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原斜眼瞅了瞅那一臉愕然神色,呆立在自己身前的東隅,鼻翼微張,一股清新芳香的氣味,卻是輕飄飄從她手中的那瓷瓶中傳入他鼻孔之中。
那氣味卻是再熟悉不過,正是他那日見梅長蘇時,梅長蘇送給他的“藥王鼎”所煉的藥草的味道。
那本《佰草集》他卻是時時帶在身邊,一有空暇便細細研讀,因此對於各種藥草的屬性,靈性,配製之方和有何功用,他卻是都已經爛熟於心。
這清新氣味,卻是一味叫做“清心丹”的丹藥所散發的氣味,這清心丹對於普通修道之人來說,不過能起到些清心寧氣的功效,但是據說對於被神魔之力反噬的人,卻是有恢復靈臺清明的巨大功效。
蕭原心下訝異,淡淡望向身旁那歡欣雀躍,猶自跳躍不止的瓊蘿,對這幼童的身世之謎卻是又多了幾分好奇。
此時卻是一輪落日已掛在西方天際,更遠處的地方似是剛有一場秋雨下過,雲霽初開,晚霞透過厚重的雲層,將雲層的邊縫染得金碧輝煌,倒有幾分像那瓊蘿方纔施法術時的莊穆神色。
衆人都望着這景色有些癡醉,許久卻是蕭原先邁了步子,大步向山頂走去。瓊蘿微微一滯,望了望身後的東隅和秦無涯,一腳踏在半空中,腳步未落卻是另外一隻腳又跟了上來。不見周身有任何靈力波動,瓊蘿幾步間便已踏到了蕭原肩頭之上,緩緩蹲了下來,又蹲成了大糉子的形狀。
蕭原輕輕揉了揉瓊蘿的額頭,輕笑了一聲,卻是踏着夕陽的餘暉,又大步走了上去。
蕭原和秦無涯卻是先到了後山那處禁地所在,去見了清影。在那懸崖絕壁之上,瓊蘿從蕭原肩頭滑了下來,雙手抱住蕭原的右腿,作出一副可憐兮兮得模樣,淚珠在眼眶裡打滾,嘟囔道,“大哥哥,我們去別處玩吧,清影伯伯見了我,又會罵蘿兒的。蘿兒一不高興,就會惹禍,一惹禍就被清影伯伯罵。蘿兒真的很不高興呢。”
蕭原無奈地聳了聳肩,竟是不自覺地蹲下身來,捏了捏瓊蘿的臉頰,溫和說道,“那蘿兒以後就找個喜歡的事情專心做下來不就好了?”
瓊蘿肉嘟嘟的粉嫩臉龐上閃過一絲思考的神色,抱住蕭原大腿的雙手卻是緩緩鬆了開來,在一塊巨石上坐了下來,雙手托腮,竟真是作出一副考慮到底什麼纔是自己喜歡的事情的樣子。
秦無涯卻是無比訝異地望了蕭原和瓊蘿一眼,然後不待靈力凝聚,竟是大步縱躍向對面的那處禁止,看他樣子似是終於爲擺脫這小魔頭,舒了一口氣。
然後還不等他這口氣舒完,瓊蘿卻是淡淡地說了句,“無涯哥哥,你忘了解禁止了。你要是再不停下來,你就撞到絕壁啦。”
墜在最後的東隅,望着那依舊一副認真思考神態的瓊蘿和猶自在半空中手忙腳亂,默唸法訣解那禁止的秦無涯,卻是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蕭原搖了搖頭,終究不解如何一度沉穩的秦無涯師兄,爲何在這瓊蘿和東隅面前竟是如此失了方寸。
秦無涯若是知道蕭原的不解,定會心底腹誹道,“你倒是來試試這小魔頭和大魔頭十年的折磨。”
在秦無涯手忙腳亂的凝聚靈力的籠罩下,那絕壁之上的洞口終於在秦無涯撞上絕壁之前緩緩打了開來。
三人沿着那幽暗的隧道,緩緩往前行去。這洞穴之內卻是出奇地比之前更加清淨了許多,連帶着洞穴內的光線似乎也黯淡了許多。
三人各懷心思,沉默不語,終在那處狹小的洞穴之內找到了清影。
他卻是長身立在那絕壁上的洞口之前,身前的石桌上卻是鋪了一張宣紙,他手中執筆,偶爾擡起頭來眺望一下遠方,便低頭在那張宣紙上繪就着什麼。
他那一襲黑衣更顯得他身影清冷蕭瑟。待走到身前,蕭原才發現他正在畫着一幅畫。
宣紙之上卻是繪就着半渠芙蕖,那半渠芙蕖卻是從生在一簇雲朵之中,卻也是蓮葉搖擺,栩栩如生。唯有蓮葉之上,那朵花瓣卻是還未畫就。此刻見三人來到身前,卻是擲了手中的筆,擡頭望向三人。
蕭原卻是一驚,今日的清影,竟是褪下了面紗。和他平時一襲黑衣,黑巾蒙面給人一種神秘之感和幾絲清冷感覺不同,清影卻是長了一張特別清秀的臉龐。
臉頰雖是清癯,但是眉目之間卻是盡是溫和之色,此外嘴角邊竟是含了幾絲微微的笑意。他此時擡起頭來,望見三人臉上的驚訝呆萌神色,卻是微微一笑,柔和說道,“我倒是有數百年不以這面目示人了。”
然後環顧四周,微微錯愕道,“瓊蘿呢?”秦無涯微微一愣,才緩緩說道,“蕭師弟剛纔不過隨便說了句,讓好好想想個喜歡的事情專心做下來,然後那小魔頭就在那懸崖邊思考呢。”
清影卻並沒注意秦無涯口中對瓊蘿的稱謂,只是略帶錯愕神色柔和地說到,“這倒也在情理之中,有些東西,即使三生三世,也斬不斷的。”
他緩緩望向蕭原,意味深長地說道,“瓊蘿難得碰見一個忌憚又依賴的人,你以後倒是要多照看他下。”蕭原望着清影廣袖流雲,衣訣翩翩,只覺那股清冷蕭瑟的感覺中又攜帶着幾分釋懷放鬆,似是早知某日將要來臨,雖是未來之前百戰強撐,如今到來,卻多了一分心靜放鬆。
清影見蕭原微微點了點頭,這才轉而向着三人說道,“你們都坐下來吧,難得今日都有緣聚在一起,我就給你們煮一壺茶吧。”
他見三人還呆立在原地,望四周環顧了一下,啞然失笑道,“我倒是忘了,這石洞之內,近百年來卻常常是我一人在這,因此石椅倒是少備了些。”蕭原見他脣角勾起一絲笑意,卻覺那笑容中,竟是有那麼多的孤寂和清冷。
清影卻是雙手猛然撩起那黑衣下襬,緩緩說道,“再過幾日卻是試劍大會,難得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閒,不妨我們一起做幾個石椅。然後我再給你們煮茶,如何?”
三人都是微微一愣,彼此對望了一眼,這才都緩緩點了點頭,算是應諾。
清影卻是長笑一聲,顯是興致極高,蕭原心底的那份不安之情卻是又濃了幾分。
清影卻是望向東隅,微微笑道,“這天地萬物的靈氣,倒是都瞞不過你的那雙鼻子,你就去尋一塊靈氣厚重的仙石來吧。”
東隅聚起一絲靈氣於腳下,腳步微動,瞬間從那絕壁上的洞口,踏空而去。卻是身姿飄逸,凌波微步,那寬鬆道袍從背後看去,被山澗中的風鼓起來,在霧凇之中飄揚不定,倒是有幾分風姿萬端。
清影卻是見怪不怪,只是淡淡說了句,“她這性子倒是半點都不像蘇師兄。”蕭原心中一動,心中默默唸道,“蘇穆,蘇東隅”,卻是不知怎地腦海中竟閃過“玄元城”那巨大柳樹下,那破爛卦攤前,那蒼蒼老者。
他這樣想着,卻見清影從石洞洞壁上的一處石窟中,緩緩取出一個石箱。那石箱上蒙了許多灰塵,顯是已經許久都未動過。清影卻是小心翼翼地將那石箱放置在那石桌上,輕輕拭去那石箱上的灰塵,凝視了許久,方纔緩緩打開。
一股耀眼卻不失柔和的光芒,從那石箱中沖天而出,蕭原舉目望去,卻見那石箱之內青色光罩籠罩之下,卻是放着一鑿一揪一鏟一錘,在那青色光罩中,雖是散發着些許仙氣,卻都是木柄鐵頭,都是凡間樣式。
清影隨手一揮,那光罩淡淡散去,露出那些材質樣式和凡間並無二樣的工具來。
清影衣訣翻動,雙掌之間凝了一絲靈力,將那四樣工具緩緩移到半空之中。
一手執了那錘於手中,目光從那四樣工具上緩緩掃過,面帶回憶神色地說道,“這些東西,卻是有近三百年未用過了,今日難得有用上它們的用場。卻是物是人非,如今想來,修道數百年以來,雖是修爲日進,心靜愈定,卻是再也回不到那個時候的那種心態了”。
加上這次統共算來,其實蕭原不過見過這處處對自己上心的清影五次。
一是冰火谷中初見時那眉目間滿是驚訝和溫柔神色;一是初入門時玄元殿中那樣淡然清冷處置暗影的突發狀況;一是那日遭受不明外敵入侵在玄元殿中見他欲言又止;一是那日隨他進入這處禁止他聲色俱厲,卻是強忍悲痛。今日,卻恰恰是第五次。
那四次見面有的只不過是人羣一瞥,即使上次單獨相見卻其實並沒有交談多少,在蕭原心中,清影是那麼一個不願把自己給別人看的人。或許清冷的性子佔了幾分原因,但是蕭原更相信那是近百年的執掌暗影造就的性格。
蕭原如此想着,卻聽耳邊傳來清影淡淡的話語聲,“無涯,你隨我也有百年的時光了吧。這三百年來,我卻只得了你一個弟子,是以過往時日,確實對你嚴厲了些。不過這百年來,你修行日進,一顆道心卻也修得堅定異常,也總算沒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卻是清影對秦無涯在話語,卻聽清影重重地嘆息了一聲,又緩緩說道,“只是你心中的苦,爲師看了數十年,卻終究是想不出解你這心障的辦法。但是,也幸虧你日後修道時日還久,這些障業卻也需要你慢慢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