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若靜止
然後,我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響——“咕嚕嚕咕嚕嚕”。
我條件反‘射’地回頭,就見‘花’翡捂着肚子滿臉糾結,“桂郎,不要理我,奴家正在傷感,就讓奴家孤獨憂鬱地了卻殘生吧。”他一臉壯烈,此時偏又傳來一聲“咕嚕嚕”,‘花’翡恨鐵不成鋼地捶了一下腹部,低頭看着肚子說:“你怎麼就不配合一下?”
我惡狠狠地瞪他,“中午在酒樓是誰挑三揀四不肯吃飯來着?”
“但是……但是,凡人的食物確實不好吃啊,奴家是有原則有‘操’守的神仙,不能隨便將就。”‘花’翡恬着臉蹭到我身邊,一副討好相,“好圓妹,奴家想念你做的清炒蜈蚣了。”
‘花’翡對於毒物有一種奇妙的感知,即使在這冰天雪地的雪域國,他居然也有本事在一柱香的工夫內抓到三隻蜈蚣和一條冬眠的毒蛇。我們找到一個廢棄的廟宇,生了火開始烤食。
“肇黎茂傷勢如何?現在何處?”隔着嫋嫋青煙,我問他,心裡隱約有些惴惴不安,子夏飄雪詭異的狩獵一幕仍衝擊着我的大腦。
‘花’翡啃着熱乎乎的蜈蚣,含‘混’不清地說道:“只是受了些皮外傷,並無大礙……應該回香澤國了吧……”看他迴避我的目光一副做賊心虛的閃躲模樣,我便知他必定瞞了我什麼。
‘花’翡被我盯得益發地垂下頭埋頭苦吃。“是你自己招來還是要我用刑?”我呵了呵手指,‘花’翡怕癢怕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境地,可算他的軟肋。
“別,桂郎!奴家從了,奴家這就從了!”‘花’翡嚇得‘花’容失‘色’,支支吾吾道:“奴家……奴家……給他施了催眠咒……”
“催眠咒?”我愕然。
“他醒來後……便會全然不記得那日所發生之事……不記得那日曾見之人……”‘花’翡囁嚅着,一邊偷偷覷我臉‘色’。通過他斷斷續續的述說,我才知那天狸貓和隨行的小十六以及貼身‘侍’衛因爲紫苑被雪域國派出的近百高手圍攻,小十六和‘侍’衛全力護駕,殺出一條血路,狸貓孤身一人抱着紫苑先行撤退,但豈料子夏飄雪在半途中還設了一隊人馬伏擊,本是在劫難逃卻被我半路殺出放毒將狸貓救出。而當夜我一莫名其妙地失蹤,‘花’翡便知定是子夏飄雪所爲,心下着急,他急急將昏‘迷’中的狸貓醫治好後便給他施了催眠咒,並潛入小十六他們安頓的客棧,將昏昏沉沉的狸貓放入正心急火燎找人的小十六房中。之後,他便易容‘混’入雪域國皇宮伺機救我。
只是,不記得那日所發生之事……不記得那日曾見之人……‘胸’中突然有些悶悶的,莫名複雜的滋味蔓延至‘脣’畔,我苦笑了一下,如此也好,讓他知道我尚在人間又有何益?我沉浸在這“遺忘”二字上,也沒細想‘花’翡爲何要給讓狸貓遺忘那日之事。
不過,既然‘花’翡將他‘交’給小十六,那之後他們必定是安全回宮了。只要平安我便放心了。
但爲什麼我的右眼直跳,彷彿不詳的預兆,讓我心驚膽寒。不行,得儘快打探出香澤國和西隴國的消息,並逃出雪域國。
我對‘花’翡說出自己的打算後,他有些爲難地掏出懷中皺巴巴的銀票,翻來覆去地數,數來數去也數不出第二張。而唯一的這張面值只有五十兩。他解釋子夏飄雪記‘性’極好,過目不忘到宮中每張面孔他都知曉,爲了絲毫不出差錯地救出我,他只好易容‘混’入新招入宮的‘侍’衛中,而雪域皇宮每個‘侍’衛宮人入宮時都要接受徹底搜查,任何東西都不準帶入皇宮,包括衣服,更別提銀兩銀票。他身上的這些銀子還是這一個月來他從一個總管那裡順來的。
我瞪着他,“那你適才竟還敢給那媒婆一錠銀子?!”少說也有二兩吧。
‘花’翡撓撓頭,“啊!我給她銀子了?不行!奴家這就去要回來!”說着就往外衝,被我滿頭黑線地拉了回來,‘花’出去的銀子潑出去的水,那媒人定然翻臉不認賬,哪裡還有退還的道理。
我從袖中掏出子夏飄雪曾命人別在我頭上的雪‘花’狀珠釵,沉甸甸的,可惜不能典當,此等做工‘精’良的貴重首飾若一入當鋪,豈不是擺明了留下蹤跡讓那妖孽來捉我。真是看得到吃不到,我盯着那珠釵,恨得牙癢癢。的4b
‘花’翡見我盯着那珠‘花’一拍腦袋像是想起什麼,轉眼拿出一顆如無名指指甲蓋般大小的圓潤珠子放在我手上,“不知這個珠子值不值錢?”
我舉着那珠子對着火光看了半天,就見珠體潤澤,在靠近光線時會綻呈半透明狀並放出七彩光芒,有點似香澤國特有的虹珠,但離開光線時又會失去透明的質感像普通的珍珠營澤光潔。還會散發淡淡幽香。以我對珠寶有限的認知,根本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我問‘花’翡從何處得來此物,他道是三年前他從香澤國皇宮裡將我救出時從我口中咳出來的,他也不知是什麼只是隨身收着,‘混’入雪域國時他將其含於舌下,故沒有被搜走。
說完後,‘花’翡突然滿眼‘精’光地盯着我,“圓妹,你莫不是財神爺投胎轉世?聽說你出生之時便口銜稀世指環,而這珠子也是從你口中所出。”他湊上來捏着我的腮幫就要扒我的嘴,“圓妹,你吐個金元寶吧!”
我強忍着一掌把他拍死的衝動,把他拖出破廟。我們必須趕在店家打烊前把這顆珠子給當了。
向路人打聽後,我們七拐八彎地找到這家街角里的小當鋪。我略有忐忑地將珠子‘交’到掌櫃手中,那老叟年過‘花’甲,佝僂着背,仔細地對着半明不暗的燭火將那珠子研究了個遍,之後略帶鄙夷神‘色’地開口:“八十兩銀子。”
我一驚,既然是我從香澤國皇宮出來時所含,想來必是狸貓放進我嘴裡的,香澤皇室對於珠寶曆來挑剔,這個珠子雖然我看不出是什麼但也必定價值不菲,肯定不只區區八十兩。
“店家,你看這珠子對着光看可是半透的,七彩斑斕,且帶着香氣。這八十兩……”我遊說那老掌櫃。
“你這小姑娘以爲把珠子浸了香我便分辨不出?不要以爲我年紀大了就想‘蒙’‘混’我,那香澤國產的虹珠以‘色’澤渾厚爲上品,‘色’澤斑斕爲中品,‘色’澤透明爲下品。你這虹珠半透不透的,可不是連下品都不如?八十兩已經是高的了。”那老頭義正詞嚴,語氣十分肯定,不似在撒謊的樣子,末了還對我說:“若你不信,大可拿到鎮上別家當鋪去當。要是價錢高過我,我王六就不姓王!”
看他言之鑿鑿,我和‘花’翡難免沮喪,好不容易以爲可以湊足盤纏,這下又落空了。正等着掌櫃給我們取銀票、開典當據票的時候,一箇中年男子揭了‘門’面簾子進來,手上拿了個描金香爐,想是也來典當,見掌櫃在忙着我們這邊便大剌剌地坐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掌櫃攀談,看起來是熟人。
“老王,可好些日子沒瞧見你們大當家的過來巡視店面了。”中年人邊喝茶邊問。
掌櫃頭也不擡就回他:“哎,大當家近些日子可攤上了個苦差使,急得脫不開身,哪有空管我這小店。”
“怎麼?他堂堂伍家八總管還能有什麼事能把他難倒?”中年人有些不可置信。
“還不就是伍家左腰夫人得了個怪病,整日價昏睡不醒,多次求醫也不見好,上次有個郎中說若再不醒,‘性’命想是也保不住。伍家老爺急了,打發我們大當家四處尋訪名醫討個治病救人的良方。大當家也是愁得不行啊。”掌櫃連連搖頭,“我聽大當家說了,伍家老爺還親口允諾若是有***能將左腰夫人的病給治好,定當奉上黃金百兩。”
百兩黃金!我一聽,耳朵都豎了起來,我是不會醫術,不過‘花’翡可是個號稱能治百病的“江湖郎中”,雖然他對我給他這個稱呼極度不滿,再三強調他是“‘藥’王”是“醫聖”。我掐了掐身邊的‘花’翡,他馬上心領神會,“不知這伍家左腰夫人除了昏厥外可還有其它症狀?”他裝模作樣地捋了捋沒有鬍子的下巴,故作深沉。
那掌櫃一聽,手下一頓,立刻欣喜地湊了上來,“這位小哥莫不是懂醫?”
“雌黃之術略通一二,雖稱不上懸壺濟世,但救人‘性’命應是信手拈來。”‘花’翡又開始自我吹噓了,不過也不能說他吹,他確實有讓人起死回生的神奇本領,只是平時他不屑於給人醫病,比較醉心於研究可以讓人瞬間斃命的毒‘藥’。這是他實現自己古怪人生價值的一種方法,至少我是這樣認爲。
掌櫃一聽‘花’翡將“救人‘性’命信手拈來”這樣的話隨口說出,面上便有些疑慮,大概心裡懷疑‘花’翡是騙子,我心裡埋怨‘花’翡把話說得太滿了別人自然不信。
‘花’翡看他有疑,一下生氣了,他最受不了別人質疑他的兩樣東西,一個是“毒術”,一個便是“醫術”。氣得酒窩一陷一陷的,“你這老頭不要仗着自己腎不好就隨便懷疑他人!”‘花’翡此言一出,我就滿臉黑線,什麼叫“仗着自己腎不好”?哪有人拿自己的病作爲倚仗!這‘花’翡的思維,不說也罷……
那掌櫃卻‘激’動萬分,“小哥怎知老朽腎不好?”
‘花’翡不屑道:“你面‘色’慘白、腳步虛浮、額上虛汗,且身形佝僂不甚自在,定是常有腹腰兩側絞痛蜷縮習慣所致。肯定還時常覺着噁心、嘔吐、‘尿’路不通。”
“正是正是!不知在下得的是何病?還望***指點一二。”掌櫃一臉遇到救星的模樣崇拜地看着‘花’翡,連稱呼都變了。
“你腎中有石,只需施以鍼灸湯‘藥’相輔,兩月便可除去腎中積石。”‘花’翡說得很是輕鬆。‘花’翡的醫術果然已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眼睛堪比X光,居然一眼就可以看出別人腎結石……
那掌櫃聽到“腎中有石”先是嚇得全無血‘色’,後又聽‘花’翡說了醫治方案,知道不是絕症,立刻面‘露’喜‘色’,對於‘花’翡的醫術再不敢置疑。馬上命小二關了店‘門’,客客氣氣地親自領我們上那伍家給那什麼左腰夫人治病。
薄荷荼靡梨‘花’白 第二卷:風翻綠竹竹翻風 風雲變‘色’未知‘春’
一看到眼前暗紅略帶些許藍紫雕‘花’的氣派大‘門’,我便知這伍家不是一般的大戶人家。不知是不是因爲雪域國當今天子紫發紫眸的緣故,其國內奉紫‘色’爲尊,而紫‘色’中又以純‘色’的葡萄紫最爲高貴,只有帝王家可用,皇親國戚王公重臣可使用除葡萄紫以外的純‘色’紫。而商、仕、醫、師中的翹楚世家被封宗族後,則可使用非純‘色’紫,例如可在衣飾中、‘門’庭建築中摻入少許紫‘色’的元素,只要不是通體紫‘色’便可。平民百姓則完全被禁止使用任何紫‘色’系的東西。一個簡單的顏‘色’成就了階級分明的等級‘色’彩。
不甚明顯的藍紫雕‘花’卻彰顯了這伍家的地位,應是一個在商賈中比較出‘色’的宗族。領路的老掌櫃對那守‘門’的家丁說明我們的來由後,家丁‘激’動地一路小跑前去報告,不一會兒便出來領了我們進去,足見這伍家左腰夫人病得實是不輕,一家上上下下竟急成這樣。
穿過幾進廊廳後,家丁停在一扇‘門’前,畢恭畢敬地叩了叩‘門’,“老爺,王掌櫃領來的大夫到了。”
“進來吧。”‘門’內傳出一個男子渾厚的嗓音。家丁輕手輕腳推開‘門’將我們讓進去後,便帶着那掌櫃留在了‘門’口。
一跨入‘門’內,一股濃重的中‘藥’味就迎面撲來,一個面‘色’微紅的中年男子坐在‘牀’榻邊愁眉不展,見到我們便立刻起身迎了上來,拉着‘花’翡的手好像拽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激’動,“請***無論如何要治好拙荊。伍風定當重重酬謝……”想來應是伍家老爺了。
不習慣陌生人的碰觸‘花’翡皺了皺眉,不着痕跡地‘抽’開手,“病患之人現在何處?”
那伍家老爺方覺失禮,收回了手,向帳內道:“英兒,我請了大夫來,你把手探出帳外可好?”
帳內人聞言卻沒有伸出手,反而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之後是一個尖細略帶顫抖的‘女’聲,“你也用不着假惺惺地請什麼勞什子大夫,左不過我一蹬‘腿’去了,你好娶新的!我這便死給你看,反正孩子也沒了,我一併陪着去纔好!我苦命的孩子啊……”
伍家老爺一聽這話,顧不得有外人在着急地便掀帳子,就見寬大的‘牀’榻上被砸得一塌糊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正準備將頭往那‘牀’柱上撞。大驚失‘色’的伍家老爺和一旁的丫鬟費盡力氣纔將她拖住,示意‘花’翡上來診斷,奈何那‘女’子卻扭來扭去地掙扎,完全不肯配合。
‘花’翡二話不說揮袖拂過她的鼻端,片刻她便癱軟下來暈倒‘牀’上,我一看便知他已不耐煩了直接使‘藥’將她‘迷’昏。那伍家老爺卻不知情,見適才還上躥下跳鬧自盡的人一下閉上了眼,嚇得抓着她直搖晃。
‘花’翡淡淡說道:“我使了***,只是暫時昏過去。”
伍家老爺才放下心來,赧然道:“內人原本溫順賢良,不知怎麼得了這怪病後便……”他嘆了口氣,看他如此關心夫人,想必是伉儷情深,“讓***見笑了。”
‘花’翡坐到塌邊的軟凳上切脈,我‘欲’探頭看看卻被他制止,一把將我按坐在較遠的紅漆圓幾邊,“別染了病氣。”
我只好坐在遠遠的凳子上,遙望那左腰夫人,但是伍家老爺寬大的背影卻擋住了我的視線,無奈我轉向一旁,卻發現倚牆的一面落地的穿衣鏡角度剛好、清晰地反‘射’出帳中的情形。
就見那左腰夫人臉‘色’不正常地‘潮’紅,額頭上汗涔涔地一片,脖頸腫大、身形消瘦,雖是昏厥中,四肢仍在有輕微的‘抽’搐抖動。想來這樣一個宗族的夫人病成這樣說出去必然有失體面,所以之前王掌櫃只隱諱地說她“整日昏睡不醒”。
‘花’翡一番望聞問切倒是做得有模有樣,之後詢問了伍家老爺幾句,伍家老爺道這左腰夫人兩個月前開始頭昏、頭痛、失眠、多夢,當時已有身孕,不久後孩子小產,她的情緒便開始莫名焦躁、抑鬱,開始以爲是因爲痛失愛子所致,後來這病情卻愈演愈烈才知情況嚴重,多方求醫均不見好。
我看着鏡中人粗大的脖子,有些疑‘惑’,難道是“甲亢”?
‘花’翡退出帳來坐到我身邊,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下了一句斷言:“貴夫人中毒了。”
伍家老爺一下急了,“這可如何是好?”
“這點小毒不必這麼大驚小怪。”‘花’翡看着那伍家老爺的眼神分明寫着“小題大做”四個大字,“開個方與你便可。”
伍家老爺一聽‘花’翡如此‘胸’有成竹,立刻喜上眉梢地吩咐下人:“快!都傻愣着幹什麼?沒聽見***的話嗎?還不快筆墨伺候!”
‘花’翡接過筆便洋洋灑灑地開了一張‘藥’方遞與他。
那伍家老爺喜憂摻半地接過‘藥’方:“不知內人所中是何毒?”
“水銀之毒。毒雖小,卻需調理,按我這方吃上三月便可化解。你身上也有那毒,只是不似你夫人這般嚴重。我也一併開個方子與你。”‘花’翡突然話題一轉,“你家可有牛?”
那伍家老爺愣在那裡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牛?沒有牛。”
‘花’翡指揮他,“你去買只母牛來,讓你夫人多飲些牛‘乳’。也可助她早日解毒。”原來這左腰夫人是慢‘性’汞中毒,那倒確實要多喝些牛‘奶’補充蛋白質。
伍家老爺吩咐下人抓‘藥’去後,臉‘色’一沉,拍桌問道:“平日裡是誰伺候夫人飲食的?!”
一個小丫鬟戰戰兢兢地站了出來,“奴婢……是奴婢伺候的……”話不成句,臉已嚇得煞白。
那伍家老爺眉‘毛’一豎正要發怒,我便擡手製止了他,“伍老爺倒先不急着開罪這丫鬟,‘私’以爲這毒並非從飯菜中來。”所有在場人都奇怪地看着我,包括‘花’翡都有兩分詫異,我指了指那面寬大的穿衣鏡,“此毒乃是從這鏡中來。”
剛纔我便覺得這鏡子有些蹊蹺,竟可以如此清晰地映照出帳內景象,簡直可堪比現代的鏡子,心裡還暗暗讚歎這雪域國的人技術先進,‘花’翡一診斷出那夫人水銀中毒,我便猜是這鏡子惹得禍。
我讓邊上的下人將那鏡子翻轉過來,後面果然覆着厚厚的塗層,“這鏡子是何時放入房中的?”
邊上不明就裡的丫環趕忙答道:“是兩個月前鄰鎮陳家夫人送來的,夫人甚是歡喜,說是從沒見過能將人照得這般清楚的鏡子,便命奴婢擺於房內。”可不正是那左腰夫人開始患病的時間,我轉向伍家老爺,“這鏡子之所以能照得清楚就是因爲背後塗了這水銀,此等金屬甚易揮發,貴夫人夜夜睡於此房內必定吸入不少這水銀,要治好她的病,還請伍老爺將這罪魁禍首給移出去纔好。若真喜歡這鏡子,也可請下人在這背面刷上厚漆蓋住這水銀便可。”
伍家老爺聽後大驚失‘色’,忙不迭地命下人將鏡子給擡出去。‘花’翡滿眼笑意地作勢‘欲’靠向我,被我一下閃躲開。被回頭的伍家老爺正好看到,一副瞭然的樣子溫和一笑,“這位想必便是***的左腰夫人吧?鄙人略備了些酒水,還請***和夫人不要嫌棄纔好。”
‘花’翡聽到“夫人”兩個字,笑得嘴都合不攏,趕忙承應了下來。爲了不***身份,我自然也不好辯駁。
那伍家老爺既得了解毒的方子又解決了毒物的源頭,自然高興,頻頻向‘花’翡敬酒,‘花’翡不愛吃正常的飯菜,閒得無聊便不斷給我夾菜。伍家老爺看了會心一笑,“***與左腰夫人伉儷情深,感情甚篤呀。”
“左腰夫人?”左腰夫人不是他家夫人嗎?他怎麼老說我是‘花’翡的‘左腰夫人’,第一次聽到我還以爲聽錯了,第二次他這麼一說我就‘迷’‘惑’了。
“二位想必不是我雪域國中人吧?”伍家老爺問道,‘花’翡略一頷首,他便接道:“無怪不知這稱呼。我雪域國中大‘門’大戶的正室夫人便稱作左腰夫人。”
怎麼有這麼奇怪的稱呼,我不禁有些好奇,“爲何稱作‘左腰’?”
伍家老爺抿了口酒,緩緩道:“凡是大戶人家,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宗族世家都有族徽,正室夫人一過‘門’後,其左腰側便要紋上夫家的族徽,故稱‘左腰夫人’。”
我大驚,險些掀翻了面前的湯碗。幸而沒人發現我的異樣。那日酒醒後的一幕彷彿眼前,夏季子夜般的沉黑、飄零狀的雪‘花’——不正是子夏飄雪名字!想到這裡,我心裡一陣驚駭,不過繼而一想,那雪‘花’是紋在我的右側腰並非左腰,又稍稍寬下心來。
伍家老爺繼續說道:“我國中與那香澤國不同,香澤國以左爲尊,我國中卻以右爲尊,故只有當今陛下的皇后娘娘纔可將族徽紋於右側腰,是謂‘右腰娘娘’。可惜當今聖上雖有後宮無數,卻至今不曾立後,可惜大殿下的生母去的早,不然以陛下對殿下的寵愛必然會將其母妃立爲右腰娘娘……”
他那裡滔滔不絕,我這裡卻心下一片冰涼,握着筷子指節泛白,右側腰隱隱作痛。伍家老爺又道:“不知***夫‘婦’是西隴、香澤哪國人呢?”
“香澤國人氏。”‘花’翡應到。
“那您二位此時到我雪域國便是來對地方了。西隴國已對香澤國宣戰,不日便要開戰了,兵荒馬‘亂’的怎比我雪域國現今這般安穩。”
“你說什麼!”我‘激’動地一下站了起來。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伍家老爺一驚,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花’翡也是一陣吃驚,握住我的手試圖安撫我。我已被這當頭一‘棒’砸得渾身發抖,顧不得許多,與‘花’翡拿了診金和典當銀子便連夜上路。
薄荷荼靡梨‘花’白 第二卷:風翻綠竹竹翻風 依依故國樊川恨(一)
站在深夜的岔路口,我卻‘迷’惘了……
漫漫長道一面通往西隴,一面綿延至香澤。而我,卻不知何去何從。
去西隴,我能做什麼?難道去勸西隴新皇念及舊情放棄戰爭?我嗤笑,這不是蚍蜉撼樹是什麼?去香澤,我又作何身份?我已‘去世’三年,狸貓登基三年,後宮必定環‘肥’燕瘦充盈滿當,我這樣一個死而復生的前太子妃出現無疑是驚天霹靂,不但幫不上狸貓還會引起‘混’‘亂’。而此刻,站在雪域國的土地上,一枚簡單的紋身便禁錮了我今生今世恐怕都擺脫不了的屈辱。
天地之大,獨獨沒有我雲想容的容身之處。
西隴皇帝御駕親征!桓珏啊桓珏,卻原是彈指一揮間的幻覺,十幾年的深情依偎竟是我的南柯一夢。雲家二十年的養育之恩、雲想容飛蛾撲火的全情付出換來的竟是一紙戰書。不知你可曾想過當你身披龍騰鎧甲端坐戰馬上的出現會給雲家帶來怎樣的滅頂之災?‘私’自收容異國皇室——雲家終將因你而被扣上“通敵叛國”的滔天罪名。
頹然倚倒在路邊,我捂住臉恥笑自己,這到底是誰的錯?
一個青草淡香的懷抱將我納入一片溫暖,我擡頭,卻找不到焦距,“我該去哪兒?‘花’翡,你說,我還能去哪兒?”我無助地抓着他的手,我以爲我已經足夠堅強,卻忘了自己不會游泳,在命運的幻海註定溺水。
昏昏沉沉中一個柔軟的‘吻’落在眼角,“不管天地之大,你只需知道總有這麼一方‘胸’膛隨時等你靠岸便可。”
我想,我是太累了……
朦朧中,有一個聲音時斷時續,急切而絕望,那樣地傷心彷彿要將我的心生生破碎,牽引着我跨過遍野的橫屍跌跌撞撞向前奔去,這裡是什麼地方?觸目之處鎧甲散‘亂’、戰旗傾倒、血流成河,我好怕。但是有人在呼喚,一聲聲“雲兒”撕心裂肺,我捂着耳朵拔足狂奔,卻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後絲毫動彈不得——
一個長身‘玉’立的白衣男子逆風而立,手中長劍直指一人。那人手扶左‘胸’背靠參天大樹,指縫中是淋漓的鮮血源源滲出,劍尖抵在他的喉頭,他卻無絲毫畏懼,只是那樣深切地望着我,像是要望進我高牆鐵壁的內心深處,長長的鳳目負載了太多太多……他說:“雲兒,你終於回來了。”
白衣男子回頭,對着我‘春’風柳煙般溫柔一笑,“容兒,我一併送你上路吧。”劍‘花’一閃迎面刺來,一個溫熱的身軀卻提早一步撲向我擋在了我的身前,長劍刺穿他‘胸’膛的瞬間,我聽見自己的心絃錚然斷裂,“不!————”
“圓妹!圓妹!做噩夢了嗎?快醒醒!快醒醒!”
睜開眼,就見‘花’翡焦急地倚在‘牀’前俯身搖晃着我的雙肩,心神一恍,眼淚不能控制地奪眶而出。‘花’翡攬着我,輕柔地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哄道:“沒事了沒事了,不要怕,我在這裡。圓妹只是夢魘了。”
埋首在他‘胸’前不知哭了多長時間,再擡頭時,‘花’翡的前襟已是一片‘潮’溼,我有些赧然,神志卻漸漸清明,西隴此番宣戰香澤肯定做了萬全的打算,而他們之所以這般有把握定是雪域國給予了背後強大的支持,香澤國以寡敵衆、凶多吉少。不論是雲家還是我都虧欠了肇黎茂太多,雲家培養了一個敵國的帝王,而我……心裡一陣絞痛,除了帶給他傷心什麼都未曾對他付出……夢中的場景歷歷在目,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和急切包圍着我,我想這次我該爲他做些什麼,即便是‘性’命的代價……
延津城是西隴、香澤兩國邊界之城,在香澤境內,屬邊塞要城。狸貓必將重兵把守此城,兵營總部也必將設於其中。我要做的就是安全進入此城,將自己‘交’到狸貓手上——還有誰能比雪域國一國之後更適合人質這個身份呢?心裡冷笑,子夏啊子夏,你這妖孽,我雖不知你爲何將這皇后的烙印紋在我身上,此刻卻‘陰’差陽錯地授予我一個再好不過的把柄。
若狸貓得了雪域國的皇后做人質,不管子夏飄雪本人是不是在乎我的‘性’命,但礙於悠悠衆口必定投鼠忌器,不能對於自己親自選定的皇后完全棄之不顧,只要解決掉雪域國這個強大的後盾,得到一個契機,我相信以狸貓的運籌帷幄必定可以保住香澤。而我若立此功,再將這兩年販售咖啡所得之鉅額收入上繳香澤國庫,多少應可彌補雲家“收養異國皇室”的滅族之罪。以我一人螻蟻‘性’命和黃白身外之物得如此二好處,我想,已是無憾。如此打定主意,我的心便稍稍定了下來。
此行危險,前有戰‘亂’後有追兵,不能讓‘花’翡跟我一起涉險,我不想再連累一個無辜的善良人。“‘花’翡,天明後我便出發去延津城,你先回霄山吧,紅棗他們既要顧着咖啡店又要監督咖啡的栽種情況,實是不易,你去總歸可以幫忙分擔一些,這兩年下來我們庫存有多少銀兩?”
半晌卻沒有聽到‘花’翡的回話,擡頭卻見他癟着‘脣’角,神‘色’委屈地望着我,“桂郎,你爲何嫌棄奴家?奴家哪裡做得不好?你告訴我我可以改。但是,你無論如何不能拋棄奴家。”
不知爲何,給他一看我竟覺心中一窒,涌上一層心虛之感,我一咬牙準備堅定拒絕他同行。
‘花’翡卻閃電般出手,制住我的頸側一處‘穴’道,我大驚,就聽‘花’翡道:“圓妹,你若不讓我同行,我便點了你的睡‘穴’將你帶回霄山。”
***的威脅啊,可我卻知他是擔心我,心中一軟,“好吧。”心中卻暗暗決定定要在入延津城前將他支開,不能讓他爲我受傷。
‘花’翡這才放開我,咕咕囔囔有些失望:“圓妹,你要是不答應該有多好啊,我便可將你強擄回去……”
天剛‘蒙’‘蒙’亮,我們便出了客棧起程往東南向去。一路上‘花’翡時而男裝時而‘女’裝,身形變換不斷,我的易容面具也是兩日一換,生怕被子夏飄雪派出的追兵所捕獲,否則前功盡棄。
一路行來,慢慢地我發現身後的追兵竟不止一隊,似有五、六股不同的力量都在搜尋我們的下落。剛剛開始只有三隊人馬,其中,我能分辨出的便有雪域國追兵一隊,人數最多,來勢最爲兇猛,而西隴國似乎也在找我,但其暗‘侍’卻似乎分兩派人馬,服務於兩個不同的主子,我猜不透是怎麼回事。現在,追兵似乎又加入了三股力量,聽口音竟像是香澤國中派來的,但我卻不確定是香澤國中何人所派,若是狸貓派出的倒還好,我自當主動現身乖乖讓他們捉回去給狸貓赴命,但現在居然有三隊人馬,我便不確定到底哪支隊伍纔是狸貓的人,萬一是別有用心的人,我一落到他們手上反而給狸貓添‘亂’。
前狼後虎,我日日都膽戰心驚,神經高度緊張,夜裡也總是睡不安穩,一點聲響就會讓我警覺地驚醒。而‘花’翡則更是辛苦,常常我一睜眼便會看到他單手支額坐在‘牀’邊守着我。雖也碰過幾次險情,不過幸而都是有驚無險地逃脫了。連續奔‘波’了一個月,‘精’力體力已大爲損耗,不過值得欣慰的是隻要再穿過兩個城,頂多五日便可到達延津城。
是夜,我與‘花’翡喬裝姐妹二人住入客棧後我已是筋疲力盡,沉重的渴睡***着太陽‘穴’讓我的頭疼痛不已,而‘精’神的緊張和飲食的不規律導致我的胃隱隱‘抽’痛,疲倦至極,我一下撲在‘牀’上倒頭便睡,朦朧中聽到‘花’翡囑咐我好好休息,他去‘藥’房抓些‘藥’,去去便回。
半睡半醒間,突然聽到“嗖”的一聲,似有東西劃破氣流,我一下睜開眼睛,已然來不及,幾顆石子隔空劃過正中我周身大‘穴’,一下便將我制約得絲毫動彈不得,張張嘴也發不出一點聲音。我心裡暗道:“糟糕!”的9c
眼睜睜地看着幾個黑衣‘蒙’面之人輕巧地從房樑上落下,半點聲響全無。一個個頭較小的黑衣人‘欲’伸手揭掉我的人皮面具卻被另一個叫魁梧的黑衣人一下制止,“小心!聽聞此‘女’渾身帶毒,莫要中招!”
那小個子趕忙將手一縮,道:“若不認清抓錯了人回去,上頭怪罪下來可是殺頭的罪。”
大個子從懷中掏出一卷畫,利落地展開,放在我臉旁快速地一番比對,“沒錯!正是她!”畫卷中的景象在收展的瞬間落入我的餘光——上面除了一對繪製傳神的眼睛,沒有一絲多餘的筆畫。筆法間的起落熟悉到讓我心痛,萬萬沒有想到他十幾年從不畫我,而第一次以我入畫竟是做此番通緝之用……
一個黑‘色’的大布袋兜頭罩下,幾個黑衣人迅速地扛起我神鬼不覺地消失在夜‘色’中。而‘花’翡逃過了此劫是我此刻唯一值得慶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