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從在場的所有人心底泛起。整個草原上靜聞針落,幾萬人呆呆地看着呼無染手撫胸膛,仰面倒下,臉上猶掛着一絲平靜的笑容
紅琴此舉大出意料。以鐵帥先前的提議,若是不能十招內殺死呼無染便做負論。而現在呼無染雖是死了,卻非是鐵帥所殺
紅琴一雙漠然的眼光望着鐵帥,想開口說話卻只是脣角一動。親手殺了自己摯愛的人,她的心似已隨着呼無染一併死去。
鐵帥定定地看着紅琴與呼無染的屍身,突地仰天大笑起來:我在大草原上縱橫數年,豈能讓爾等區區奸計所逞。他眼中露出一種極爲複雜的神色,將雙槍合一,朝天一指,大喝道:鐵血將士聽令,全速進軍,十日內攻下避雪城!
紅琴渾身一震,不能置信地望着鐵帥冷然投來的目光。耳中聽得三萬鐵血大軍同聲狂喝,馬蹄聲再度隆隆響起,捲起沖天煙塵,直往避雪城的方向襲去。
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昏倒在呼無染尚溫熱的身體上
藍天、草原、大漠、沙盜、流沙、狼羣、鐵帥、大軍腦中一幕幕地閃現出這些天發生的變故,一切都如夢境般顯得那麼不真實
最後,腦中的畫面定格在那刺向呼無染的一刀。紅琴大叫一聲,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是柯都飽含關切的眼睛。
紅琴一把抓住柯都的胳膊:無染呢?
柯都一臉黯然,再也沒有初見時的神采飛揚,聽到紅琴的問話,卻只是嘴脣翕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紅琴緩緩放開手,喃喃道:原來這不是夢
柯都長嘆一聲,垂下頭去。
紅琴木然,漸漸清明的神智更難以抵擋那份直插心肺的沉痛:避雪城已破了嗎?
柯都道:明日大軍就將抵達避雪城下了。我勸過鐵帥,可是
鐵帥,鐵帥。紅琴念着這個名字,冷笑:誰能勸得了那個瘋子
柯都無言,想及呼無染的音容笑貌,他再也無力去爲鐵帥分辯。
紅琴眼望四周,卻是在一個帳篷中,帳中點着明晃晃地十餘支大蜡燭,映着軟榻溫香,雲被輕絲,十分的華貴。這是什麼地方?
柯都道:這是鐵帥的臥帳。你昏迷了整整四天,一直都在這裡
紅琴大怒,奮力起身,卻是渾身痠軟,掙扎幾下終又摔入榻中,悽聲叫道:你殺了我吧,我永不會嫁與鐵帥的。
柯都低聲道:你先養好身子
紅琴死死盯着柯都,眼光隨即變得冰冷:原來你是做鐵帥的說客
不!柯都分辯道:我只是來照顧你
你滾,你給我滾。紅琴凜然道:我再也不要看到任何與鐵帥有關的人。
你冤枉柯都了。一個威嚴的聲音從帳外傳來。鐵帥仍是鐵盔金甲,大步踏入帳中:我不會勉強任何女子嫁給我。
紅琴恨恨地盯了鐵帥一眼,重又虛弱地閉上雙眼,一陣疲倦沉沉襲來,她已心喪若死,再也懶得與鐵帥多說一個字。
你去端一碗粥來。鐵帥對柯都命令道,在榻前坐下,從懷中取出凝露寶珠放在紅琴枕邊,柔聲道:明珠配美人,就算是我對你的一點補償。待你身子好了你可以拿着寶珠離開,沒有人敢留住你。
紅琴不爲所動,仍是緊閉着眼睛,一臉木然。
我已令人看管好呼無染的遺體,待得攻下避雪城,也會一併交與你在家鄉安葬。鐵帥輕描淡寫地道,似乎避雪城已是囊中之物。
聽到呼無染的名字,紅琴渾身一震,緩緩張開眼睛,盯緊鐵帥:你還希望我嫁你麼?
鐵帥眼望帳頂,沉吟不語。
紅琴胸口起伏良久,輕輕嘆息一聲:你故做大度,無非是要我求你放過避雪城。鐵帥雙目如箭般炯炯視來,紅琴昂首對望,毫不退讓。終又慘然一笑:只要你現在收兵,我便嫁你又何妨
鐵帥截斷紅琴的話,冷笑:你的美麗未必能讓我動心!
鐵帥也說謊麼?紅琴嘲然一笑:男人永遠不會懂得女人天生的直覺。從你第一眼看到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喜歡我
鐵帥一時語塞。卻見紅琴再度閉上眼睛,聲音裡滿是一種倦意:他既然死了,我嫁給任何人又有什麼分別?
鐵帥望着紅琴,一字一句地道:明日,三萬鐵血騎兵將征服避雪城。他長身而起,朝帳外走去,口中猶道:任何東西,只要是我想要的,就沒有什麼可以阻攔我。
紅琴咯咯地笑:我知道,你希望我求你。那麼,我便求你娶我好了。只不過她長吁一口氣,肅然道:爲了避雪城,我的人可以給你,但我的心你永遠也得不到!
鐵帥在帳門頓住腳步,回頭望向紅琴,淡淡地道:可惜我並不是非要你不可。
你想要的是什麼?紅琴再也按捺不住,憤聲喝問:似你這般四處徵殺,弄得國破家亡,人人自危,到底有何意義?
鐵帥冷笑一聲:只看我三萬鐵騎縱橫草原,百姓臣服,這份不世功業你一個小女子如何能明白?
記得你初見我時,四處都是空無一人的帳篷。紅琴大聲道:本是安居樂業的百姓,風聞鐵血騎兵將至,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這也算是不世功業嗎?
鐵帥一愣,不語。紅琴嘆道:你知道他們爲什麼都如此害怕你嗎?
鐵帥大笑,傲然揚頭:他們只知道信奉真神的上蒼,而我卻傲視着這片大地轉眼卻見到柯都端着一碗粥站在帳門口,一臉茫然。鐵帥冷哼一聲,轉身離去,厲然拋下一句話:他們害怕我,就因爲我是鐵帥!
鐵帥于軍中巡視一番後,已是深夜時分。他獨自一人立於一土丘上,仰首望着天邊點點繁星與一輪蒼黃的圓月。整個草原都沉浸在這靜夜中,唯有夜風在空蕩的大地上悲愴地嗚咽。
柯都匆匆趕來,跪在鐵帥面前,顫聲道:大帥!
鐵帥似是早料到柯都的出現,仍是仰首望天,頭也不曾動一下:我意已決,你不必多言。
柯都低聲道:紅琴拒不進食,言明要與避雪城共存亡。
哦!鐵帥姿勢不變,仍是凝視天穹:你見過避雪城的城防,以你的觀察,我幾日可破城?
柯都良久不語,毅然擡頭:屬下不知道,請大帥治罪。
鐵帥一震,低頭望着柯都: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想說!
柯都不語,竟似默認。
鐵帥冷然看着柯都:鐵血騎士從不會憐憫敵人。
柯都將心一橫:在柯都心中,避雪城不是敵人。
鐵帥眼中怒意漸盛,大喝道:擾亂軍心,你可要我軍法從事?
柯都垂首道:柯都任憑鐵帥處置。
鐵帥怒極反笑,手按佩劍:好!鐵血近衛應該死在戰場上。我便要你做第一個衝入避雪城中的先鋒!
不!柯都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屬下難以從命!
嗆然一聲,鐵帥劍出半鞘,厲聲喝道:你敢抗命?!
柯都跪伏於地,嘶聲道:屬下請戰狂風沙盜,不死不歸!
鐵帥愕然半晌,按劍的手終於慢慢鬆開,長嘆一聲:你以爲若不是沙盜阻礙,這一切便不會發生麼?
柯都如此衝撞鐵帥,心中自咐必死,卻不料鐵帥語音忽又平緩,但細品語意,心中更驚,豁出來問道:若是我們在月圓之期趕到,鐵帥仍不會放過避雪城嗎?
我言出必行,不然何以服衆?鐵帥若有所思地搖搖頭:若是避雪使團能如約趕到,我自然不會爲難他們。又拍拍柯都的肩膀:你很有膽色,我沒有看錯你。
柯都受鐵帥一拍,更破天荒得鐵帥誇讚,心頭一暖:大帥
鐵帥微笑着柔聲道:起來吧。我平日雖然嚴厲,在心目中卻當你們就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柯都幾時見過鐵帥如此?他自幼便長於軍中,對鐵帥敬若天人,心中實也是當他如自己的父親。此刻聽得鐵帥如此溫言細語,但覺得滿心委屈,鼻尖一酸。幾欲哭出聲來。索性耍起賴,將心一橫:大帥若不答應我的請求,柯都寧可長跪於此
鐵帥又好氣又好笑:你的請求是什麼?是去殺狂風沙盜還是讓我不要攻打避雪城?
柯都一愣,卻聽得鐵帥哈哈大笑:你是爲了紅琴吧,不若我將紅琴賜與你
柯都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搖首:萬萬不可,我敬重呼無染他脫口說出呼無染的名字,連忙止聲。
鐵帥卻是良久不語,只是輕輕用手一扯。柯都心中忐忑,悻悻站起身來,不敢再說,只恐又激怒鐵帥。
過了半晌,方聽到鐵帥嘆道:你無需顧忌。呼無染是個真正的漢子,我亦很敬重他。
柯都藉機道:若是鐵帥就此退兵,以慰呼無染在天之靈,紅琴亦會甘心下嫁,豈不是兩全其美。
鐵帥淡淡道:你錯了,無論如何紅琴亦不會甘心嫁我。
柯都試探地問:大帥可中意紅琴姑娘嗎?
鐵帥沉思:第一眼見到她時,我只當是普普通通一個女子,無非是有着上蒼賜予的美貌。待得那一刀刺入呼無染的胸膛,我才明白她是怎樣一個人他長嘆一聲,似是自言自語般道:有此紅顏知己,呼無染足可欣然赴義,含笑九泉。
柯都細辨語意。鐵帥雖是沒有直接回答,但神態間無疑已是承認紅琴已足以使鐵帥動心。當下小心翼翼地道:如若大帥放過避雪城,縱使不能娶得紅琴,亦必會得到她的尊重。
鐵帥肅然道:我與她之間,要麼會成爲最真誠的朋友,要麼就是最仇視的敵人,沒有第三條路。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會贏得她的尊重。不過是以我的方式!
一個傳令兵匆匆趕來,單膝跪地:橙弓、藍槍、赤刀、紫木、黑衛各營首領已在中軍帳集合,請鐵帥指示攻城策略。
好!我隨後就來。鐵帥頜首,揮手讓傳令兵先離去。轉頭對柯都道:你不必參與攻城,專門負責看護紅琴,務要勸她停止絕食。攻下避雪城後你便是進軍曝火沙漠的開路先鋒。言罷朝中軍帳方向行去。
柯都聽聞此言,滿腹希冀登時又化做一腔冰冷,知道自己勸說無效,鐵帥終是不肯放棄進軍避雪城,縱是日後蕩平狂風沙盜,又於事何補!心中氣苦,仍是抱着萬一的僥倖,勉強再叫一聲:大帥!
鐵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道:你說要是紅琴不刺出那一刀,我會不會真的殺了呼無染?
柯都心中如被鐵錘狠狠一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呆呆地望着鐵帥雄渾的背影消沒在夜色的層層黑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