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兵竟是舍了那年輕人,右手伸向背後,猛然抽出一把夜叉,那夜叉叉身之上散發着暗紅色光芒,暗紅色光芒之內翻滾着道道黑氣。
鬼兵似是對那年輕人毫無興趣,霍然轉過身來,雙眸之中磷火暴漲了幾分,那將要腐爛的屍體上還殘存的一片衣角微微擺動,那鬼兵竟是縱躍而來。
秦無涯見他身形極爲靈動,片刻之間已到眼前,暫時把腦海中的種種疑慮壓了下去,雙袖一震,周身泛起一層淡青色靈力,將自己籠罩其中。
他身形稍稍往右側一動,堪堪避過一道疾如閃電的紅色光芒,那紅色光芒被他周身靈力阻擋,蘊含其中的那道道黑氣突然爆裂開來,衝向他周身靈力所凝結的結界。
那黑氣猛然撞向結界,秦無涯只覺渾身靈力一震,那結界受此撞擊,竟也是顫抖起來,隱隱有被撞破的跡象。
秦無涯面色一緊,掌中靈力凝聚,緩緩推向那道結界。那結界受靈力催發,猛然將那團黑氣給擊了出去。那團黑氣受此撞擊,卻是凝而不散,兀自在夜空中翻滾不休。
片刻之後,那團黑氣卻漸漸稀薄爲一朵黑色雲朵狀的東西,然後像是一塊黑布一般,向秦無涯身前的結界蓋去。秦無涯只覺眼前一暗,身前靈力所結結界散發的光芒,瞬間暗了下去。
周圍突然變爲黑暗一片,除了眼前那鬼兵雙眸中的藍色磷火和不遠處那根莫名的長棍,所發出的光芒,他視野之內卻是漆黑一片。
“咔嚓”,黑暗之中突然傳來一道清脆的咀嚼之聲,秦無涯一愣,靈力凝聚雙目,緩緩望去。
只見那團黑氣早已籠罩住了,他體內靈力凝聚的結界,雖是如此卻並不罷休,那團黑氣慢慢纏繞上了結界上的淡藍色光芒,然後那黑氣正中驀然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緩緩將那淡藍色光芒吸入了進去。
遠遠望去,竟像是一張血盆大口,吞噬掉了這些匯聚玄門靈力的光芒。那團黑氣霎那間把秦無涯凝聚的結界給吞噬了個乾乾淨淨,然後像是一個吃飽了的貪吃鬼般,將那巨大的缺口緩緩閉上,瞬間又凝爲一道,返回到那暗紅色夜叉之上。
遠遠看去,那道黑氣似是因方纔吸入了那些靈力,竟是又變粗了幾分,顏色又變黑了幾分。噗噗噗,寂靜的原野上,突然響起一陣陣破空之聲。
秦無涯心下駭然,身形又往後退了幾分,這才緩緩掃視周圍那數百鬼兵。只見那數百鬼兵雖依舊身形緩慢呆滯地向前行進,但是手中卻都拿了各式各樣的法器,那些法器樣式雖是不同,但是法器器身上散發的光芒中,卻都蘊藏着團團黑氣。方纔那撲撲破空之聲,赫然是那些法器中的黑氣,極速奔涌而來所發出的。
那數百團黑氣眨眼間來到秦無涯身前,猛然往空氣中殘存的靈力氣息撲去,那些靈力本來就被依附於夜叉上的黑氣吞了個差不多,此刻殘餘的不過只是些零碎氣息,哪裡夠這數百團黑氣的胃口。
於是,在秦無涯懷着駭然心情的注視下,那數百團黑氣圍繞着那殘存的靈力氣息,糾纏爭鬥起來。如此爭鬥許久,竟是不死不休的架勢,秦無涯只覺一股沖天鬼氣,鋪天蓋地迎面砸來。他身形急速後退,卻是再也不敢妄用靈力。那糾纏在一起的黑氣,似是察覺到秦無涯的動作,突然從中分出一道,蜿蜒向他襲去。
眼看那黑氣就要纏繞在自己身上,他身形往後一縱堪堪避過,那黑氣卻是來勢洶洶,速度更快向秦無涯纏繞而去。一聲呼嘯的破空之聲,突然從他身側傳來,然後他只覺眼前一亮,一根閃爍着三色光芒的長棍,猛然擊在了那黑氣之上。光芒閃耀間,那團黑氣突然燃燒起來,發出呲呲的灼燒之聲,那團黑氣瞬間變爲道道黑煙,消散於夜空之中。
秦無涯一愣,想不到那個極有可能是自己同門小師弟的年輕人,竟有如此通天法寶。
他轉頭望去,見那年輕人一臉茫然神色地踏步而來,似是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過百步距離,那年輕人片刻來到秦無涯身邊,目光盯着他打量了一會,方纔說道,“是秦無涯師兄嗎?”
秦無涯一愣,緩緩點了點頭,問道,“卻不知師弟是哪位門中前輩高徒,我怎地從沒見過?”那人卻如釋重負地展顏一笑,本是極爲清冷的臉上竟也多了幾絲暖意。那人緩緩拔起插在地上的那根三色長棍,淡淡說道,“清影…”
他此刻方纔發現自己竟是不知道怎樣稱呼玄元門中輩分極高者,他雖已拜入玄元門下,但是卻並沒拜任何人爲師,枯木也讓他直接稱呼自己師兄即可。因此對於上一代的玄元門人,如何稱呼,他竟是不知所措。
他性子本就極爲清冷寡淡,對這些人事並不擅長,如此囁嚅半天,只好說,“我現下只是跟隨枯木師兄修習道法。清影真人已得知師兄所傳遞消息,但有要事趕不過來,因此特派我來隨你一同去見一下蘇穆真人,然後一同回山。”
他緩緩說完,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什,卻是個發着淡青色光芒的令牌。秦無涯見那令牌,肅然行了個禮,心下卻更是疑惑。門中到底出了什麼事,竟然動用了暗影最高的令牌。
他這樣想着,卻聽身旁的蕭原低聲叫了一聲“不好”,擡頭去看時,只見那數百團黑氣,似是因受蕭原手中長棍上所散發的三色光芒吸引,猛然卷挾了過來,然後不等兩人有所反應,竟是瞬間將蕭原包裹在了其中。秦無涯因位置稍稍靠後,竟是陰差陽錯避過了這一擊。
秦無涯看着身前三尺處的那團黑氣,翻滾不休,心中焦急萬分,卻又束手無策。方纔片刻之內,他用盡各種術法,但是靈力甫一接觸到那團黑氣,瞬間便被吸收進去。
如此片刻,他體內靈力,竟是已到了枯竭邊緣,而據他猜測大半靈力似是被那團黑氣吸納而去。只是這黑氣之內,還包裹着一個方纔還叫他師兄的同門師弟,他心下想到這,顧不得體內靈力枯竭,腳步趔趄地擎起手中長劍,猛然擊向那團黑氣。
那團黑氣受此一擊,轟然爆裂開來,在團團黑氣籠罩之中,一個身影緩緩走了出來。蕭原全身上下被一團黑氣團團籠罩着,面上神情木然,眼光迷離,眉間卻是裂開了一個狹小的裂縫,黑氣籠罩下依舊光芒耀眼。
那原本籠罩在他面上的團團黑氣,急速向着那狹小的裂縫捲了過去,瞬間沒於其中。他面上神色也因這黑氣被那眉間的狹小裂縫吸收了那團黑氣,而發生了變化。清冷神色之中似是多了幾分桀驁俯視之感,那種把天下萬生萬物皆視爲螻蟻的俯視感。木然呆滯的雙眸中似是多了幾分邪氣,連帶着嘴角邊的那絲笑容都充滿邪意。
然後那雙眼眸霍然向秦無涯望來,秦無涯只覺一股徹骨的寒氣從心底升起,周身壓力暴增,連帶着周圍的空氣都開始慢慢收縮,空間瞬間被擠壓扭曲開來,他只覺自己的身體竟是不能移動分毫。
秦無涯只覺那雙深邃眼眸如深淵般深不可測,那深淵之中似是蘊含着一種竭力被壓制的靈力。他只覺一陣恍惚,眼前竟是飄過無數過往不願回憶之景象,他只覺頭痛欲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臨昏倒之前,他隱約看到那人眉間的裂縫,似是又大了些許。一個類似瞳孔狀的空隙慢慢形成,只是那空隙之內,卻依舊是空洞一片。
秦無涯醒來時,首先映入眼眸的卻是滿天繁星和一輪皎潔圓月,他突然想起,再過五日便是中秋佳節了。
這人世的慶祝團圓的節日,於他來說卻顯得有些尷尬。他修道百年,尷尬這情緒也有數十年未曾造訪於他。這百年以來,自踏入玄元門的那刻起,他便修的是一顆堅定澹然之心,因此也便不覺得這世上有什麼東西能使他尷尬。
他此刻只覺頭隱隱作痛,之前發生的事情也是模糊片斷,並不真切,宛如大醉之後斷片一般。只是心底卻泛起了一絲波瀾,使他心緒發生了莫名的變化。
他又突然記起從五十年前加入暗影,就註定這一生會孤孤單單。他突然想起,那一年,他不過剛剛加入暗影,那個時候他還是斷刺,有一次在被正道圍剿之時,也因救過一個玄門正道的師姐,而雙方都對彼此產生情愫,但礙於身份保密,在她眼中,他始終只不過是個魔教妖人。
那一天她揮劍劃地斷情的場景,似乎猶在眼前。如今,數十年如白駒過隙般匆匆而過,也不知她鬢角是否也染了風霜,也不知她是否找了志同道合的道友,也不知現下他到底在這天下的哪個角落?這樣想着,他突然覺得天空中的那輪玉盤所散發的月光,竟是又清冷了許多。
西疆邊陲,落日城。蘇三公子立在城牆之上,寒冷的夜風把他衣角吹得瑟瑟抖動,他一張絕美地容顏上,卻平靜如沒起波瀾的一汪潭水。他空洞雙目,凝視着前方一望無際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