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碧璽?
不對,另一個臉色要暗些,不似碧璽般的白淨透亮,又不像是幻影,難道是碧璽的姐妹?紫耀忽然想起什麼,回頭望了跡夜一眼,與自己也是這般的相似吧。
碧璽把那個黑點兒的碧璽從地上扶起來,心疼地查看了番,將她擺在了椅子上,就跟擺弄人偶一般。
紫耀走進房間,眼光一直黏在那個人偶上,興致勃勃地問:“這人偶是你做的?簡直跟你一模一樣,真是不錯。有空替我也做個?”
碧璽白了他一眼,見到了跟來的跡夜,語氣稍溫柔了些:“這是我的仙身。”
“你是說,這便是你做凡人時候真正的肉身?”紫耀的熱情一下便爆發了,圍着碧璽那仙身左看右看,一根頭髮一根頭髮地仔細端詳着,摸着下巴道:“似乎與你現在的模樣稍有些不同呀。”
碧璽的臉色微變,不過也知道紫耀本就是有口無心的人,並非故意要諷刺她,因而淡然解釋道:“我母親是異族人,我生來便與一般人有些相異,不止是眼瞳的顏色,連膚色也比一般人要黑上幾分。”
“是麼,果然見你的五官,要比一般人深上許多,真真不同一般。你的眼瞳竟是碧綠色的,天界一干仙人裡頭,除了那精靈脩煉成仙的,就數你這雙眼睛最好看。”
紫耀本是實話實話,然而這話聽着卻叫人覺得是在暗指碧璽不過和精靈小仙同一個階層。須知在天上,除了神族,仙人堆裡,是以凡人入仙爲尊,而精靈一類,總是要低上一檔。
碧璽冷冷哼了一聲,道:“上神謬讚,仙下自知生得異相,因而得以成仙上天之後,用仙術將自己容貌略加修飾,只盼與常人相近些,不至嚇到仙友。”
紫耀一聽碧璽稱呼自己爲“上神”,又一口一個“仙下”,便知她是生氣了,忙道:“其實這也不算是異相,不過是少見了些罷了。當年女媧神是照着自己那黑瞳黑髮牙色皮膚捏的多數人,卻也有不少人是照了別的神的樣貌。哎,誰讓當初我還未出生,不然現如今,世上多數人大概都是如我這般的淺色眼瞳,淺色頭髮青玉色皮膚了。”
“仙下這般,自然不敢與上神相比。仙下以女仙之身獲天君之位,已是大大的異端。只希望仙術略修容貌,叫仙友們看得順眼些,仙下辦事也能順利些。”
碧璽這語氣,雖然聽着恭順謹慎,但似乎是更加生氣了。紫耀想不通,方纔一番話裡那裡說錯了。
他自然是不知,碧璽小時候出生便是隻黑黝黝的醜小鴨,在宮裡“怪物”、“醜八怪”地被人叫到大,皇兄們更是對她惡言惡語,還不如對那些個白嫩漂亮的宮女溫柔。碧璽從來都將自己歸在醜女一類之中,並認爲這也是天上男仙們瞧她不順眼的緣由之一。
至於紫耀拿自己來同她比,先不說紫耀這一副容貌如何,單是他上神的身份,又有誰敢給他臉色看?碧璽成仙千年,淡然很久了,只是偶爾,還是會有些小小的不平的。
紫耀斟酌了一番,大概也想到了傳言中碧璽似乎和大多數男仙處得不甚愉快,便道:“什麼順眼不順眼的,要我說,你長得這般美麗勾人,那些仙人最愛假正經,故意刁難與你,好顯示自己潛心修道不受誘惑。”
被說成誘惑人心擾人修道的妖孽般的人物,這對碧璽來說還是第一次。她也只當這是紫耀特有的安慰方式,朝他笑了笑算是領情,叫他閉嘴。
紫耀有些鬱悶,分明碧璽就是不開心,他老人家都放下架子體諒她的難處說好話了,但碧璽卻還是繼續不開心。
原本麼,人家非要同自己過不去,這樣的時候紫耀能躲開便就躲開了。但如今他也不知着了什麼魔障,就是想知道碧璽爲何不開心。
又想了想,或許直接問更好,但紫耀覺得這樣碧璽肯定愈發不開心,一會兒要開口住下,便越發困難了。
輕咳了一聲,紫耀把跡夜拉到身邊,跡夜衝碧璽笑笑,碧璽的神色果然緩了些。紫耀指着她的肉身從旁出繞着問道:“對了,方纔進來的時候聽到裡頭動靜不小,難道是你這肉身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碧璽口氣忽的又冷了下來,看紫耀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又加了一句:“不過是想修煉卻未成功罷了。”
“修煉?你想修什麼?”紫耀真摯而又好奇地問。
碧璽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帶着絲無奈:“我本就是修道成仙的,還能修什麼?近日來煩雜之事甚多,擾了心神,原想來打坐靜心,卻發現,原來我這元神,就算進了原來的仙身,也不能聚攏,不可修煉了。”
這一切,都是拜紫耀所賜。
碧璽淡淡看着紫耀,也無憤怒也無責怪,倒像是已經認命一般。
紫耀一直都覺得自己與碧璽的,是種莫大的奢侈。他後悔過,是因爲自己當時給的太過沖動未計較後果;他生氣過,是因爲碧璽不知感恩他的一片付出轉頭來怪他。然而,他卻從沒覺得自己做錯過,也沒真正考慮過,碧璽是如何一番思量。
聽碧璽這一番言語,讓他忽然覺得,是他做錯了。他是不喜歡那些只知修煉、不把別的事物放在心裡的人,然而或許也有人同碧璽這般,喜歡修煉,就如同他喜歡睡覺一樣。他一下子剝奪了碧璽修煉的權利,就好像別人不讓他睡覺。
這麼一想,紫耀發現自己的罪過十分嚴重。從不知考慮別人感受的紫耀神君忽然開始覺得抱歉,看着碧璽,不知該說什麼。
而碧璽這一通抱怨,也算是疏通了心中抑鬱之氣,深呼一口氣,道:“是我愚鈍,真以爲神君與仙君,不過是身份之差,與我個人沒什麼差別。如今我已經知曉了,也沒什麼了。倒是上神你,忽然駕臨,可是有什麼急事?”
“呃,我是應你之邀,來你府上喝杯淡茶。”
碧璽眉毛挑了挑,紫耀立即猜到她要說什麼,忙又道:“當然,不急在這一會兒。現在天色也不早了,我一路趕過來,嗯覺得有些乏了,就先在你這借宿一夜吧。”
說完看了看碧璽的臉色,紫耀決定再讓一步,摟着跡夜瘦小的肩膀道:“也不用太麻煩,我與小夜一起擠擠就行。”
碧璽嘆了口氣:“怎能如此委屈上神,我府上雖然沒有方天府奢華,但地方卻還是有的。上神若要住下,我立即叫人去收拾個寬敞的院落出來。”
紫耀臉上一派悠閒淡定,心底默默地欣喜若狂,點頭道:“好,那就麻煩你了,碧兒。”
碧璽對這個稱呼早已沒了反應,到外間喚來暖玉,叫她把東苑旁的芳華苑也收拾出來,給紫耀神君住。
暖玉暈乎乎地領命去了,碧璽略顯冷漠地看了紫耀一眼,撤了結界,行禮告辭,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跡夜突然發現眼前的一切都換了副光景,似乎有些緊張,看着碧璽的背影想要去追。然而紫耀摟着他的肩,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來日方長啊。”
都住一起了,何愁沒有見面的機會?
可紫耀的如意算盤,第二日便失靈了。等他悠悠然醒來,眯着眼睛慵懶地迎着正午的太陽出門來的時候,暖玉便告訴他,碧璽天未亮便起身,已經用過早餐趕去見玉帝了。
紫耀寂寞了一會兒,拽了正在認真完成碧璽留下作業的跡夜去見玉帝,說是要正式給他一個仙銜。
不過是這樣的小事,玉帝自然爽快便應了,立即叫人把跡夜列入仙籍。但是碧璽卻並不見蹤影,紫耀磨了好一會兒,玉帝才鬆口告訴他,碧璽已經又到七重天司房去處理公務了。
還真是除了工作便是修煉,完全不把別人放在眼裡。但紫耀又怎麼能是別人?
反正無事,紫耀又拉了跡夜趕去七重天。
司房是天庭的要務中樞之地,不只有上仙,還儲存了天界大部分的典籍。紫耀神君是可以來去自如,但跡夜小仙的仙銜纔剛定下,還未傳到這邊,自然不能進入。
跡夜向來乖巧,主動在殿外臺階找了個角落坐下,從衣袖裡取出紙筆打算畫畫。紫耀見他畫得專心,似乎勾勒的是他的輪廓,滿意笑笑,獨自進去了。
不過寥寥數筆,一個飛揚跋扈的紫耀就躍然紙上。跡夜隨手將這張紙丟在一邊,正提筆畫下一幅,身邊一隻手撿起那張紙。
轉過頭,一個未曾蒙面的仙人朝他一笑,讚歎道:“跡夜仙君的畫真是栩栩如生。”
跡夜放下筆看着他,目光冷冽,顯示着他並不歡迎這樣的突訪者。
那仙人從懷裡掏出一封仙帖奉上:“小仙是奉了王母陛下之命,來給跡夜仙君送桃花宴的仙帖的。”
跡夜站起來,拿起仙帖掃了眼,便丟在一邊。
此時周圍一個仙人都沒有,司房如此重要之地,內有天兵護衛,外有結界相阻,旁邊連朵雲彩都沒有,十分清靜。
跡夜緩緩開口道:“玉帝剛剛纔許我仙銜,連司房都未接到通知,王母倒是消息靈通,立刻就將仙帖送來了。只是你這一路從瑤池趕來,竟然如此之快嗎?還是,你其實是一路從神霄殿跟來此處?”
那仙人的神情僵了僵,乾笑道:“仙君真是愛開玩笑。”
跡夜的聲音沒有太大變化,音色還是玉珠滾落般清脆甜膩,但語氣卻越發的清冷,透着絲絲戾氣:“李道長難道不知道,跡夜是最不愛開玩笑了。”
李長睿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抹了把頭上的汗,道:“殿下真是好眼力。”
跡夜笑了笑,右邊臉上一個小小的酒窩讓他顯得分外可愛:“我正想找你家主上好好談一談,桃花宴如此好的機會,我自然不會錯過,還要多謝李道長親自送來這仙帖。”
“殿下客氣了,小老兒應該的,應該的。”
“卻不知李道長爲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非要借別的仙人的名號和仙身?李道長是欺負跡夜年少,以爲跡夜識不得人嗎?”
李長睿剛想辯解,跡夜盯着他,忽而釋放出無形的壓力,叫他開不了口。
“還是李道長不敢見跡夜,因爲做了虧心事?跡夜記得,當時說過不希望有人動跡夜的恩人。跡夜正想向李道長請教,是何人瞞着跡夜找到青桑,借了她的青蓮業火?”