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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唐家老爺唐文德從海外歸來,唐家上上下下都喜出望外。
夜晚時分,隆重的家宴就安排在燈火輝煌的大廳裡。
三三兩兩的使女按部就班地端着各式各樣的美味佳餚魚貫而入。
人手不太夠用,銘恩也來幫忙上菜。
餐桌上,衆人談笑風生,舉杯言歡,好不熱鬧。
銘恩第一次見到唐老爺,倒底是做了多年的外交官,是個溫和儒雅的中年男人。他侃侃而談了自己這些年在國外的經歷和見聞,又簡單的分析了一下中國國內的目前局勢,他認爲上海淪陷在所難免,提出了舉家搬去香港的建議。
一席話說得衆人面面相覷,驚恐不安的。
“都說這日本人狠,見人就殺,要是他們真的佔領了上海,那這裡就是人間地獄啊!”一向話少的二太太都禁不住唏噓不已。
唐老爺一聽這話,輕輕笑了,趕忙打圓場:“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雖然局勢不太好,但是隻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對不對?”
衆人趕忙點頭附和,緊張兮兮的氣氛總算緩和了下來。
用餐時,葉蕙心眼神溫柔,破天荒地夾了一隻大閘蟹放到了丈夫的碗裡,頗有些討好的意味。她從銘恩那裡得知,唐少昂已經知道了一切,她有些後怕,可唐少昂的表現卻異常冷靜,他對她的過往不聞不問,似乎並不放在心上,只是在牀上待她更狠了些。近些日子,她看到臥室裡那張大牀都害怕,晚上他一進來她就恨不得躲在洗手間一輩子不出去。後來他站在外邊敲門慢慢哄她,誘她出來,一到牀上又兇性畢露,把她往死裡整,沒完沒了的瘋狂,等他終於筋疲力盡的倒下去,她連把胳膊從他身下抽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一頓家宴,唐少昂在餐桌上表現得一直興致不高,自顧自的端着杯子不停喝酒。
他母親唐太太在旁勸道:“這西洋白酒的後勁可不小,你悠着點喝。”
三太太若有所思地盯了唐少昂一會兒,低低地澀笑了一聲,正巧銘恩端了一道湯上來,她便高聲道:“你怎麼這麼沒有眼力,不給盛到小碗裡,難道讓我們對着盆喝嗎?”
銘恩微微皺眉,倒也沒有回聲,又將湯碗撤了下去,按着人份盛到小碗裡,依舊給每人上了一碗,等上到三太太這裡時,偏偏她站起身來敬酒,銘恩沒有防備,手被撞了一下,一碗滾燙的湯傾數翻倒在地。
只聽得嬌俏美麗的三姨太叫出聲來,“哎呀,怎麼這麼笨手笨腳的!”坐在她旁邊的小女兒唐婉儀嘻嘻地笑着,急着要跳下座位來幫忙,卻被她伸出手臂攔住。
銘恩低了低頭,輕聲道:“對不起,三太太。”
三太太“哼”了一聲,道:“算了,我跟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什麼,我回去換衣服去,哎喲,這頓飯吃得可真是敗性……”說着彷彿很嫌惡似的用手帕彈着身上,一搖三擺地離開了。
銘恩並不理會,蹲下身來很鎮定地收拾着地上的殘羹冷炙。這點小麻煩,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唐老爺望着銘恩小小的身影,笑道:“這個小丫頭身上倒是有一股不屈的韌勁。”
唐婉儀哈哈地笑着,跑過去爬上父親的膝頭,甜甜地道:“是啊!她可厲害了,她還老教訓我來着。”
唐老爺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這樣的性格,這樣的相貌,就連微微皺眉時的表情,也是那麼的相似,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情,是什麼地方搞錯了嗎?
可是,銘恩真的和晚晴長得一模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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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恩退了出去。
她隻身躲在了花園裡。
夜裡的風有一點涼,彷彿有淒涼的蕭音嗚嗚咽咽地從花園深處傳來,餘音渺渺。
銘恩仰頭望去,卻看到一彎上弦月清晰明瞭地懸掛在上空,緩緩地隨着雲層穿梭。
上海的月亮總是流露着一絲悽清而又慘淡的憂愁,如同在繁華散場之後的輕聲嘆息。
銘恩漸漸有些懷念在北京的日子,那時候她是多麼的無憂無慮。可是現在,她每天都惶惶不安,提心吊膽,生活像是在油鍋裡熬着。
葉蕙心說:“唐少昂知道了又怎樣?難道我還怕他不成!”
她好像很有把握能控制住眼下的局面,可銘恩卻不這麼認爲。
“我唐少昂想要的東西遲早都會弄到手,我的女人要是敢欺騙我背叛我,我一定會讓她死得很難看。”
唐少昂陰冷的話語歷歷在耳,她無法忘記。
夜風涼颼颼的吹在臉上,花園裡的銘恩低下了頭,樣子有些無助。
這時。
“你趕快想想辦法,把我肚子裡的小東西給解決了。”好像是三太太的聲音,突然在假山後面的梅林裡響起,倒有些突兀的樣子。
銘恩不禁嚇了一跳。半晌,纔有一個男人的聲音應道:“怎麼就蹦出孩子來了?”
銘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靜夜之中,彷彿聽到了什麼毛骨悚然的事情,有些詫異式的驚恐。
好一會兒,那陌生的男人才道:“偏偏在這個時候…這不是成心添亂嗎?”
三太太提高了聲音,叫道:“菊生,你這個沒良心的,風流快活的時候怎麼不說是給你添亂?如今倒全按在我一個人身上,告訴你,老爺回來了,他遲早會知道的,到時候你我吃不了兜着走……”氣息突然衰弱了下去,彷彿被人捂住了嘴,只聽得那男人急聲道:“我的姑奶奶,你這麼大聲,不想要命了?!”
三太太雖然還有些氣憤難平,但還是偃旗息鼓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
“銘恩……”是侍女翠香呼喚她的聲音,銘恩的心在嗓子眼兒打轉,也不知道是該答應還是不該答應,她本不該在這裡的,卻偏偏在這裡聽了旁人的一樁見不得光的私密事。
半響,只聽得翠香驚異地低聲道:“咦,三太太……”說完,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立刻閉上了嘴巴。
三太太重重地“哼”了一聲,高跟鞋“咯噔咯噔”,漸漸得走遠了。那男人接着道:“唐家的人真難伺候啊,不就是我晚上的湯做得鹹了一點,就被三太太叫來訓斥了一頓,你說至於嗎?”說完,長嘆一聲搖搖頭,彷彿也走開了。
翠香這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環顧四下,低聲叫道:“銘恩……”
銘恩正要從假山後面迎上去,卻突然有人從身後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拖,便將她拽到假山後面的涼亭裡,她嚇了一跳,剛要開口呼叫,卻聽見唐少昂冷冷地道:“你闖了禍,你知道麼?”
這個時候,偏偏翠香順着聲音尋了過來,叫道:“銘恩,你怎麼躲在這裡?咦,大少爺…”說完方纔看到在陰影裡冷着臉的唐少昂,嚇得噤了聲,半晌才壯起膽子,囁嚅道:“是少奶奶讓我找銘恩回去…”
唐少昂不耐煩地厲聲道:“滾……”
翠香不敢多做停留,很是擔心地看了看銘恩,急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