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凰搭在石桌上的手慢慢收起,幾顆黑白子被她捏在手中,接着就碎了。
“當真?當真當真?我被分配到朱雀天陵光神君那嗎?”
那時候她還很小,是出生在九焰山的一隻小鳳凰,朱雀是他們至高無上的神靈,陵光神君是她最景仰的戰神。
那時候的陵光神君其實也很年輕,長着清雅的文神模樣,卻已然是南天的第一大戰神。
被安排到朱雀天時,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侍童,在朱雀宮管理書籍的,去了好幾個月也不曾見過神君本尊。
實在好奇得緊,她偷偷在朱雀天轉悠,結果在瀚海星河遇見了南天大神陵光,他正在操縱南鬥星宮,整個南天星斗在他身邊斗轉星移。
而她一時間看得癡傻踏入星陣不自知,險些喪命。
好在陵光神君出手相救,將她從飛星之中抱了出來,將她放在了瀚海星河旁。
南鬥星君將她責備得體無完膚:“神君的星陣差點因爲你功虧一簣,小小丫頭!你可知星斗異變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鸞凰知錯,鸞凰知錯了。”她在地上猛得口頭,那一刻就算對方讓她去死,她也毫不猶豫就去,星斗序列都是安排好的,發生異變是要動搖蒼生的。
“知錯,你這個錯誤不僅要搭上你的性命,還要毀了……”
“南鬥星君。”陵光神君清雅的聲音裡帶着幾分笑意,“莫將未發生之時說得如此要緊。”
“神君,這事可大可小。”
“也怪本神君佈陣時未設障,她纔會誤闖入內。”神君上前將鸞凰扶起來,看着鸞凰額前的小神印,“這神印飽滿,清輝純正,你叫鸞凰?”
“是。”鸞凰忍着沒哭,但眼中積滿眼淚,“小神叫鸞凰。”
陵光神君看着她的眼淚微微挑眉:“鸞凰要是哭可就看不清本神君布星陣了。”
“什麼?”
“呵,我是問,鸞凰可想繼續看我佈陣?”
她受寵若驚半晌連忙點頭,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
陵光神君道:“好,鸞凰站在岸邊別動。”
然後他走進星海,白衣如月,衣袂飛揚,好看如同天上月,從此以後成爲了她心中永遠膜拜的神。
永遠記得他與南鬥星君,朱雀星宿七君一道排星佈陣的無上畫面。永遠記得他教她神術時的模樣。她發過誓,次生願意永遠忠誠於侍奉他,成爲她天空裡的一顆星辰,爲他所用,永遠守護。
後夕晝問她,究竟對陵光神君有何不滿?
哼,其實她自己都說不上來,但卻也怨念重重。
九曲城。
趙明月是犀嵐小主的消息,很快就在妖族舊部裡傳開了。所有人都驚呆不在話下,當然這所有人不包括雀凜。
如今知道了真相,勾滅手一拍桌面道:“難怪覺得,她此次回來性情與之前大有不同。”
“你的難怪會不會有點遲了?”白鳩沒好氣道,“與小主人模樣一樣,有小主人的記憶,體內還有靈犀反應,任誰也看不出來吧?”
說這話的時候,大夥兒的目光都看向了雀凜。
雀凜笑道:“是,看不出來。”
平日向來性格霸道的空音雪此時坐在角落裡白了雀凜一眼,就他會裝,分明一直知道,但對他卻守口如瓶。
而他更是可笑可悲,把犀嵐當明月二十年都沒發現。
思及此,空音雪心裡難受得要爆炸。
勾滅忽而臉色一沉:“小主人並非小主人,那豈不是說……”
話說到此,大家都沉默了。
趙明月終歸還是沒能回來吧。
空音雪起身離開大廳。
“空音雪!”黑白無雙要跟過去。
白鳩攔住:“讓他靜一靜吧,最傷心的人應該是他。”
唉。
大夥兒嘆氣。
勾滅道:“最傷心的人應該是鬼王吧。”
“我們王也……”
傷心二字沒說,大夥兒看向了雀凜。
雀凜垂眸:“是啊,本王也是痛心不已。”然後他笑了笑,“而且定然……比鬼王更傷心。”
這卻是事實。
“可惜了一代宗師級別的人物。”
一代宗師級別的人物趙明月,此刻正與陸燕青在下棋,她再次將陸燕青的棋路堵死之後,陸燕青嘆了口氣:“如今我已不是你的對手。”
明月:“不是對手很正常,這世上還真找不到幾個能下贏我的人。”
“呵,性格倒是未變。”陸燕青看着眼前新鮮的人兒,“可惜,我卻老了。”
明月望着他:“可還是很英俊。”
“呵呵。”
“燕青,以你的資質爲何不修仙?”
“大概是覺得活百年便足夠了吧,我不輕賤生命,卻也沒熱愛到要漫長的時間來回憶過往。”
“可你以後還會經歷很多事情。”
“不用再多,留一些到下輩子吧,即便還是避免不了悲歡離合,但我想重新活一次。”
明月很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人各有志。
她乾脆岔開了話題:“你爲何這麼輕易就認出我?”
“你身上有光。”
明月微微一愣。
陸燕青低聲又笑了笑:“我是否以前也曾說過?”
明月點頭:“在晏王府的時候你有說過。”
“我是因爲你的點撥才成了陰陽師。”
“後悔嗎?這一行看得最多的就是生死。”
“無悔。”陸燕青臉上的皺紋刀刻一般,但笑容卻還像當年那般,“時間過得真快,我與你認識已經四十九年,有生之年能再見你……已無遺憾。”
是啊。
幸運至極。
陸燕青說道:“蒙律彌留之時,念着三個人的名字,一個是秀秀,一個是婉秋,還有一個是明月,若知道你安好他九泉之下也該安心一些。”
“想當年我們都還年少,意氣風發,快意恩仇,可如今……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明月眼中有了物是人非的失落。
即便她知道自己是陵光神君,但她身上有趙明月的人類之心。
凡心已動,悲歡離合就在所難免。
見她如此,陸燕青笑道:“是我錯了,我這老人家跟你追憶似水年華。”
明月有些心酸。
記得當年傅若水離開的時候,她抱着那具屍體嚎啕大哭。
然後是楚子晏,她哭得肝腸寸斷。
可終歸還是會有一個一個的人從身邊離去。
“太陰。”
“嗯?”
“還會重逢的,當初我們不也以爲已是永別,但今日卻再次相聚,緣分到了,自然就會遇見。”
他倒是看得很開啊,
明月點頭:“啊,緣聚緣散,緣散緣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