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鎔莊擊潰了舒聲的兩個營之後,就率領部隊直撲首都師的師部。臨走的時候安排了一個排的士兵去搶城門,以接應獨立團進城。
他雖然知道獨立團的存在,但是卻並不知道獨立團會不會奉命進城,吳畏也不會向他通報獨立團的動向。賀鎔莊只是覺得,吳畏不可能放着這麼一支現成的部隊不用。而且就算獨立團不進京,自己控制一個城門也可以當做退路。
賀鎔莊身爲高級軍官,又是機炮連的技術兵種出身,做起事情來已經習慣了小心謹慎,和吳畏手下那些擅長猛打猛衝的猛將兄們有本質的不同,這也是強偵營一直向爲全師尖兵,卻還沒有團滅的原因。如果只是一味的逞強,就算強偵營的士兵們個個以一當十,又能殺得了多少敵人?
用一個排搶城門對於這些強偵營的的老兵們來說有點大材小用。所以過程很順利,幾乎兵不血刃就把這件事給辦了。
還沒等大家喘勻了氣互相吹捧幾句,城外就突然來了一支騎兵部隊,大聲叫嚷是首都師師部騎兵營的,有緊急軍情要進城稟報。
強偵營的各位正覺得仗打得不過癮,這個時候還有什麼可猶豫的,送到嘴邊的肉不吃那也不是吳畏親傳部隊的風格啊。於是帶隊的排長先騙騎兵營的人進城,然後兩邊用炸藥包手榴彈截住,剩下的就用機槍步槍衝鋒槍招呼,幾分鐘就把好不容易從獨立團槍口下逃出生天的騎兵營殘部給報銷了。
吳畏跑過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大家殺完豬準備過年,興高采烈的下城牆打掃戰場。
強偵營在本州島上被日軍四個師團圍攻,還能一次次殺透重圍,本來就自信心爆棚。這一次奉命進京平叛,想着對手是充當近衛軍的首都師,本來心裡還有點不託底,沒想到這一路打過來,除了攻克舒聲的第二營防線時傷亡了十幾個人之外,就沒遇到什麼像樣的仗。久在祖國積威之下,不敢生起二心的士兵們這才意識到,母國軍隊的平均水平可能還不如日本人的幾個老牌師團,正真強悍的是吳畏帶出來的兵,和部隊的歸屬沒有關係。
想通了這一點,士兵們就有點得意忘形,一時間失去了警惕性,結果就被吳畏帶人摸到了背後,要不是認出是自己人,就差一點連皮帶餡包了餃子。
這些兵突然看到吳畏,驚喜之餘,被迫離開陸一師的委屈就爆發出來。再加上被自己四百人吊打四九城的戰績一衝,自覺天下間捨我其誰的豪情升起,看着吳畏就有人叫道:“師長萬歲。”
吳畏腳下一絆,差點摔倒。聽到還有不怕事大的人在起鬨,連忙板起臉來喝止。
帶隊的排長大聲說的道:“師長,兄弟們說的都是心裡話,乾脆你來當皇帝吧,看誰還敢找咱們的茬。”
吳畏瞪了他一眼,沒有接這個話茬。積威之下,那個排長髮現吳畏的臉色不善,心中就是一凜,下一句話也就說不出口來。
吳畏當然知道這些人打的是什麼心思。其實嚴格說起來,這些人被程選傑逼得背景離鄉,自然是因爲他們手上不乾淨。就他們在日本乾的那點事,怎麼說也和好人不沾邊。
所以吳畏就算想要黃袍加身,也不會給這麼一幫人從龍之功,更何況他現在還有事情急着要辦。
如果這個排長有康南海的水平,肯定就知道勸進這種事,要麼成功要麼失敗,沒有第三種可能。成功了自然飛黃騰達,可要是失貶了,那就要小命不保。被勸者表現自己的赤膽忠心,自然不會留着勸進者以後再用。
可惜這個排長固然沒有那麼多學問,吳畏也沒有康南海對這個時代皇權的瞭解,根本就沒想過“萬歲”這個詞在這個時代絕對不是可以隨便喊出來的,黃袍加身這種事,也不是可以隨便混過去的。
這羣人裡面沒有熟讀歷史的專家大儒,學問最好的吳畏是理工出身,又曾經生活在一個極盡誇張之能事的網絡時代,別說萬歲這種一聽就土得掉渣的詞,就是銀河戰隊、宇宙之王這種稱號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自然也不會覺得一句萬歲有什麼可在乎的。
他制止了士兵們的歡呼後,大聲命令打掃戰場,自己則帶着衛兵們出城而去。
在強偵營士兵們心中,吳畏是戰無不勝的軍神,所做所爲自然大有深意,居然沒人想到問一下,吳畏這個時候急着出城是打算去幹什麼。
城門處的騎兵們雖然被突襲團滅,但是強偵營發動伏擊的時候從多手雜,也沒辦法挨個點名,騎兵們自然也不會各個都死。吳畏穿過戰場的時候,撿了幾個氣多的問了一下,大概知道了發生在官道上的戰鬥。不用說也知道這些倒黴的騎兵們遇到的是獨立團的部隊。只是聽騎兵們的敘述,獨立團傷亡也很大,不知道實際情況怎麼樣。
出了城門,吳畏看了看面前的大道,催馬疾馳。這個時候那個排長才想起來吳畏只帶這麼點人出城,萬一遇到亂軍那就不妙之極,連忙招呼大家跟上去。
身邊的人爲難的說道:“咱們兩條腿怎麼追得上六條腿?”
排長罵道:“哪裡有六條腿,分明只有四條腿,難道你老子我騎到馬上,就能算七條腿了?”
話雖如此,但是四條腿的馬也不是他們能追上的。排長眼球一轉,一眼就看到騎兵們被擊斃後留在城外的戰馬,連忙招呼大家去捉馬。
這些戰馬平日裡都是訓練熟了的,並不怕人。見到有人來捉也不逃,轉眼被牽過十幾匹來。
排長自己接過一匹馬的繮繩,學着別人腳踩馬鐙翻身上馬,結果那馬向前一竄,頓時把排長大人摔了下來。
被手下人扶起來的時候,排長就知道騎術這玩意現學來不及,看着吳畏一行已經跑遠,跳着腳叫道:“會騎馬的都去。”
這句話一出口,立刻就有五六個士兵翻身上馬,排長連忙叫道:“剩下的馬也都帶着。”
吳畏策馬狂奔的時候,程斌四人也在雪地裡一腳深一腳淺的跋涉着。只不過比起吳畏明確的方向來,這四個人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跋涉了一夜之後,方展空扭傷的右腿已經腫得和大腿一樣粗了,完全失去了知覺。他一隻手提着手槍,另一隻手架在程斌的肩膀上,兩個人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呼出的熱氣在面前蒸騰成一團團的白霧。
葉黛和呂蘭清兩個人也互相攙扶着,跟在兩個男人身後不遠的地方。她們身上的衣服已經滾得骯髒不堪,還劃破了幾處。
十二月北京近郊的冬夜是非常冷的,寒風吹過,幾乎瞬間就能把人的衣服吹透。
四個人的衣服早就已經被汗水浸透了,被寒風一吹,衣服立刻就凍成了冰柱,不但寒冷沉重,動起來的時候還格吱吱的直響。
呂蘭清因爲長年四處奔波,體質要比葉黛好上一些,此時已經是兩個人中的主力。不過她的體力強點也有限,早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兩個人掙扎着走了一程,呂蘭清踩到一塊雪下的石頭,腳下一滑,頓時摔倒在了雪地裡,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力氣再爬起來。
兩個女人已經虛弱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呂蘭清隨手抓了一把雪塞進嘴裡,一面感受着冰冷的雪水流過喉嚨的感覺,一面趁機恢復一點體力。
在前面跌跌撞撞走着的兩個男人回頭看了一下,停了下來。方展空四下看了看,指着不遠處的一個大雪堆說道:“去那裡休息一下。”
程斌猶豫了一下,也知道他們不可能繼續走下去,只好先扶着方展空過去,又回來接應兩個女人。等到四個人都到達雪堆後面的時候,就連程斌也癱軟成了一團。
遠處傳來幾聲槍聲,風中還夾雜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喝罵聲。
程斌閉上眼睛,躺在雪地裡一動不動。方展空則握着手槍爬到雪堆上面,向着槍聲傳來的方向看。
這個雪堆下面似乎是個丘陵,在周圍這片空地上算是最高的地方了。
槍聲響起的地方是他們今夜經過的第二個村子。他們離開第一個村子的時候,追兵還沒有趕上來,所以並不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遠遠看到那個方向燃起了大火。
聽着風中隱約傳來的聲音,方展空沉默不語。如果他們這個組合能夠再強一點,如果他的腿沒有受傷的話,那麼他會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那些追兵們顯然已經開始失去耐性,也許他們覺得勝利無望,所以開始對平民發泄****,而不是在發現了蹤跡後立刻離開村子追趕他們。
按照方展空的估計,這些人在到達第一個村子的時候,可沒有逗留這麼久。
葉黛好容易積攢起一點力氣,翻身趴在雪堆下,憤怒的說道:“他們怎麼能夠這樣?”
不只方展空沒有說話,程斌和呂蘭清也沒有說話。前者當了半輩子的兵,稱得上半生戎馬,比這更令人髮指的行爲都見過,當然不會覺得驚訝。
程斌和呂蘭清則是在本州島的時候,瞭解過陸一師先頭部隊做過的那些暴行,兩相印證起來,也就是半斤八兩的水平。也只有葉黛這樣被有意保護起來,看不到更多資料的人才會感到震驚。
程斌一動不動的躺在雪地上,想着那些程選傑收集起來的報告,心裡卻已經沒有了第一次看到時的憤怒。
最起碼陸一師的士兵們殘害的對像是日本人,那個時候,中日兩國之間還是交戰國,程斌雖然受儒家文化薰陶,學的卻是懷威撫遠那一套,至於什麼以德服人,他又不是雷老虎那樣的傻瓜,用膝蓋想也知道不靠譜。
所以對比陸一師和現在村子裡的那些亂兵,其中高下自然立刻就可以判斷出來。
“他們爲什麼這麼對待自己的國民?”葉黛仍然追問道。
“因爲絕望。”方展空淡淡說道。無論是兵變也好,復辟也罷,都只是名詞不同,本質上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活計。那些參與其中的士兵們也知道這買賣賠不得,一旦賠了,那就再沒有機會翻本。
有了這種認識,當發現計劃進行得不順利的時候,士兵們的情緒就會很快的滑落,然後脫出軍官們的控制,畢竟造反這種事情對參與者的壓力是很大的,一旦失敗後,面對的反撲也是同樣殘酷,不是那種連絕個食都可以輪班的逗逼行爲可比。
所以當方展空看到追進村子的士兵開始燒殺泄憤的時候,感到的不是憤怒,而是希望和懊悔。
希望自然是有了逃出生天的機會,懊悔則是自己有傷在身,這個難得的機會很難把握得住。
他想了一下,慢慢從雪堆下滑下來,停到了程斌的身邊,低聲問道:“還能走嗎?”
“不能也得能啊。”程斌奮力撐起身子,伸手去扶方展空,準備繼續逃亡。
方展空這次卻拒絕了他的幫助,伸手擋開了程斌伸過來的胳膊,然後從軍服裡摸出一把小巧的轉輪手槍,塞到程斌的手裡,說道:“你帶她們走。”
程斌愣了一下,皺眉說道:“一起走。”
方展空苦笑了一下,搖頭說道:“一起走太慢了,那些人有十分鐘就能追上來。”
他看着葉黛,低聲說道:“總統讓我保護你,看起來這個任務是完不成了。”他看了程斌一眼,說道:“如果被追上,殺了她們。”
程斌遲疑了一下,說道:“她們的身份不同,那些人不會把她們怎麼樣。”
還沒等方展空開口,呂蘭清已經掙扎着站起身,手腳並用的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說道:“我不想死,但是如果被追上,你一定要先殺了我。”
方展空看着呂蘭清的背影,淡淡一笑,向程斌說道:“這個女孩子很好。”
說完他又轉頭去看葉黛,後者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我不會讓他們活着捉到。”
方展空笑了笑,從靴子裡拔出一柄帶鞘的小刀,遞了過去,說道:“別給你爹丟臉。”
說完他揮手說道:“快走吧。”
程斌看着他說道:“你不走嗎?”
方展空咧嘴笑道:“我是軍人,一直這麼逃下去的話,可丟不起這個人。”
程斌能身居高位,自然也是有決斷的人,聽方展空說得堅決,也就不再開口,伸手扶起葉黛,追着呂蘭清去了。
方展空看着他們的背影發了一會呆,叼着槍重新爬上雪堆,突然發現天空變得明亮了很多,不遠處的村子裡升起一團火光,然後在寒風當中迅速蔓延開來。
方展空罵了一句,奮力爬到雪堆的頂端,正好看到在火光的映照下,一羣士兵踩着積雪向這邊走了過來。
方展空無聲的笑了,慢慢取下手槍,隨便瞄準了正前方的一個士兵,扣下了扳擊。
程斌畢竟是個男人,體力比呂蘭清好得多,很快就扶着葉黛追上了呂半清,這時身後傳來了一聲槍響,然後就是槍聲大作。
程斌心裡一縮,拉了向後看的葉黛一把,大叫道:“快走。”
槍聲肯定是方展空和追兵交上火了,那就說明追兵離自己也不遠了。只要他們追過雪堆,就會發現自己三人的蹤跡。
不用他催促,兩個女人也知道到了緊急時刻。三個人跌跌撞撞的越過一道田壠,程斌看着面前開闊的原野,在心裡叫了一聲苦。
不知不覺當中,天已經亮了,在這無遮無攔的原野上,三個人不可能逃得過追捕。
身後的槍聲停了下來。程斌轉身趴到被積雪覆蓋的田壠上,看到有士兵出現在雪堆下面,有人爬了上去,把方展空從上面踢了下來,下面的士兵則舉槍對着方展空翻滾的身體開槍。那個爬上雪堆的人被嚇得連喊帶叫的從另一側滾了下來。
程斌抽出方展空送給他的手槍,回頭看了一眼,呂蘭清慢慢跪倒在他的身邊,垂下眼睛,盯着面前的雪地,低聲說道:“我跑不動了,你開槍吧。”
程斌看着她,握槍的手顫抖起來。葉黛慢慢靠在他的身邊,無聲的抽泣起來。
程斌咬了咬牙,把槍塞到呂蘭清的手裡,又接過葉黛手裡的小刀,說道:“你倆繼續跑,我還能耽擱他們一會。”
呂蘭清苦笑着看了看手裡的槍,搖頭說道:“沒用的,還能跑到哪裡去。”
說完她看了一眼葉黛,慢慢說道:“你能死在愛人的身邊,也算是件好事了。我卻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說完,她慢慢把手槍的槍管塞進嘴裡,用雙手反握住槍柄,纖細的手指與象牙槍柄融合在一起,在朝陽下顯得晶瑩剔透。
葉黛聽到呂蘭清的話,轉頭看了看程斌,發現後者也在看着自己。心中不禁升起一絲茫然。
她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雪堆那邊的人已經發現了三人的腳印,正大呼小叫着追了過來,不禁苦笑了一下,伸手握住程斌手裡的小刀,把它從刀鞘裡抽了出來,按在自己的心臟位置,低聲說道:“我怕沒力氣,幫我。”
程斌遲疑着握住刀柄,腦海中卻閃過一個念頭,他盯着葉黛明亮的雙眸,突然說道:“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他說道:“你是不是喜歡吳畏?”
葉黛一愣,擡頭看向程斌,身邊的呂蘭清也吃驚的看向程斌,顯然這個問題太過驚人,讓她連死都顧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