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氣運轉了三個周天,纔將散去的元神都尋了回來。三道天雷,劈得果然夠勁道。
作爲九重天上唯一一個女上仙,也是四海八荒唯一一個靠自己修道成爲上仙的凡人女子,被這樣的天雷劈卻不知躲閃還如此重傷,實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就連碧璽也未曾料到,自己竟還有這樣狼狽的一天。
若在平時,這事自然是絕無可能的。可是偏偏這一日,碧璽難得遇上幾日休假,元神脫離仙體入到一隻青鳥中,從人間飛往西天去聽佛祖講經。這是她做凡人時候的夙願,也算是她做仙人之後的怪癖,在仙人之間並不是什麼秘密。
而那三道明顯該是哪個凡人飛昇成仙時纔有的天劫,卻一道不偏得一直往她這隻小小青鳥身上劈,實在令人不得不懷疑。第一次還有可能是誤傷,第二次第三次卻也太巧合了一點。
碧璽是個極有自知的仙。她立刻就想到,一個月前因爲水德真君和望春仙子私情一事玉帝發怒的時候,她因爲與望春仙子有過幾面之緣不忍心開口說了幾句公道話,得罪了不少仙友。
她當時是這麼說的:“其實所謂情愛一事,十之八九是男仙起意動了歪念,仙子該是無辜被騙。如此重罰仙子,不免有失公平。”
當時在場的男仙們臉色都不太好看,而玉帝沉思了一會兒,決定將仙子降了品階罰去南極荒蕪之地做小仙娥,而水德真君依舊是除了仙籍打下凡間歷七世情劫之苦。
要知道玉帝並不是個容易改變主意的人,碧璽見他因自己的話改了仙子的懲戒,一時飄飄然,不免多說了幾句心裡話:“雖然仙人也可轉修神道,但畢竟神骨難求。多半仙人還是繼續修道。修仙最忌七情參雜,若要九重天上潛心修道的男仙們都將凡念根除,不如全體都去了勢,那便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瞬時全場肅然,連時常飄來蕩去的浮雲都似乎停了下來,四周靜得沒有一丁點聲音。
碧璽後來也懊悔這樣的話不該當着其他男仙的面說。那日尷尬之後,自己在九重天做事處處受阻,尤其是那些同爲上仙的,時不時給她使絆兒。
修仙修到如此小氣,碧璽心中對他們更是瞧不上。好在玉帝總是明察秋毫,知道她不易,給了她幾日假期,待事情風頭過去再回來。
誰曾想到,男仙們的心眼小到了這般田地。她主動避開了,卻還不肯放過她。三道天雷固然劈不死個神仙,卻也能讓她的元神在沒有仙體護體的情況下被完全打碎,不知要花多少工夫才能修回來。
當第一道雷劈到毫無防備的青鳥身上時候,碧璽嚇了一大跳,青鳥迅速下落,碧璽留了個心眼注意周圍並沒有飛昇的仙人氣息,便知道大事不妙。
於是她故意將自己的元神依舊留在青鳥體內,這樣青鳥這軀體還能抵擋一些。若是元神出來尋找其他庇護時,指不定一道天雷劈來元神就灰飛煙滅。
幸運的是碧璽當時在周圍尋到了一個可用的身體,那主人已經病了多日,原本早該魂歸地府,卻因爲腹中有了個文曲星,護她苟延殘喘。碧璽待三道天雷一過,便忙不迭地從烤焦的青鳥身上離開入到這個身體之中。
文曲星見有更強靈力之人可以護他出世,對原來的主人也就不再庇護,頃刻便被黑白無常牽去。而碧璽則剛好用這文曲星的光芒遮蓋自己的元神,將其混入腹中修養,也可借文曲星的慧氣。
照用人間的日子計算,不出三個月她的元神就可復原。
三個月之後,她重返天上,定是要找那些人一個說法的。
碧璽心中冷哼了一聲,身體也不由呼吸一粗。忽然之間耳邊吵鬧起來,似乎有人驚叫。
想起這身體原本就是將死不死虛弱至極的狀態,莫非這會兒已經被當做死人了?那她現在這光景,算作詐屍?
不想被活埋的碧璽忙將抽離的精神沉回身體中去,掌控這個身體睜開眼睛。
許久沒有做人了,還真不習慣身體這樣沉重。碧璽試着擡了手,沒有成功,只能動了動手指。觸目所及的是鮮豔的色彩和繁複的花紋晃動的人影,碧璽反應了很久,才知道那是幾個少女在自己上頭忙碌。
“娘娘醒了,快去通知王爺!”
碧璽怔了怔,這娘娘二字,稱呼的是自己。那麼王爺……是她的夫君?不,也有可能是兒子的,皇子封王也不是沒有,想當年……
這當年還沒想到,碧璽就覺得眼前一暗,一個頗爲高大的身形擋在牀前,遮去大半的光線。一眼望去,只有臉上半個輪廓。
“你……感覺怎麼樣?”
手被人握住,碧璽眨眨眼睛,感覺到這位王爺一張口各種情緒一擁而上,卻又生生都嚥了回去,只剩下單純的關切,眼光閃動着,讓碧璽心虛不敢對視。畢竟,佔的是別人的身體。
“我……還好。”碧璽開口,陌生的聲音,自己聽着說不出的怪異,還帶着幾分沙啞。
寧王皺起眉頭,立刻讓人拿水來餵給碧璽,一邊大夫湊過來替碧璽把脈,確認暫時脫離危險,母子平愛,才大鬆了口氣。
把閒雜人等屏退,寧王坐到碧璽牀邊,兩人執手相看,一個無語一個茫然。
“王爺,京城來人了,還有半個時辰便到,似是帶着皇上的旨意。”有個侍衛摸樣的人跑進來通報。
聽到京城,寧王的眉毛略微跳了跳。然後聽到皇上有旨意下來,乾脆直接皺起眉頭,看向碧璽。
碧璽依舊處於茫然狀態。她的手竟然被一個男人緊緊抓了那麼久不放,這可算作是被調戲了?幾百上千年未曾遇到過的事情了,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反應。
雖然很想一手甩開,但畢竟是人家妻子的身體,碧璽也只能盡力不去想那令人背後發毛的感覺。而轉移注意力最好的辦法,就是發呆。
寧王見她沒什麼表示,終於放開她的手,幫她蓋好被子,又囑咐她好好休息,然後匆匆離去。
碧璽放鬆下來,打了好幾個冷戰,還是消不去那異樣的感覺,乾脆閉上眼睛再次運轉周天,修煉心神。
這一覺,一睡便是一整天過去。等到碧璽再次醒來,是真真確確被餓醒的。
睜開眼睛,屋裡非常安靜,只有不遠的書桌前坐着個人,正在提筆寫着些什麼。空氣裡有淡淡的藥味,碧璽眯着眼睛掃視了一圈,似乎有個小爐子在熱着什麼。最好便是能吃的。
碧璽還未開口,她的肚子倒先叫了起來。寧王聽到響動轉過頭,碧璽正尷尬地坐起來,對上他的視線,身體的記憶讓她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覺,小小失神了一會兒。
“餓了吧,我命人煮了些藥粥,一直替你熱着。”
見到碧璽這難得傻乎乎的表情,寧王似乎心情不錯。很快起身盛了一碗粥過來坐到牀邊,很自然地想要喂她。
碧璽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拗不過彆扭說:“多謝,我自己來吧。”
生分的客氣不但讓兩人之間更加尷尬,也讓寧王的臉色僵了僵。沒再說什麼,寧王把碗遞給她。
碧璽小心接過,低着頭一口一口仔細喝了。加了藥的粥並不是多麼美味,甚至可以說是五味俱全。碧璽雖然喝了一口便皺起眉頭,但只想着讓身體能夠快點好起來,並沒有太多講究,很快喝得精光。
寧王的臉色似乎又恢復了些,接過碧璽手上的空碗問她還要不要。碧璽這會兒倒不客氣,點點頭,很快又捧過一小碗,再次喝了下去。然後看着寧王,尋思着是否開口要第三碗。
寧王看出她的意思,目光裡帶着些詫異,但還是去盛了最後一碗。
碧璽對這種目光極爲敏感,分明是看不起女人。男人一次多吃些就是強壯的表現,女人多吃了就要被圍觀麼?想着,她性子起來,擡眼瞪了回去。
見到她這副理直氣壯的摸樣,寧王也想起來,孕婦的胃口怕是不一般,笑着看她喝完第三碗粥,問道:“還要麼?我再命人去準備。”
碧璽搖搖頭,一下子進食太多對身體也不好,這些已經足夠了。寧王提聲叫人進來收拾,頃刻又走得乾淨,只剩下他們兩個。
瞧見寧王這雙眼如水的溫柔,碧璽顫了顫,趕緊搶過寧王拿來的絲巾,自己動手擦嘴。
寧王眼波閃閃地看着她,視線漸漸轉到她肚子上,醞釀良久卻又裝作不經意的語氣問道:“綠兒,有了身孕卻不告訴我,是要給我個驚喜嗎?”
碧璽犯愣,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情她如何得知。她也以爲這王爺早就知道,乾脆低頭算是默認。
寧王坐在牀邊的身體向裡面靠了靠,伸手擡起碧璽的下巴,又被她躲了開去:“既然有了身孕,便該好好愛惜自己纔是,怎麼突然跑到邊關來了。我在漠北,你卻錯跑到西邊來。真不敢想象,若是沒有能及時救回你……”
碧璽忍着雞皮疙瘩聽着寧王這一片深情款款,低頭繼續沉默,心想着如何表現出自己的倦意好趕人。又或者,直接暈倒比較好?
“綠兒……”
寧王在她耳邊輕輕喚了一聲,碧璽一個激靈,身體已經處於高度緊張狀態,又恰好看到寧王的手朝她的腹部襲來,元神警覺本能地就一掌甩過去,“啪”的一聲清脆響亮地把寧王的手給打落了。
嬌嫩的玉手對上粗厚的手掌,震得她陣陣發麻,連着碧璽的腦子也發麻了。自己這也太草木皆兵了,別說這王爺不知道她肚子裡修煉着破損的元神,就是知道了,他一個凡人也做不了什麼。
碧璽抱歉地看向寧王,卻見他的臉色變幻了好幾種,又似乎在隱忍着什麼,原本分明的五官扭曲在了一起,終於爆發了:
“那到底是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