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來之則安之。
雲霜執起毛筆在明月新拿來的紙張上寫寫畫畫,看着鐵筆銀鉤,帶着及其濃重的肅殺和……極其詭異的平靜。
雲霜笑。
隨手將墨跡已乾的紙張扔進房間的火盆,看着火苗一點一點的竄上火焰,一點一點燃盡火盆中的紙張。
雲霜擡起頭來,帶着淡淡的笑意,看着窗戶外邊已經出了花苞的桃花,笑的如沐春風。
火盆裡燒紅的炭,染紅了雲霜如玉的臉龐,雲霜轉頭看了一眼已經化爲灰燼的字跡,微微皺了皺眉。
漫步走到窗前站定,直到明月推門進來。
“少爺,老爺讓您到正屋一趟。”
明月福了福身,朝着雲霜行禮道。
“好,有說什麼事嗎?”雲霜微微蹙眉。
“不曾。”明月低着頭,道。
雲霜點了點頭,朝着外邊走去,路徑明月的時候扭頭看了看,道:“明月啊……”
“少爺!”
“等我回來,有些事請……”
雲霜頓了頓,停下了話語,朝着明月,牽起了一抹笑容。
雲霜深深的看了一眼明月,走出了房門。
“關門!”雲霜在外邊囑咐道。
“是。”明月顫抖的身體聽到房外的一問一答,閉了閉眼,癱倒在雲霜的房間內。
雲霜穿過小院花徑來到正堂,看着自家父親的正妻徐氏和一房子千嬌百媚的小妾。
不動神色的瞄了一眼周圍站着的自己這個身份嫡出的胞姐和庶出的一干兄弟姐妹,便向着上座的所謂的父親行了一禮。
“父親,找孩兒來有何事?”雲霜不緊不慢的問道。
雲霆看了一眼自己的嫡子,嘆了一口氣:“身體可大好了?”
“回父親的話,已是大好。”雲霜站在大廳中央,看着坐上的五品兵部侍郎的父親,心裡萬般情緒閃過。
“即已經好了,過些時候便去學堂吧”雲霆寒聲開口。
“是。”
雲霜垂下眼瞼,掩去眼神中的不屑。
堂堂兵部五品侍郎,一月月俸也就那麼幾十兩,要養活這麼大一家子人,可見這兵部侍郎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還有,前日禮部尚書的公子發來帖子,邀請家中嫡子參加三日後的南山之宴,你好好準備準備!”
“是。”雲霜微微一躬身,道。
“行了。”雲霆朝着雲霜揮了揮手,道。
雲霆轉頭對着自己的正妻道:“夫人,爲夫養在外室的媚兒如今已有三個月身孕,夫人改日安排她進門吧!”
徐氏臉色微怒,看着雲霆半日無聲,雲霆見此倒也不在意,揮了揮手道:“勞煩夫人了!”
說完,便起身離開了正屋,滿屋子的鶯鶯燕燕看着自家老爺走了,也沒有任何心思待在這個不受寵的正妻面前,都扭着自己的肥臀回去自己住的屋裡,暗中謀劃怎麼對付這個新來的小妾。
雲霜站在大廳中央,看着上座的寒着一張臉死死地盯着自己手帕的自己母親和麪色不善的胞姐,忽然嘆了一口氣。
“霜兒,”雲霜的胞姐雲錦繡低聲喚了一聲雲霜,面色不善的拉着雲霜的手朝着徐氏走去。
“母親,”雲霜開口道。
“孩子!”徐氏拉起自己兩個孩子的手,強忍着自己心內的酸澀和眼中的淚花。
“母親,”雲霜忽然不知道自己說什麼好,邊看了一眼自己的胞姐,兩人將徐氏扶起。
走出了正屋,看着已經快要落山的太陽,心裡感嘆。
回到自己房內的徐氏終究是仍不住眼框裡的淚水。
“母親,這麼多年,我以爲你已經看淡了!”雲霜淡淡的開口。
“娘只是不甘心。”徐氏拿着手帕抹去眼中的淚水,冷聲道。
“不甘什麼?母親是不甘當初委身下嫁給父親,還是爲這多少年的付出感到寒心?”
雲霜冷淡的聲音驚到了徐氏,徐氏擡眼看着自己的兒子,怔了怔。
“霜兒,你怎麼能對母親這麼說話!”雲錦繡對着雲霜急道。
“母親,你說呢?”雲霜沒有理會自己的胞姐,對着自己的母親問道。
徐氏眼神黯淡的嘆了一口氣道:“霜兒,你外族徐家也算是當世大儒,當日母親見你父親一表人才,更兼詩詞精妙無雙,便動了嫁他的心思,可是不曾想當年文采風流的侍郎大人,卻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阿斗,什麼文采風流,什麼舉世無雙,都是迷惑世人的障眼法,這麼多年來,母親恨過,怨過,也狠心過,等過,等了這麼多年,怨了這麼多年,就算再癡再傻,也終究明白自己枕邊人想做什麼,霜兒,錦繡,有些事情,不是你們看到的,有些事,就連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才能讓你們相信,所以,索性就不說,索性就什麼也不做!”
“可這和父親後院的事情有什麼關係呢?”
雲錦繡不解的問道。
“錦繡,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你先出去走走,娘和你弟弟有話要說!”
雲錦繡雖然不解,但還是出了自己母親的房門。
“霜兒,有什麼問題便問吧。”徐氏慈祥的看着雲霜道。
“既然母親並不愛那個男人,又何必委曲求全,委身於這後宅大院,不得自由?”
“呵~”徐氏笑了一聲,收起臉上的所有情緒,“因爲我知道一個秘密,一個足矣讓這個男人死無葬身之地的秘密。”
雲霜猛然擡頭,看着自己的母親。
“所以,只有現在這樣,他纔不會對着你外祖家出手,纔不會對着你下手!”
雲霜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母親。
“霜兒,如果不出意外,你將會頂着男兒的身份活一輩子,母親當年將你扮成男兒身,不僅僅是因爲爭寵……更因爲有些事不得不去做,不得不去爭。”
“所以,就是因爲那個秘密,讓母親自願躲在這個五品侍郎的大院裡委委屈屈的活了近二十年?”雲霜看着自己母親,道。
“是啊,這個秘密最初讓我寢食難安,後來讓我提心吊膽,再後來便是麻木不仁。”
“這事外祖家知道嗎?”雲霜問道。
徐氏看了眼自己年幼的幺女,道“自然是知道的。”
“那外祖家有什麼表示?”
“當年母親傳信給你外祖家,你祖父讓母親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待在侍郎府裡,麻痹他的視線,這麼多年,母親這個正妻也算是坐的名副其實,所以有些事不像霜兒你看到的那樣?”
“既然母親選擇隱瞞,爲何今日又要告訴我呢?”雲霜不解。
“因爲你不是雲霜!”徐氏笑着道。
“我的孩子不能不知道麼?勇猛有餘,謀略不足,但是上次落水之後,便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心思縝密,隱忍沉穩,所以,你應該不是我的霜兒。”
雲霜忽然笑了,轉身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可是這具身體確實是我的霜兒的。”
徐氏低下頭,收起臉上的情緒,道:“所以,請你好好照顧這具身體。”
“你不問我是誰?”
徐氏搖搖頭,:“既然事已至此,再追究有什麼意義呢?既然你已經在這裡,無論你認不認,你都是我的孩子,曾經我也想過,如果我殺了你,我的霜兒會不會回來,可是後來,我還是放棄了,霜兒不適合這裡,這裡只會讓我的孩子死無葬身之地,這裡也只有你能駕馭,我有時候在想,我的霜兒是不是也去了一個新的地方開啓了她新的人生,不用裝做男人,不用面對這些原本不屬於她的慾望的折磨,不用日日活在這麼痛苦的地方,揹負着本不該她揹負的使命步步維艱,我不求你把我當成母親,只求你能在自己能力範圍能及的地方幫襯霜兒的外祖一把,幫助錦繡一把,你就當成這是一個母親最後的願望吧!”徐氏含着眼淚道。
雲霜沉默半晌,忽而擡頭,朝着低垂着頭顱坐在椅子上的徐氏道:“雲霜若不死,定當護着母親,胞姐以及外祖家周全,請母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