。他冰冷的、面無表情的臉,此時給人帶來的並不是平靜,而是……可怕。容菀汐忽然覺得,他那一直以來淡然的面龐,恍似一個刀鞘,其內藏着的,是一把鋒利的利刃。
人有千面,容菀汐再一次清楚地體會到了。
如此想來,其實皇上在未央宮裡和未央宮外是兩副模樣,在做王爺之時和做皇帝之時是兩副模樣,也就並沒有什麼可奇怪、並沒有什麼不能容忍的了。
她貪戀於他在宮牆外的恣意瀟灑的姿態,貪戀於他在王府之時那細心的呵護、無由的信任、毫無身份隔閡的親近;但她討厭他在御書房裡靠在龍椅上那般陰沉遙遠的模樣、她討厭他在未央宮裡穿着的那一身龍袍、討厭他叫她皇后、討厭他自稱朕、討厭他身後總是跟着一大羣奴才、甚至於即便看到他走在未央宮的巷子裡都覺得討厭。
當她喜歡他的模樣時,她想要親近這個人、想要愛這個人;當她討厭他的模樣時,她的心底裡,便隱隱萌生起了退意。
她忘記了,他們始終是一個人。
是她的包容心太弱了,不懂得人有千面是尋常、不懂得人做千面是無奈。
皇上又殷勤地問了君紫夜幾句話,君紫夜每每都回答得簡單利落,但卻也都在認真的、誠實的回答。不想這兩人竟然能說到一塊兒去,真的聊了起來。末了,皇上還端起酒杯,兩人逢知己一般對飲了一杯。
這兩人什麼時候起了惺惺相惜之感了?皇上不是一直挺討厭君紫夜的嗎?不過這樣正好,由着他們去談天,她就只靜靜吃菜就好了。免得了這兩個包子髮髻又要受人恥笑。
“昨夜聽風兄說,你們要到雪國去,卻是爲何?”君紫夜問道。
皇上昨晚和君紫夜說起要去雪國之事時,就沒想要瞞着他。因爲君紫夜是知道菀汐母親還在世、而且就在雪國的,也多少識得些菀汐那倔強的性子,且他們往這邊走,以路線上看,目的也是再明顯不過。君紫夜稍稍一想,就知道他們定然是要去雪國尋找岳母了。所以瞞着是爲無用之舉。
他信君紫夜待朋友坦誠,但卻不知道他和菀汐在君紫夜心裡,到底算不算朋友。可毫無疑問的,在君紫夜心裡,慕容焰的確是朋友。在朋友和外人之間,君紫夜會幫誰呢?如果他只能對一方施以君子之行,該給哪一方呢?
可既然瞞不住,不若坦蕩。碰上君紫夜是倒黴。但他卻也想要賭一賭,這個讓他欣賞的人,到底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君子,也想要看看自己有沒有欣賞錯了。
容菀汐沒說話,等着皇上的回答。她願意聽他的意思、由着她定奪。
皇上坦然道:“去尋找菀汐的孃親。讓她放下仇恨,同我們回國。”
君紫夜淡淡點頭,道:“也好。剛好我也想去雪國拜訪個朋友,不如咱們結伴同行?”
皇上和容菀汐相視一眼,顯然都有些猶豫。但皇上只是片刻之後,便痛快道:“如此,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君紫夜淡然點頭,微微一笑。眼神中,卻是甚有相知之感。那意思好像是在說,“你懂我”似的。
看得容菀汐愈發詫異了。心想這兩人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坦坦蕩蕩、君子之交的?難道皇上醋罈子裡的醋空了?可真奇怪……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皇上整日裡疑神疑鬼的,弄得她也跟着被帶偏了,還真以爲君紫夜對她有意思呢。看到現在的情況,她終於放心了。因爲君紫夜待皇上好像也很不錯。如此說來,難道還能是對皇上也有意思不成?
所以說嘛,她之前說的就是對的。君紫夜對她比較和氣、會對她笑、偶爾也有些關心,並不是男女之情,只是因爲他這人對同自己談得來的人,就是比較不錯的。
這下皇上總算不會再冤枉她了。
只是讓君紫夜同去……
還是先小人後君子吧!
容菀汐笑道:“君大哥,我素來知道你人品貴重,無意冒犯。但有些事兒,我覺得還是應該坦然相告,以免到了雪國,再因此而出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什麼事?”君紫夜認真問道,眼神裡很有包容之意。
容菀汐忽視了他那冰塊兒臉、靜湖眼裡偶爾出現的表情,道:“此時慕容焰抓了我母親,之前還以我母親爲要挾,以謀國事。到了雪國,我們若想要救出母親,少不了要和慕容焰作對。君大哥最好在這一路上想好了,到底是保持中立,還是站在哪一邊?若是不想保持中立、想要站在慕容焰那邊,到了雪國境內,還望君大哥與我們分道而行。再見面之時,自然是敵非友。”
“中立。”君紫夜看着容菀汐的眼睛,簡短的,卻肯定地說道。
弄得容菀汐好生自慚形穢,覺得自己這一番高談闊論,簡直低到了塵埃裡。而君紫夜的心,就恍若高山白雪,一塵不染、傲視衆人。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就在剛剛,他還是一個斬草除根的嗜血劊子手呢。此時卻又變成了天上的神明一般。
“咳咳……”容菀汐乾咳了兩聲,自以爲緩解尷尬,可是聲音落下,卻覺得越發尷尬了。但也強撐着沉穩,得體道,“如此甚好。君大哥乃真君子,令人歎服。”
君紫夜道:“我覺得這件事慕容做得不對,而佳蘿姑母也未見得無錯。權力之爭,並不是我們這些江湖人應當參與的。”
容菀汐點點頭,道:“君大哥看事透徹,我等望塵莫及。”
其實君紫夜之所以解釋一番,就是不想讓容菀汐這般誇讚他。結果非但沒起到效果,反而又聽了她的一番誇讚。說實話,的確有些心虛。他之所以保持中立,其實並不是因爲他是個真君子、也不全然是因爲他說的這冠冕堂皇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