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音雪站在屋檐下,身上依舊是一身雪白髮着晶瑩光芒的衣袍,銀白的短髮柔軟覆在他小小的腦袋上,耳朵尖尖的,頸項很白很細,依舊是個小孩的模樣,但身上卻有着成年人的肅然,他無聲地與馬車內的人對持着。
趙明月毅然走到了他身後。
微微透明的馬車之內可見一個人影,過了一會兒聽到一個聲音從那傳來:“雪兒,你該回家了。”
“回家?”空音雪臉上是鄙夷與仇恨,“你是何人?本大爺卻不曾見過,談何回家?”
車內一陣寂靜。
又是過了好一會兒,車內的人有了舉動。
車外的侍衛將車簾打開,一個同樣銀白色頭髮的人俯身下了馬車,他站在了車邊望着屋檐下的空音雪。
銀色的長髮極地,尖尖的耳朵從銀髮上冒出,五官精美,如雪肌膚剔透得幾乎在發光,身姿挺拔修長,從外表看跟空音雪成年的模樣有七八分相似。
但因爲他更沉穩內斂的氣質,又削去了一兩分與蠻橫霸道空音雪的相似度。
即便他與空音雪相像,但趙明月還是覺得這人眼熟,但不是空音雪,那種神韻與感覺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此人身上帶有仙人的飄逸風骨,額頭有五色雪花的印記。
身穿雪色王袍,身前印有狐狸圖騰,讓明月驚愕的是,在他脖子上有彼岸花的印記?
那是……鬼面的印記!
應該沒錯,這個印記她之前也曾在宋雲彩的脖子上看見過。
所以這個人也跟鬼面有關係?
明月開始覺得手心冒汗,逃出來有幾個月了,但幸運的是沒被鬼面發現,但那個人卻如同夢魘從未從她心底消失過。
那人看着空音雪說:“看你如今是什麼模樣?”
“什麼模樣也比你堪比畫皮的鬼強。”
那人琥珀色的眼睛像落滿的風雪,幽幽暗暗:“不管你說什麼,你都必須跟我回去。”
“要是我不呢?你要殺了我?”
那人又是看了他好一會兒,不再與他爭執,下達命令::“來人,把小王爵帶回空桑宮。”
“是!”
兩個士兵聽令上前。
空音雪手臂曲起,手中多了一把靈劍,惡狠狠道:“今日,不是我把你的屍體留下,就是你把我的屍體擡回去。”
空音雪雖氣焰囂張,但畢竟修爲已經摺損大半,估計連這些侍衛他都打不過,何況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狐靈王。
“空音雪,別意氣用事。”趙明月拉住了他。
“你別管……”
“不是說這件事交給我?”
“我要殺了他!”空音雪目赤欲裂,顯然對狐王有着深仇大恨,他已經顧不上跟趙明月說過什麼,在見到這個人的瞬間恨意已經將他淹沒。
在他衝出去時,趙明月將左手貼在心口,喊了契約心訣:“空音雪,歸位。”
空音雪不可置信回頭,身體化成一縷白雪飛入她手背的名印之中。
狐靈王頓時眯起視線,雪白的睫毛如同一層薄霧,沉聲說道:“你把雪兒契成了魂器?”他聲音裡夾雜了冰冷的質問。
“此事說來話長,但空音雪暫時由我負責。”
“你最好將他放出來,否則我只能殺雞取卵。”
他話剛落下,楚子晏與蒙律走出了門口,站在明月的身旁,看着狐靈王表情很平靜。
“據說空桑狐靈王擅長用雪窺探別人的意識與記憶,大概也知道我們與你並無仇怨,真正想要殺你的人只有空音雪。”
明月才忽而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夜下了這麼大一場雪,估計就是這狐靈王所爲,果然楚子晏的心思纔是最細的。
狐靈王看着楚子晏眯起眼:“本王確實有那麼一點本事,但卻無法探知閣下的想法。”
“你是在問爲何不能探知?我只能告訴你,凡事總有個例外。”
“例外不例外的無所謂,你們的意識無需知曉,空音雪必然要跟本王回去。”
“我並沒打算讓他就這麼跟你回去,畢竟他說你想殺他?”趙明月道,“如果你接他回去不過就是想滅口,那又何必非要將他帶回去?不如讓我帶着他離開更好。”
狐靈王看趙明月與她身後的幾個人,並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裡,也不打算跟他們解釋自己的目的,輕聲下了命令:“全部抓起來,反抗者格殺勿論。”
蒙律與玄黃擋在了趙明月與楚子晏面前。
狐靈王面無表情繼續下命令,趙明月低聲喊了一句:“難道你也不顧忌那個下彼岸印記的人?”
狐靈王看着趙明月又是微微一愣:“住手。”
士兵退回。
看來他確實與鬼面有些關係,明月脊背挺得筆直,她祈禱這傢伙是鬼面的敵人,至少還能同仇敵愾,如果他們是一夥兒的,她就只能硬套關係了。
狐靈王打量明月許久,似是是在讀她的記憶:“既然如此,你們若自主跟本王走也可免去皮肉之苦。”
於是趙明月與楚子晏等人一起被“請”到了空桑宮。
接下來的境遇會如何先不論,可不得不說,空桑宮是趙明月見過最美的宮殿。
高牆、樓閣、亭臺等等所有建築都是冰雪砌成,不是白雪白,就是藍冰藍,一切都是冰天雪地的場景。
地上的草甸子是白絨絨的雪,樹葉是白絨絨或是冰片狀的,到處都是極致的雪景。
空桑的女子將雪弄成貝殼或星星的形狀懸掛在樹梢,十分應景。
宮殿之內的湖泊是天藍色的,臺階由雪絨花布滿,柱子上冰雕各式各樣精美的冰雕,美不勝收。
空桑宮裡的男女都格外漂亮。
空桑本地人頭髮大多都是銀色或白色,當然也有紅色或棕色的,但大多都是雪狐的顏色。
這兒也有人類,但皇宮之內的人類卻是不多,有些在宮裡的也是身份地位不高的下人。
宮裡有好些個孩子,模樣從七歲到十四歲不等,遠遠看到狐靈王就要跑過來,但被狐靈王瞥眼望去,又怯懦地躲起來,躲不掉的乖乖的在遠處行禮。那些都是狐王的孩子們。
狐靈王對明月等人也還算客氣,安排了落院給他們住下。
沒有意外這個院落也都是冰雪,各種做工精緻無比。
蒙律想着:“這冰塊做的東西,能結實嗎?”
他用手試着劈了一下桌角,桌角沒事,他冷着臉不說話,顯然……有點疼。
端茶進來的婢女是個人類,笑着說:“公子放心,這些器具都很結實,是我們空桑的頂級工匠所鍛造,越是精緻的東西鍛造的人法力越高,所以並不會輕易碎掉。”
空桑狐靈大多數人都能操控雪,但很多能操控的是雪的形態,比如將冰雪成兵器、盛器、工具等等,越是法力高的人,出的物件越是精緻牢固。
皇族雪狐的血脈天資更高,能利用雪傳音或探知等等,比如空音雪能用雪傳音,這狐靈王就更不用說了。
這種鍛造的方法讓明月大開眼界,看,連用來盛熱茶的茶壺與茶杯都是冰雪,形態是冰,但表面剔透堪比瓷器。
雖不知狐靈王對空音雪是什麼目的,但此行所見所聞,估計就是到了東海龍宮也不不過就是這樣的震撼吧?
狐靈王后來又來了一次,跟他們挺客氣地說:“本王可以讓你們安然出雪域,只要將空音雪留下便可。”
然後又明月說:“本王可以向你保證不會殺了空音雪,本王是他哥哥怎麼會殺……”話說到此似乎有難言之隱他面色頓了頓,“總而言之,空音雪必然會安然無恙活下去。”
明月並不完全相信他說的話,但事情總得有個解決的辦法:“即便你不想殺他,但他卻想殺你,貿然將他放出來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無妨,他那樣如何能殺本王?”
“狐靈王不能告訴我們其中的緣由?如果你們之間發生過誤會還是說出來比較好。”
狐靈王雪白的睫毛再次遮蔽了自己的目光:“沒有誤會,他想殺本王很正常。”
既然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他不願意說,那他脖子上的印記能說一說嗎?好讓她知道他跟鬼麪人是什麼關係。
但狐靈王不說她要是自己問了,會不會等於自討苦吃?
“這事還得與空音雪商量之後,我才能給你答覆。”
到了晚上,她把房門關上,把空音雪放出來,一頓臭罵是無法避免,尤其看到他們已經身處空桑宮更是被罵得狗血淋頭。
罵就罵吧,趙明月等他罵夠了給他遞了一杯水。
空音雪怒視着她,想再罵也罵不出來,所謂死豬不怕開水燙,趙明月這傢伙根本罵不穿!
“趕緊把你門上的術給解開,本大爺要出去!”
“你要出去可以,我跟你一起出去。”這是他幾百年沒有回的家,得讓他四處走走看看回憶過往。
空音雪想說她多管閒事,可最終卻只是緊抿着嘴點頭,反正她也說不通,他要再跟她對着幹,結果只會被關起來。
有種感情叫近鄉情怯,有種思念叫咫尺天涯。
或許這就是現在空音雪的心情。
六百年對明月這樣的人類而言足夠很多個輪迴,但對有幾千年壽命的靈來說並不算什麼。
可就是這麼不算什麼的時間,終歸還是將很多人與物改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