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斌畢竟正當壯年,行動能力恢復得最快。他奮力推開壓在身上的人,也沒注意去看到底是哪一個,搖搖晃晃的在車廂裡站起身來。
這輛馬車用料十足,木材也十分結實,雖然摔了這麼一下,居然沒有散花。
馬車是兩面開門的,這時側翻在地上,一側的車門壓在下面,剛纔方展空站立的車門現在成了天窗,雖然開度不少,但是要出去卻不容易。
方展空和程斌不同,他是正宗的軍人,手裡沒槍的時候總覺得不踏實。所以緩過一口氣後,先找到了自己的手槍,然後才掙扎着爬起來,四面打量了一下,擡起腳就踹在車廂原來的天窗上。
爲了保持車廂明亮,這輛車左右前上都有窗子,其中又以上面的天窗最大,此時窗戶上的玻璃已經碎了,不過窗櫺還在,想從這裡出去,就少不了暴力破壞。
他剛纔摔的那一下弄傷了腿,剛剛爬起來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一用力立刻覺得疼痛難忍,這一腳自然也沒使上多大的力量,不但沒達到目地,自己倒差點又摔一跤。
程斌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要離開車廂並不是一定要走門的。他叫了一聲“我來”,然後轉身踢在窗櫺上。剛纔方展空沒有踹斷的窗櫺應聲折斷。程斌用力過猛,右腳從窗櫺的位置穿了出去,身子重重撞在車廂上,差一點穿窗而出。
方展空喘了口氣,看着程斌把腿收回來,讓出破窗,自己提着手槍率先鑽了出去。
大晚上的,官道上空無一人,那兩匹拉車的馬已經跑了,一截斷掉的車轅還在地上,顯然這纔是車廂翻倒的原因。
沉重的車廂翻倒後又滑行了一段距離,現在停在道路的邊緣上,方展空從天窗裡鑽出來,正好落在路邊的野地上。
方展空警惕的四下張望的時候,程斌抱着葉黛從他的身後鑽了出來,問道:“怎麼樣?”
“蘭清怎麼樣了?”葉黛其實沒受什麼傷,只是被碎玻璃劃出了幾道傷口。不過剛纔那一下翻車太過驚心動魄,所以被嚇得厲害,手腳痠軟,用不上力,這才被程斌抱了出來。
程斌剛纔也沒來得及檢查呂蘭清的傷勢,雖然兩個都是美人,畢竟還是自己的未婚妻纔是親的。這時聽了葉黛的話,把她輕輕放在地上,轉身準備回去救呂蘭清。
方展空咳了一聲,叫住程斌,輕輕搖了搖頭。如果他沒受傷,和程斌帶上兩個女人跑路問題還不大,但是現在他覺得自己的左腿痛得厲害,很可能是骨折了。如果長時間逃亡的話,還要別人幫忙。
葉黛身份特殊,就算扔下程斌,方展空也不能放棄葉黛,所以品蘭清就成了必須捨棄的人。
程斌雖然爲人方正,心眼可不少,只看了一眼方展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遲疑了一下,轉頭去看葉黛。
葉黛正試着自己站起來,並沒有注意兩個男人眉來眼去的樣子,擡頭看到程斌站在那裡看着自己,以爲程斌不放心,輕聲說道:“我沒事,快去看蘭清。”
“我也沒事。”說着話,呂蘭清扶着車廂從天窗裡鑽了出來,有些虛弱的說道:“我們應該怎麼辦?”
程斌這次沒有猶豫,邁步過去扶了她一把,把她從車上接下來。
方展空看了一眼程斌,這個時候也沒辦法再做什麼,只好低聲說道:“不能走大路。”
這年頭可沒有村村通,下了官道就沒路了,而且冬天積雪覆蓋,就算從前有人踩出了毛道也看不出來,放棄大路絕對算不上是一個好選擇。
可是沿着大路走更危險,除非沒有追兵追上來,不然的話他們這個組合顯然沒辦法抵抗。
程斌猶豫了一下,問道:“往哪裡走?”
官道下就是雪地,四個人走下去,肯定會留下痕跡,一樣沒辦法擺脫追兵。
方展空何嘗不知道這個弊端,問題是他現在也沒有其它的辦法。於是四下看了看,指了一個方向說道:“那邊應該有個村子,咱們進村再想辦法。”
四個人逃亡的時候,四九城西關水閘那裡,一條小火輪船正慢慢的停了下來。
和城門不同,西關水閘夜裡要是關閘的。北京畢竟不是威尼斯,老百姓平日裡並不依靠水道出行,走這裡的大多是官船商船。
因爲這個原因,守西關水閘的並不像城門那樣是首都師的士兵,而是稅警團的稅警。
共和國的警制和後世的美國差不多,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警種,而且不相統屬,稅警算是其中實力比較大的。原因也很簡單,這時候可沒有“依法納稅光榮”的說法,政府收稅被看成是從自己的錢包裡掏錢,暴力抗法的比比皆是,稅警的戰鬥力直接關係到政府的收入。
今晚守西關的稅務官姓伊,手底下有十幾個稅警,拿的是從前標配的漢陽造。這種槍雖然已經在國防軍中被逐步淘汰,但是拿來嚇唬一下刁民們還是沒什麼問題的,而且話又說回來,就以稅警們的槍法,給他們零一式步槍,能不能打得中那也得看天意,槍的好壞實在不算決定性因素。
伊稅官已經感覺到今天是個不尋常的日子了,因爲現在就有一個首都師的少校坐在他的身邊,一臉陰沉的看着西關閘門外的水道。
稅警雖然不歸軍方管,但是這個少校拿着首都師簽發的命令,來西關協助搜查,伊稅官也沒辦法拒絕。好在這個少校雖然不怎麼愛說話,倒也沒有干擾伊稅官收錢,伊稅官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天黑後,水道上來往的船立刻少了很多。受照明條件所限,夜裡行船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除非必要,也沒人拿身家性命冒險。
看看時候不早,水道里也再沒有了船,伊稅官就讓稅警們放下了水閘。如果換成平時,自然是要弄點娛樂項目,至於喝點酒助性,那也是傳統節目。不過今天有外人在場,伊稅官不好表現得太隨便,要是傳到蔣團長那裡去,大家都沒好果子吃。於是只好陪着少校幹坐了一回,第一次覺得長夜漫漫,簡直無聊到家,不禁想念起家中的嬌妻幼子來。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聽到在關上的稅警叫道:“有船過來了。”
伊稅官還沒來得及說話,少校就已經一個高跳了起來,問道:“多少船?”
外面的稅警停了一下,還是回答道:“一條小火輪,好像是大通的商船。”
少校聽說只有一條船,鬆了一口氣,向伊稅官點了點頭,又坐了下來。伊稅官心裡暗罵,從屋子裡走出來,一眼就看到河道遠方照射過來的燈光。除了洋人運貨的小火輪,也沒有別的船會裝這種電燈,照得雖然遠,但是花費太大了。
不一會功夫,小火輪就來到了閘門前。船上一個中年漢子從船上跳到關閘上面,走過來道辛苦。
這種船雖然是洋人的船,但是船上真正的洋人船員並不多,基本上只是幾個主要職業用的是洋人,輕易也見不着,下面跑腿辦事的都是僱傭的中國人。其中來往聯絡的多半還會用四九城裡的人,本鄉本土的,話好說事也好辦。
今天這個中年漢子也是伊稅官的熟人,所以他很客氣的迎了一步,笑道:“老胡?你們洋行的船上午不是已經來過一次了嗎?”
老胡嘿嘿一笑,從懷裡摸出一個口袋,說道:“這是新到的洋菸,各位賞個臉嚐嚐。”
關上的稅警平日裡都是吃拿慣了的,遇到陌生人還要拿捏一下,現在都是熟人,也沒人好意思拿喬,伊稅官身邊的稅警們嘻嘻哈哈的接過口袋,發現裡面果然是一盒盒的洋人捲菸,直接就一人拿了一盒,剩下的都交給伊稅官。
洋菸比國產捲菸貴得多,好不好抽是個問題,拿出這個來起碼也是個面子。
伊稅官把袋子塞給一個稅警,板着臉說道:“那就生受你老哥了,不過咱哥們公私分平,船還是要看的。”
一面說,一面向老胡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那邊還有一個首都師的軍官,怎麼也要做做樣子。
老胡連連點頭,表示明白。陪着伊稅官出了關閘,這才問道:“這是什麼洋像?”
伊稅官呸了一聲,低聲罵道:“誰知道大頭兵抽什麼邪風?”他向老胡說道:“不是兄弟不給你面子啊,今天怎麼也得做做樣子,我上船轉一圈就走,有什麼東西都是你說了算。”
商船進關是要按貨物數量收稅的,像老胡這樣肯拿出大把好處的主,都是爲了少報稅款,大家心知膽明的事情。伊稅官當着少校的面不好明目張膽的徇私,只好把話說在前面,免得老胡以爲自己不夠朋友,胃口變大了。
果然老胡哈哈笑了一下,也不多說,帶着伊稅官下了關閘,跳回小火輪上。
伊稅官雖然沒有老胡那樣身輕如燕的本事,本身就是幹這個的,倒也盡跟得上。
小火輪的“小”字是比照海船的,在內河商船當中,也算是巨無霸的類型,船艙夠大,貨物都是堆放在船裡,不像其他貨船那樣露天堆放。
伊稅官是常來常往的,也不用老胡招呼,拉開艙門走了進去,一面走一面笑道:“有酒沒?喝哥倆先喝一口,讓那sb大兵等着去……”話音未落,他就突然停住了腳步。
船輪裡點着一盞電燈,把四下照得通透,他看到船輪裡一件貨物都沒有,反倒擠滿了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身穿中校制服的國防軍軍官,在他的身後,剛是清一色黑色緊身軍裝頭鋼盔手執槍械的士兵。至於是不是“sb”,那就得兩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