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了一夜。屈指算來,水門縣已經連續十二天不見太陽,終日被時大時小的雨幕遮掩。也許在某些地方十二天不見太陽也稀鬆平常,但在三月的江南卻不多見。
特別是連續的大雨,降水量迭創新高,水大成患。
雨簾之中,一個三十左右的年輕幹部,帥氣的臉龐很能勾引大姑娘小媳婦的偷偷窺視,眉頭卻有些緊鎖。身後跟着四五個長遠鄉的鄉幹部和當地的村幹部,從這家轉到那家。
走到一家看上去有些寒酸的農家時,年輕幹部問:“老鄉,你們怎麼還沒有撤離?”
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可憐巴巴地說道:“領導,我媳婦馬上要生了,現在走不了。”
年輕幹部帥氣的臉龐多了一絲不快,道:“你知不知道生孩子對婦女來說就是在走鬼門關?你怎麼當丈夫的?讓老婆在家生孩子?”
“沒法子啊!上醫院生孩子,要一二千元呢,哪有這個錢?”
“不行,必須馬上撤離,你想過沒有,如果大水來了,一個孕婦怎麼逃離?這可是兩條生命。”
一個五十多年的婦女出來說道:“來不及,已經見紅了,馬上就要生了。等生完孩子,我們就走。”
無奈的年輕幹部對身後的鄉幹部說:“關心一下這家,生下孩子立即派車子接他們走。”
老實巴交的漢子連聲感謝。那目光很是真誠,渾然沒有平時見到幹部就翻白眼的習慣。
年輕幹部對着老實漢子說道:“老婆生了孩子,你的責任更重,要想着怎樣多掙錢養活他們,別一天到晚就知道守着老婆,越守越窮!”
漢子撓了撓頭,道:“掙了錢做什麼?”
年輕幹部身後隨行的鄉幹部斥道:“你蠢啊?掙了錢才能守着老婆過日子。”
“可我已經守着老婆了。”
年輕幹部笑着對這個有些迂腐的老實人說道:“賺了錢可以讓老婆孩子過得舒心一些,你自己樂意過苦日子,苦中作樂,但老婆孩子是否也願意過這種日子?”
想到老婆平日裡一直罵他窩囊廢。沒出息的漢子終於有所觸動,道:“那我過了雨季出去賺錢。可是怎樣纔能有錢啊?”
這話問得年輕幹部和身後隨行的鄉村幹部都默然無語。
都說勤勞致富,這句話擱在當今卻成了諷刺。要論勤勞,天底下最勤勞的莫過於這些祖祖輩輩臉朝黑土背朝天的農民,但他們辛勤耕作一年,收入僅夠餬口。再往遠看,即使是城裡生產第一線的普通工人,也夠勤勞了。收入離“致富”兩字相差甚遠。較真起來,還是國家的政策出了問題。辛勤創造價值的工人農民成了最困苦的人羣,而倒買倒賣的商人過得逍遙自在。再有活得滋潤的,就是依靠稅收養活的公務人員。
聯想到“高薪養廉”的提法,年輕幹部的感觸更多了。薪水倒是越來越高了,隔三岔五地漲上幾個百分點。養廉一說,卻很難獲得認同。
年輕幹部道:“要富裕,光靠勤勞不行,還要動腦筋,做生意。”
“縣長說得不錯。你可以先到大城市去打工,賺了本錢再做生意。”
被稱作縣長的年輕幹部看着這戶家徒四壁的農戶,滿心不喜,問:“長遠鄉有多少這樣的農戶?”
“縣長,農民的收入都靠田裡的莊稼,如果沒有壯勞力在外打工。勉強只能餬口,都差不多。如果再生一場病,這日子就更艱難了。”
縣長揪然不樂。
“我們去別的農家,儘快催促他們撤離。”
已經一整夜沒閤眼的年輕縣長,已經跑了長遠鄉低窪地數百家農戶,親自在鄉廣播臺作了撤離動員。
此時,縣長看了看被雨水浸透了的小麥和油菜,田裡的水短時間內根本排不出去。這一熟主要是經濟作物。油菜沒有收成,一年的農活基本上白忙了。
“李書記,長遠鄉受災嚴重,災害過後,你把每戶農家的受災情況進行統計,上報縣政府。縣政府盡努力給受災羣衆進行補助。”
“謝謝,我代表長遠鄉受災羣衆謝謝縣長的關懷。”
“宏軍書記,依靠政府的幫困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下一步,水門縣將進行一系列的經濟改革,希望長遠鄉能夠積極配合,在縣政府的領導下,努力改善經濟環境,爲羣衆創造更多的致富途徑。”
“縣長,長遠鄉一定會積極貫徹縣政府的部署,緊跟縣政府走!”
雖然接觸時間不多,但年輕縣長的人格魅力迅速拉近了長遠鄉黨政班子領導的距離。
在另一戶農家,年輕縣長對着戀戀不捨的男子說道:“老鄉,快點撤離吧,水火無情,一旦大水來襲,走都走不了。”
“縣長,真的會發大水嗎?如果發了大水,我們家就完了,以後怎麼生存啊?”
這兩天,年輕縣長經常出沒於長遠鄉農村,加上鄉村幹部動員時都來上這麼一句:“葉縣長說,葉縣長指示,葉縣長命令……”村民們對這位年輕幹部都懷有信任感。
信誓旦旦的年輕縣長說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放心吧,縣政府會幫助大家渡過難關的,絕不會拋下你們不管。”
隨行人員一個個展開如簧巧舌,催促男子快點離家。
再戀家也得走啊!不走的話,大水一來,命都得丟。
出這戶農家時,村頭的高音喇叭,正播放着縣委宣傳部的緊急動員:“鄉親們,水門縣正遭遇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長遠鄉窪地面臨着巨大的洪澇威脅,根據縣抗洪救災指揮部的命令,長遠鄉紅旗村、新農村、新宮村、中遠村、五華村、三照村、大河村等村民必須立即撤離,葉縣長正挨家挨戶地……”
走了一家又一家,年輕縣長問李宏軍:“宏軍書記,長遠鄉窪地還有多少人沒有撤離完畢?”
“還有大約四五千人。”
“抓緊速度撤離,越早越好,南藝山的情況正在不可逆轉地惡化。我現在必須回指揮部開個緊急會議,你留在這裡指揮。務必迅速徹底地轉移所有的鄉親。”
“縣長,你放心。鄉親們不撤離,我也不撤離。”
得到這句保證的年輕縣長動情地握了握李宏軍的手,道:“這個時候,纔是顯示黨員幹部基本素質的時候,我們作的努力,羣衆們都是看在眼裡的。”
風風火火地趕回指揮部,副市長唐國強和縣委書記邱大雲等人都已等在指揮部會議室。
邱大雲一見年輕幹部進來,就說道:“好了。葉縣長回來了,我們開會。首先,我代表水門縣委縣政府熱烈歡迎唐市長來考察工作。這幾天大雨,路上不好走啊,唐市長從嘉南市區趕到水門,一路很辛苦。大家鼓掌表示歡迎。”
唐國強擺擺手,道:“大雲書記,先彙報一下水門的災情。”
邱大雲道:“連續下了十二天大雨、暴雨,給水門縣的農業生產帶來了很大影響,在縣委領導下。水門縣緊急成立了抗洪救災領導小組,由葉縣長任組長,工作開展得很紮實。目前,全縣的抗洪救災工作正有條不紊地展開,縣委縣政府有信心打勝這一仗。”
這與唐國強電話中瞭解的情況大不相同,他再次打斷邱大雲的彙報。道:“大雲書記,時間緊急,我們先聽葉縣長的彙報,我現在需要掌握第一手的情況。”
心底忿怒的邱大雲臉上表情不變,道:“那請葉縣長先如實彙報一下災情。”
“唐市長,大雲書記,我剛從長遠鄉趕回來。長遠鄉是水門縣受災最嚴重鄉,處於窪地的所有農作物已經被淹。已經撤離了一萬二千人,還有四五千人正雜撤離中。”
“情況這麼嚴重?”唐國強臉色鄭重地問。
邱大雲答道:“葉縣長是防患於未然,雖然不一定發大水,但工作做在前頭。再說一萬六千多人來來回回折騰一次,也花不了幾個錢。”
年輕縣長直接忽視縣委書記的嘲諷,接着說道:“唐市長,南藝山的情況很不樂觀,隨時可能發生地質變化,如果堰塞湖決堤,將給長遠鄉窪地的七個村造成災難性影響,房屋都可能被直接沖毀,災後重建的資金需求非常大。”
唐國強道:“如果災害嚴重,中央財政、省政府、市政府都會撥款下來的,不用擔心資金問題,先解決目前的險情。”
葉之然問前進鄉鄉長吳正:“吳鄉長,南藝山“人”字形出口附近的農民都撤離了嗎?”
南藝山“人”字形出口面對的是長遠鄉,但山腳附近是前進鄉的範圍,有稀稀落落的幾十戶農民。如果大水衝出山谷,也會受到波及,雖然沒長遠鄉低窪地嚴重,但也在領導小組劃定的撤離範圍。
吳正道:“已經全部撤離了,因爲人數少,前進鄉自己能解決這些農戶的暫住地。”
唐國強道:“撤離是一方面,抓緊時間控制南藝山的水情也非常必要,領導小組在南藝山有什麼佈置?”
“唐市長,南藝山情況複雜,工程機械運不上去。領導小組緊急動員組織了一個抗洪搶險青年團,目前已經從一百多人增加到了三百多人,一方面加固堤壩,一方面進行引流,其餘的人主要疏通南藝山幾個山壁上的泄洪水道。”
唐國強問:“南藝山的險情究竟到了什麼程度,可以做出判斷嗎?”
年輕縣長道:“很危急,隨時可能造成滑坡、泥石流、坍壩的危險。”
唐國強臉色凝重。
邱大雲故作寬心,道:“唐市長,水門縣建國以來從未發過大水,經歷多多次暴雨考驗,應該風險不大。”
話音剛落,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接電話的工作人員一聽,立即說道:“縣長,南藝山北山滑坡了,堵住了和西山之間的泄洪山溝。”
葉之然聞聲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