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帶着容菀汐去山上折樹枝,自然不會走得太遠,只在山腳下的幾個樹上就近折了。初夏已經把調料和餅拿到了馬車下,湊到帳篷邊兒去,藉着帳篷裡的油燈光亮,用嘴巴聞了這些調料的味道。把各式調料都弄清楚了,便興沖沖地等着皇上和小姐帶着樹枝回來。
忽然想到,這些折下來的樹枝可都不是乾柴,定然不好燒,想讓他們撿一些地上的樹枝,但小姐和皇上已經抱着兩捧樹枝回來了。而且兩個人都是興沖沖的。
估計她們兩個也不是真的因爲餓了纔要烤東西吃,只是想玩兒了而已。所以也沒提醒他們。反正最終能點着火不就行了?大家圖個樂呵嘛!
這倆人的確很樂呵,拿回了乾柴就興沖沖地開始搭火堆……只是兩人誰也沒做過這個活兒,費了好半天的力氣,搭出來的,還真是“一堆”啊……
初夏覺得,身爲一個奴婢,自己就在旁邊這麼看着,兩個主子卻在幹活兒,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呢?可是看得他們兩個雖然屢試屢敗、但卻屢敗屢試的衝盡兒,也實在不忍心去打亂他們哪。只能繼續看着了……
過了好一會兒,這倆人不知怎麼的,才忽然找到了竅門兒。找到竅門兒後,不一會兒的功夫,也就把火堆搭好了,還像模像樣地、在火堆的兩邊、火燒不到的地方,支起了兩根樹枝、中間穿了一根稍稍細一些的樹枝,搭起一個架子來。
“小姐,你可真厲害!”初夏湊上前來,將手裡的餅放到容菀汐面前,將調料盒小心翼翼地擺放好。依次給容菀汐介紹道:“小姐,剛剛奴婢已經嘗過了,藍色繡百合的這個是鹽巴、粉色繡牡丹和蝴蝶的這個是胡椒粉、藍色繡鴛鴦的這個是孜然、黃色繡杜鵑和杜鵑花的這個是辣椒粉、青色繡高山白雲的這個是白糖,這兩個灰色繡淮戲臉譜的,老生的這個是白芷粉、青衣的這個是香葉。”
“不錯嘛”,容菀汐笑道,“有這些東西,咱們的烤餅做得得多好吃呢!”
“快串上快串上,口水都要流出來了……”皇上催促道。
“哎!奴婢這就來!”初夏應了一聲兒,便將放在架子上的細木棍拿下來,將烤餅小心地往上穿。好在樹枝夠細,烤餅可以平着扎兩下、一下進一下出地穿着,這樣不至於掛在樹枝上面沾不上調料。
只是這樹枝有些太細了,初夏囑咐道:“小姐,一會兒咱們烤起來的時候,可千萬不能讓火燒起來啊,不然就都燒着了!”
“放心吧,距離這麼遠,燒不到的。”容菀汐肯定道。
“小姐,之前在邊疆的時候,你吃過用火烤的東西吧?”初夏道。
“當然吃過了……”容菀汐道,“只是那時候太小,已經忘了什麼味兒了!你忘了,那時候你還在呢。練兵的時候,將士們打了一隻野山羊,說是烤了吃,我們兩個也跟着湊熱鬧,結果都吃得上吐下泄的!”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初夏激動道,“小姐若不說,奴婢險些忘了呢!是呢是呢,我們的確吃過火烤的東西!只是……呃……”
即便事隔多年、而且險些已經忘了,但忽然想起來,還是覺得胃裡一陣翻涌呢!嘴裡也黏糊糊的、滿口滿鼻子的羊羶味兒……
初夏勉強壓下了想要嘔吐的衝動,皺眉道:“小姐還是想不起來的好……那味道可真不美妙……”
說着,又是一陣噁心反胃,可不敢再說下去了,連想都不敢想!
容菀汐也回想起了當時的感覺,亦是不禁一陣噁心,也強壓下去了。道;“打那之後,他們可就再不許我跟着他們吃這些火烤的東西了,一有我在,準保只是席地圍坐在院子裡、吃小菜兒便罷了,真無趣。”
“呵呵……不過也是真幸運呢,奴婢可再不敢想那味道了。不知道將士們怎麼能吃得那麼香的!”初夏說着,抖了抖身上,抖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容菀汐也抱着雙臂掃了掃,心有餘悸啊……盯着這串好的燒餅,忽然都沒了興致了。
“菀汐,原來你會烤啊?你來烤,弄得美味一些!”聽得容菀汐和初夏說邊疆的事兒,皇上忽然變成了一個外人,好生失落。一找到空子,忙插進來以讓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不會啊……就只是他們弄完了叫我們出帳子去吃,他們說是用火烤出來的,我才知道的。”容菀汐道。
“真沒勁!”皇上原本湊在容菀汐身邊,聽得容菀汐這麼說,一下子躲出去幾步遠,嫌棄道:“怎麼也不多學着些?”
“我也沒想到以後會嫁給你這個什麼都不會的啊!我當時要是嫁給你二哥,現在就不用我來烤了!”
“那你就只能去吃烤山羊了!”皇上道。
一聽皇上說起烤山羊,容菀汐又是一陣噁心。皺着眉,強壓了幾下才把這噁心壓了下去。
“你起開!”
剛剛覺得神智穩了些,又被皇上猛地給推開了,險些被他給推倒。
“你幹嘛啊?”容菀汐手撐着地穩住自己,沒好氣兒道。
“看你夫君給你烤美味的燒餅!等下吃到嘴裡,你就知道嫁給我是對的了!我不僅讓你不必吃烤山羊,我還能讓你吃到比烤山羊更好吃的東西!”
“你快……快別說了……”容菀汐用手壓着胸前,向皇上搖了搖手。
初夏也捂着喉嚨,好像嘔吐物已經快要涌出來了似的。
“烤餅一定比烤山羊好吃!真的!烤餅和烤山羊不一樣,餅是面做的嘛,沒有那麼多油啊、羶味兒啊……”
“嘔……”初夏實在忍不住了,快步跑到遠一些吐去了。
原本容菀汐還好,但是聽到初夏嘔吐的聲音,也忍不住了,也衝了出去。
“哎……”皇上搖搖頭,道,“怎麼這麼沒有定力啊……”
說完,自己卻也是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嚥了口唾沫……想想都知道當時的味道有多……啊呀,可真是不能想了!
但是菀汐說,當時將士們卻都說很好吃……想來並不只是將士們豪邁的緣故,怕是平日裡練兵太苦,又沒有足夠的肉以補養身體,偶爾逮着了一隻羊,自然覺得味道不錯。
看來朝廷的銀兩發放得還是不夠量啊。而且容城那邊還好,因爲有二哥在,就算相關衙門裡想要層層盤剝一番,卻也不敢盤剝容城的軍餉。但其他地方呢?怕是還不如容城。
之前父皇更加註重每一個衙門裡領頭兒的官、將,而不是那些小嘍囉、小兵卒,只要確保大魚一心向海,至於那些小蝦米,於父皇而言是不重要的。但他的看法卻是不同。
其實君王不似海,百姓纔是。百姓如海君如船,海能載船、亦能覆船。這各個衙門裡的小蝦米,介於官、民之間,自然要比那些完完全全的“官”,更爲重要。
尤其是邊關之地的將士們,遠離家園故土,爲國拋頭顱灑熱血、以保國中祥樂安康,是更應該被朝廷恩賞以待的,絕不能被這麼長久地忽視着。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溼聲啾啾。
若真到黃土攏白骨之日,他再做什麼以彌補,就晚了。
將士們都是拎着自己的頭顱過日子的,說不準哪日就要百戰而死。在他們還能吃美食、還能飲美酒之時,絕不能苦着他們。
容菀汐吐完了,卻覺得這一路上因着馬車顛簸而起的不適之感全都消除了,反而身子輕盈,舒坦得很。回到火堆邊,剛要埋怨皇上一通,卻見皇上正看着火焰,一臉凝重地沉思,餅都快要被他給烤糊了!
也來不及搭理他了,緊忙將細木枝轉了轉,將餅翻了一面兒。
“菀汐,你幫朕記得些,等回京之後,朕要交代下去,今年蒙山下的冰井裡,要存上大量的肉,豬牛羊全都存一些,等到冬日裡天寒地凍之時,不易壞了,朕便派人給各處邊疆的將士們送去,以保他們能有足夠的肉吃。免得若發放銀兩,則要被過路衙門層層盤剝。”皇上道。
容菀汐看他說的認真,眼中不免流露出讚許的神色來,還有些許崇拜。但卻笑道:“與其費這一番力氣,何不整頓一下吏治,然他們不敢再貪就是了。”
皇上果然心繫江山、心繫萬民,只不過是她們隨意的一個玩鬧,皇上就能想到邊關將士們的悽苦,若不是常把山河百姓放在心中,斷不會有如此聯想。皇上是爲明君,容菀汐從不懷疑。可每一次看到他諸般仁愛的舉動,心裡還是會頗有感觸。
如果當初得勝的是風北麟,不知道此時的風國,該會是怎樣的光景。
“吏治不是那麼容易整頓的。兵部那邊還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整頓起來倒也容易。可是各處邊關那邊,天高皇帝遠,少不了要多一些陽奉陰違之事。容城是不必擔心守將和府尹聯手私吞,但其他幾處,卻是不敢保了。若想讓舉國官場風氣皆正,這是不可能的事。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讓他們因着對朕的忌憚,少貪一些。可即便想要這個結果,也得用上個三五年不可啊。”皇上道。
容菀汐輕輕撫摸了下他的手,寬慰道:“慢慢來……”
皇上苦笑一聲兒,道:“可如今這局面,怕朕沒將這官場風氣整頓好,大戰便已起了。將士們上了戰場,縱然連戰得勝,卻也不能全都安然無恙地回來。朕只怕到他們戰死沙場的那天,卻連朝廷賞的一頓飽肉都沒吃過……九泉之下若遇見了,朕還有何顏面面對他們?”
容菀汐一時也不知道該怎樣寬慰纔好,只能靜靜陪在他身邊。
古來征戰幾人還?
只要大戰一起,這片天底下的好日子便全都到頭兒了。此時這般歲月靜好,在此大爭之世前,着實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