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邱都尉這話,太子上下打量了邱都尉一眼,見他神情不似做假。而且邱都尉在御林軍中很有些臉面,平日裡與他雖無什麼往來,但常常見到。如今人到了面前來,便想起來的確見過,御林軍裡的老人兒無疑。
“微臣拜見太子殿下。”邱長林這纔看到了太子,忙惶恐施禮。
凰宜公主遇害的消息傳來,卻不見他們近侍營派出去送公主的人回來,他心底裡好生愧疚。覺得是自己挑選了他們,親手把他們送上了死路。當兵的,自然都不怕死,可他們怕窩囊的死,怕死得不值。爲君爲國而死,是死得其所。可不明白不白地被蒙汗藥給害了,卻是死不瞑目。
正在傷懷之時,忽然見到了水生,豈能不驚喜?
向太子請了安,太子叫他起身,他的注意便又到姜水生身上去了。低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誰和你一起回來了?”
太子見此,便知道姜水生身份不假。放心地對李忠貴道:“去通傳吧。”
“是。”
李忠貴到了門口兒,輕聲道:“陛下……太子殿下攜近侍營邱將軍求見。”
裡頭剛好一曲罷了,皇上和趙嬪正在和白瓔珞說話兒。李忠貴聲音雖低,卻也傳得清晰。皇上一擺手,吩咐了白瓔珞退下。
趙娥也忙隨之起身,避嫌道:“陛下和太子殿下有正事要談,臣妾不敢叨擾。”
皇上點點頭,準了她的請退。
一想到太子,趙娥就覺得心裡堵得慌。好在皇上是個心胸豁達的人,不會因之前給她和太子賜婚不成一事,而覺着見着她有什麼不痛快。她自己還不警醒着些?別讓皇上再想起這茬兒來。
趙娥先行一步,在白瓔珞之前出了房門,剛好迎面和太子撞上了。
向太子施了一禮:“殿下。”
太子點點頭,側身,給她讓出了一條道路來。
如今趙娥只是個嬪位,他這個做太子的,想恭敬着也行,不恭敬着也沒什麼錯處。若是等哪一日,她這趙嬪成了趙妃,見面之時可是不妙。身爲晚輩,他只能給趙妃施禮。如今側身給她讓路,已算是很給她面子了。
趙娥也不託大,低頭走了過去。走了幾步遠,才昂首往前走。
太子帶着邱都尉和姜水生進了乾清宮,到了左邊兒小書房裡,給皇上施禮問安。
皇上的目光落在姜水生身上,問太子道:“這是何人?怎麼弄成了這副光景?”
瞧他穿着的,好像是御林軍的衣袍,但胸前和腹部都用白布包裹着,而且衣服上滿是塵土,已經不太能辨出顏色來了。又帶着手鐐,還以爲太子是帶了個犯人過來。
太子道:“父皇,這位是送七妹去雷國的侍衛之一,逃命回來的。今兒上午,兒臣從未央宮回府,見他等在兒臣府外,叫進來仔細一番詢問,便覺事關重大,不敢妄自定奪。便將人帶了進來,由父皇親自查問。到了乾清宮門口兒,見父皇在聽曲兒,不敢掃了父皇的雅興,便想着,既然是近侍營的人,也該叫了邱將軍一併過來纔是。”
太子一番詳細稟報,皇上也是仔細地聽着。見這人手上戴着的手鐐不似經歷風霜,而是剛安上去的,又見太子特意叫了邱長林過來,就知道,太子是出於謹慎。對太子的這一番仔細很滿意,但卻也覺得,這位兵士長途跋涉逃命回來,卻遇到了這番不信任的對待,未免會覺得心寒。
見他臉色蒼白,便吩咐道:“愛卿一路奔波不得歇息,坐下說話吧。”
姜水生看了邱都尉一眼,心想他家將軍還沒坐呢,他如何敢妄坐?
但這時候,邱長林雖說也想讓他坐下休息一會兒,卻不敢出言有所表露。那樣一來,姜水生坐下了,到底是因聽皇上的,還是聽他的話?
姜水生推辭道:“多謝陛下賜坐。只是微臣身上滿是塵土,恐髒了乾清宮的椅子,不敢妄坐。便是坐下了,也是心內難安,還是站着回話爲好。”
皇上頷首:“也好。如此,你且和朕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姜水生便把和太子說過的,以及他料想,雷千琉是在馬車上的時候失手殺了凰宜公主的事兒,又給皇上重複了一遍。
皇上聽後,沉聲道:“先前朕也在想,咱們風國的送親侍衛,再加上雷國的那些精銳,就算火國想要半路弄點事情出來,怎麼可能讓他們得手……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而且他過後又問了那雷國使臣,那使臣未免將當時的情況說得太詳細了些,倒像是事先準備好似的,聽起來像是編故事。如今聽這小兵士如此說來,便覺得此事不差。
一來,邱都尉家裡三代都在御林軍任職,沒有勾結外賊的機會。就算機會送到他面前去,他也沒有理由去爲火國做事。所以他認得這小兵,這小兵的身份就一定是真的。
若說是這小兵投靠了火國,故意跑回來嫁禍給雷國,更是無稽之談。御林軍的兵士招收十分嚴格,幾乎是世代相傳。這小兵能被收編到近侍營,其身份更是毫無差池,不可能和火國那邊有什麼關聯。即便當時爲了活命而答應了火國,此時已經回到都城之中,怎麼可能還繼續爲火國做事?沒有這麼傻的。
所以即便不用查一查這小兵的具體身份,也可知,這小兵所說一定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只有這種情況才說得通。那雷國使臣回來胡謅一番,他根本就沒相信。
“父皇,您看這事兒……”太子覺得,既然這人自己送到他的府裡來了,他不如抓住了這次機會,讓父皇將此事的安排,交由他去做。
“雷千琉膽敢如此辱我風國,定不能輕饒……”皇上的臉色已經很沉了。
半晌,吩咐道:“麟兒,你派人快馬加鞭追上去,務必要在雷千琉到達他雷國都城之前追上他。朕擬一道旨意給你,你讓人傳給他聽,讓他乖乖回來認罪。”
“是。”太子應了一聲兒。
雷千琉若能回來認罪,他們風國便等於抓住了雷國的一個把柄,日後一旦有什麼不願意出手幫忙之處,他們風國只消將此事搬出來就可以了。但雷千琉如果拒不認罪,便是對他風國國危的褻瀆,他風國絕對不會輕饒。
父皇此舉,是給雷千琉一個機會,如果雷千琉不想要,那後果——就只有開戰了。父皇向來雷厲風行,絕不是個懼戰的人。戰,與不戰,只不過是父皇一念之間罷了。
他不認爲雷千琉會聰明到乖乖回來認錯兒。
因而很有深意地問道:“父皇覺得,雷千琉是回來認錯兒好,還是不會來認錯兒更好一些?”
父皇說“回來認錯好”,那便有回來認錯兒的應對;父皇說“不回來認錯更好”,自然也有讓他不回來的法子。只看父皇給雷千琉機會之心真不真,心底裡,是想戰還是想和。先摸清楚了父皇的意思,接下來的事情纔好辦一些。
可是皇上卻道:“認錯有認錯兒的對待,不認錯有不認錯兒的對待,且由他自己去選擇。”
太子只好應了一聲兒:“是。”
心底裡,未免覺得有些寒。其實他是希望,父皇這給雷千琉機會的舉動,就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以使得更加開戰有因罷了。他希望父皇是想要爲怡兒報仇的。
那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如今就這麼被雷千琉給殺死了,可謂死得不明不白。然而卻只是讓雷千琉回來認個錯兒,就能了事?難道不應該怒而讓雷千琉用命來還嗎?
但父皇似乎,並無此心。
即便知道怡兒真的是被雷千琉給殺死的,卻也依舊在算計着兩國之間的利益糾葛,沒有給親生女兒報仇雪恨的熱血。
皇上親自擬好了一道聖旨,遞給太子。簡單吩咐了太子幾句,言語上獎賞了姜水生,便讓屋裡的人退下了。太子拿着皇上的聖旨出了乾清宮,忽然覺得,這一番討好賣乖其實完全沒意義。
縱然他在父皇面前賣了千般萬般好,等到父皇想廢他的時候,這些好兒,是起不到絲毫用處的,父皇連想都不會想。父皇只是覺得,廢掉他的太子之位,對風國江山之穩有利,對皇權之穩有利,就會毫不猶豫地廢掉他。
太子一路心事重重的,出了北宮門兒,纔想起要將姜水生手上的玄鐵鏈打開。姜水生也沒什麼埋怨之意,由着太子打開了,恭恭敬敬地向太子施禮告辭。
太子也沒將把姜水生給忘了的事情放在心裡,上了馬車,馬車往太子府而去。
“走,水生到我府裡去坐坐,我讓府裡的家醫給你好好兒把把脈。”邱長林摟住姜水生的脖子,瞟了那華麗的馬車一眼,眼中頗有不滿。
姜水生也搖搖頭,對太子給他的對待,實在太過失望。
……
宸王府裡,宸王已經病怏怏地躺在牀上了。
“愛妃……給本王倒水來……”扯着脖子向坐在小書房裡繡花兒的容菀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