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的禮,原來,也是因人而異的。只是不知,這些如今表演的如此自如的貴女們,在家中接受舞技曲藝的教導時,是否又會想起,她們像伶人賤籍學習曲樂,也是自降身價之舉!
管絃絲竹之聲嫋嫋不絕,盛宴一開,自然就是羣芳爭鬥,初初幾個並不是十分出衆的女子在臺上時,漪房並不引以爲意,只是在看到那些簇擁在她身邊的貴婦們臉上露出或失望或幸災樂禍的表情,心裡隱隱有些暢快。
她並非是如何的冷眼旁觀,只是漪房的心裡,積存了太多的不甘不願,她是自願入宮,但又可以說不是。她理想中的日子,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但時不與她,她除了給別人踩在腳底,就只能走上這麼一條路,再沒有第三條可走。所以當她看見那些平日自詡身份,高高在上的貴女們像貨物一樣被人挑選,而她卻成了那個悠然看戲的人時,心裡,總有種說不出的報復快感。尤其是看到夏桀神色沉沉,毫無半點動心的徵兆,漪房的笑意,就更多了些。
這開頭的幾名女子,顯然家中也是花了大力氣的,打聽了夏桀的喜好,至少,十五名貴女當中,漪房就看到了其中七人身上有自己的影子。一樣的丹鳳嬌媚,一樣的水色流光,歌舞投足的時候,都藏着一如她當初那曲長門賦時的哀怨纏綿。
無聲的鄙夷在眼底幽幽蔓延,漪房看的越多越久,心裡的冷就更多,手指無意的揮着浣扇,看着現在正在場中飛旋歌舞的女子,再聽到旁邊一名貴婦不停地敘敘之聲,漪房輕身回眸,厲色一閃,就讓那貴婦閉了嘴。
“啪。”
浣扇的玉石扇柄在桌上激出一聲脆響,吸引了許多目光,那貴婦臉色更加難看,而漪房,只是不緊不慢的酌了一口清酒,才淡淡道:“榮侯夫人如此上心臺上這名貴女,不知道她和夫人是和干係?”
“回娘娘的話,那是臣婦的侄女。”
“哦?”
漪房聞言在榮侯夫人臉上輕撇一眼,一聲輕笑後,如泉水叮咚,過石而行,轉眼即逝後再無其他的言語,似乎已經又把所有的精力投在了場中的歌舞上。
而此時的榮侯夫人卻臉色訥訥,看到周遭人都抱以興味的目光,再看到對面榮侯投過來的警告眼神,心裡後悔不迭。
她今晚在宮中才見到豔冠羣芳的漪房,也纔看到夏桀對漪房的盛寵,待得自己的侄女上場,她見漪房整晚都帶着笑臉,以爲庶女出生的漪房應該是綿軟之人,纔會在漪房耳邊一直說話,誇讚自己的侄女,哪知道,這位看上去和善的漪妃娘娘居然會直接將她晾在那裡,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知道是否得罪了漪房。
經此一事後,本欲上前和漪房誇讚自己女兒的貴婦們都不由得歇了心思,百花宴,說到底也是爲天子選妃,就算是要博一個賢惠的名聲,也不會真的就心甘情願的爲別的女子鋪路,就算是要鋪路,應該也是會培養自己的心腹近親。以前的珍妃,不就是如此麼。想通了這一處,貴婦們便都不再對漪房真的報以希望,只是對於竇家的貴女們,都存了更多的嫉恨和敵意,看向竇王氏那邊的眼神,也加了更多的不善。
而竇王氏,面對這些突如其來的嫉恨眼神,心中卻是大爲歡喜,沒有得到盛寵的可能,如何又能招致人的眼紅。心裡這樣想着,竇王氏看向漪房的眼光就存了十分的招搖和炫耀。她要等着等着自己的女兒漪瀾一飛沖天,竇漪房這個賤人,都能一步而成四妃之一,她的漪瀾,身份高貴,容貌出挑,今晚說不定就可以越過竇漪房,到時候,花飄零還有竇祖年,這兩個眼中釘,就會重新回去做豬做狗,至於竇漪房……
竇王氏就那麼輕輕的不屑的掃了一眼,就留給漪瀾去處置吧,她可憐的漪瀾,這些時日也憋得久了,是該,讓她親手出出氣的。
接觸到竇王氏不善的眼神,漪房先是一愣,繼而搖頭輕笑,竇王氏,竇王氏,以爲自己看不出眼底隱藏的那份恨意麼。尚未選上,就已經在謀劃着她的下場了?真真好笑,竇王氏,你爲你女兒選最好的舞娘,選最好的歌姬教導,你找了大儒來教她書畫琴棋,卻不知,這些人都是我苦心爲你女兒安排的大禮,竇漪瀾,我這個庶妹如此爲你,待會還要爲你鋪平道路,你可千萬要記得謝我纔好!
十指纖纖,捏緊手中的酒杯,貝齒緊抵住舌尖,感覺到那絲絲痛意傳來,漪房脣角露出若有似無的苦笑,仰頭,一杯上好的清酒就灌入了喉管。
那杯酒,入了漪房的喉,也入了夏桀的心。在看到漪房一飲而盡杯中之物後,又連連喝了三杯後勁極大的梨花釀後,夏桀神色陰沉,鷹眸半咪,薄脣一抿,正要隱忍不住叫李福過去阻止,卻在瞬間看到了那張絕豔臉上流露出的脆弱之意,他一怔,就彷彿看到了那個泡在水中,身中蛇毒的女子,嬌弱的宛如冬雪下被壓折的孤梅,寂寥的一束盛放在冰天雪地之後,無依無靠,兀自清冷,兀自憂傷。
心被扯得一痛,好像有根繩在慢慢收緊他的心口,讓他無法呼吸,渾身上下,都隨着身體裡原本的濁氣而沉沉甸甸,夏桀的手依舊擡了起來,也依舊把李福叫了過來,只是這一次,他換了說法。
“去,給娘娘上一杯清泉液。”
李福一滯,他當然知道這個所指的娘娘是哪位娘娘,今晚來的妃嬪雖多,但是作爲一個離天子最近之人,他太清楚夏桀整晚的目光,其實都只膠着在一個人身上,那看似對臺上歌舞專注的神情下,掩藏的是極端的不耐和時時刻刻的分心。如此,也更加深了他選擇漪房的念頭,只是清泉液是天子專用的醒酒湯水,賜給妃嬪,其意……
三更,繼續寫寫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